第三十八章
老太太一回來, 淩家就熱鬧起來了,這種熱鬧不是說淩家人臉上笑容變多,更確切一些, 應該說是家裏變吵了。
天色漸晚,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回來了。雖然剛從醫院裏回來, 偏偏老太太是個閑不住, 又愛多管閑事的人,她回來以後先是催著淩鴻軒和淩平露早點結婚,又跟淩父追問自己三兒子回來了嗎。
老太太那副固執、愛發火的脾氣肯定聽不得實話, 所以淩父一個勁兒地想辦法給自己弟弟找借口。
沒等他支支吾吾地說完, 老太太就冷哼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修真沒回來是吧……你也不必費心瞞著我!”
她臉上罕見地表露出幾分失望頹然的顏色, 喃喃自語道:“這個不孝子……我還能過幾個年……?”
沒等井以心裏生出一點同情的情緒, 老太太就恢複了原來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她又問站在自己床邊的淩擎宇:“小宇今年讀幾年級了,現在還穿你姐的裙子嗎?”
本來事不關己站在一邊的淩擎宇:……
淩擎宇那張冷峻的臉都被問綠了, 他本來就是青春期的孩子, 就算平時在學校裏再怎麽桀驁不馴,這時候依舊被家裏人拿小時候的糗事弄得不好意思。
井以沒忍住露出一個笑來。
艾飛山今天不在淩家,他去了自己親生父親家裏過年。老太太的目光又從淩擎宇身上轉移到淩樂安身上, 淩樂安從前是孫輩裏老太太最喜歡的一個,不過自從出了井以那件事以後,老太太看待淩樂安的目光也就不怎麽在意了。
淩樂安主動上前一步,他握住老太太的手, 喊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摔了一跤以後, 不知道怎麽回事, 聽力也開始大幅度地往下降, 跟誰交流都得靠吼和動作比劃。老太太不知道聽沒聽見淩樂安的聲音,她隻是睜開眼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
淩樂安臉上看不出什麽,井以卻覺得老太太真是心狠,畢竟也是從小到大在身邊養大的孫子,那一點血緣關係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井以站在人群之中,眼神沒有波動地看著前麵的場景,隻有目光落到淩樂安身上時,輕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她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就被老太太叫了名字,井以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淩樂安身邊。
淩樂安扭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忽然沉默地溫和起來,井以低頭笑了笑,像是安撫又像是陪伴,在所有人看不見的病床下,用兩根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
老太太對井以沒了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態度,但是語氣依舊稱不上好,她一開口說的還是第一次見麵時那件事:“你的戶口遷回咱們家了嗎?”
井以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沒有。”她搖了搖頭,平靜地等待著來自老太太的冷嘲熱諷。
但是這一次井以猜錯了,不知道是不是前麵耗費了太多的精力,老太太隻是疲倦地撇開了視線,淡淡地說了一句:“隨便你吧。”
一大家子人裏麵,老太太提都沒提的隻有二叔淩高逸和那個被淩平露接回淩家的私生子,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對這個二兒子厭煩了。
淩高逸混慣了,早就習以為常。反倒是井以,沒被老太太奚落幾句,反而有點不習慣,井以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
老太太摔的那一跤直接導致了她髖部近端輕微骨折,藥效上來以後仍舊沒什麽胃口,跟一大家子人聊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睡著了。為了不打擾她休息,所有人都安靜地退出去了。
井以在心裏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可是當她和淩樂安並肩走出臥室時,井以回頭看了一眼病**的老太太,心裏還是劃過了一絲糾結。
這頓年夜飯吃得沒勁透了,除了幾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所有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吃完飯以後,井以陪著韋太太在客廳裏看電視,電視上的春晚演到小品節目的時候,淩樂安忽然離開座位,從客廳出去了。
今年的小品不如往年好笑,至少井以完全笑不出來,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淩樂安已經出去了十多分鍾了,居然還沒有回來,她猶豫片刻,也起身走出去。
淩家的房子很大,井以找錯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才在客廳裏那個小陽台上看到了淩樂安。
僅僅是從那個背影她就能看出來那個人是淩樂安,因為整個淩家裏,隻有淩樂安會給她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既高傲,又脆弱。
還沒走近,井以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淩樂安不知道在想什麽,連井以從後麵悄悄接近他都沒有察覺。
直到井以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淩樂安才帶著點詫異回頭,他看到井以後一怔,馬上就打算把煙掐滅。
井以製止了他的動作,她兩條細白纖長的胳膊交疊在一起,趴在陽台上的欄杆上,稍一偏頭看著他說:“沒事,你抽吧。”
他們兩個並肩站著,往前望著同一片星羅棋布的星空,一陣一陣的雲飄過來遮住了月亮。
若有若無的煙霧飄飄渺渺地包圍著他們,淩樂安指尖夾著那根被晚風吹得忽明忽暗的香煙,他稍低下頭去用力吸了一口,那口煙霧就順著呼吸道滾下去,在他胸腔裏打了個轉,又被慢慢地吐出來。
井以下巴抵在手臂上,眼神沒有落點地盯著外麵黑壓壓一片的草木,她昨天晚上已經想清楚了,既然淩樂安也說家裏最近發生的事不算大事,那她就不去管了。
她的性子從小就這樣,說好聽點是隨遇而安,說難聽點就是隨波逐流、逆來順受,沒有太深刻的恨,也沒什麽刻骨銘心的愛,她所在意的也不過就是身邊幾個人罷了,淩家的興盛和衰敗並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他們兩個的身影一高一低,並肩在晚風料峭的陽台上,井以忽然一側頭問淩樂安:“還有煙嗎?”
淩樂安挑了下單邊眉梢,有點詫異地看著井以,和她對視片刻,最後還是將手伸進兜裏將煙盒掏了出來。
井以拿了一根出來,淩樂安反而不淡定了,他臉上的表情帶著遲疑的意味,問:“阿以你要抽煙嗎?”
井以打量著手裏的那支煙,她對這方麵沒什麽了解,所以也不認識這個煙的牌子,煙草味倒是不怎麽嗆鼻。
她沒說自己會還是不會,忽然向他湊近了一點,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上看著淩樂安,嫣紅的嘴一張一合,帶著點玩笑的口吻,吐出很老練的一句話:“借個火?”
淩樂安仿佛能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此刻井以的臉和夢裏那個畫麵無限重合,他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後槽牙,用岌岌可危的自製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失態。
淩樂安站得筆直,眼神斂下去,俯視著井以那雙帶笑的眼,忽而生出一種老父親心態,苦口婆心勸道:“……吸煙有害健康。”
井以見他嚴肅正經起來的樣子反而哈哈大笑,她笑夠了以後又趴回欄杆上,說:“小安,我騙你的,我不喜歡抽煙。”
就在淩樂安對著她笑得彎彎的眉眼愣神時,井以又悠悠地把後半句話說出來:“所以我吸二手煙就夠了。”
井以這個人,看似乖順得像隻小綿羊,卻會在不經意的言語間伸出自己並不尖利的鋒芒,溫和又輕柔地刺你一下,像是知道你不會對她生氣,所以招惹著你去跟她玩鬧。
因為彼此足夠熟悉,所以她勸人不是正麵勸,而是開了個兩個人都能會心一笑的玩笑。淩樂安沒忍住,從喉嚨裏漏出幾聲沙啞低沉的笑聲,不需要井以再說什麽,就直接把煙掐滅了。
井以見他笑了,嘴角也帶上淡淡的笑。她腳尖沒動,身體卻下意識向淩樂安那邊傾斜了一下,這個變化太過細微,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淩樂安剛剛的繁亂的思緒都被井以打斷了,但是反而輕鬆了。
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一種隱隱的默契,井以沒有開口安慰淩樂安,隻是陪著他一起,對於淩樂安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井以漆黑的長發披散在後背上,她頭發留了快四年了,如今幾乎長到腰間那麽長,淩樂安看著她頭頂那個不偏不倚的發旋,忽然就很想摸摸她的頭發。
淩樂安慢慢抬起手,似乎要落在她的背上,井以看著天上因為飛機經過而一閃一閃的亮點,忽然說:“小安,你說阿婆他們現在睡覺了嗎?”
淩樂安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他緩緩意識到剛剛自己想要幹什麽,心髒一下一下緊張激烈地跳動著,他掩飾住一切,聲音平穩地回答道:“應該沒有……一會兒我們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吧。”
“對哦……”井以的聲音拖著懶懶的尾音,“畢竟還要看春晚嘛。”
她想到這裏,便輕輕地哼著《難忘今宵》的調子,淩樂安站在她旁邊,也慢慢放鬆下來,姿勢隨意地撐在欄杆上。
兩個人沒有看向彼此,卻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天,在山南鎮的那段日子不知不覺就改變了很多東西,以至於現在他們即使沉默不語,也能坦然地和對方相處。
在朦朧的夜色中,井以問:“……小宇什麽時候穿過裙子?”
淩樂安挑挑眉,臉上帶著幾分笑,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漫不經心地跟她解釋起來。
遠處長街燈火通明,他們的聲音在夜晚中忽遠忽近,最終也全部隱匿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此處為情節需要,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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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以把剛剛拿出來那支煙又放回淩樂安煙盒裏,她動作忽然一頓,問:“裏麵是不是寫了什麽啊?”
淩樂安一挑眉,從煙盒裏拿出一張紙條,念:“
井以湊過去,替他念完了剩下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