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井以的視線盯在淩承望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他指尖正一下一下敲在自己手腕間的表帶上。書房裏擺著一座老式機械擺鍾,要是論年紀,它經曆的歲月可能比淩承望還要漫長, 此時此刻, 它的銅質指針仍像過往一樣一下一下, 嚴格遵照時間流逝往前走著。

井以忽然抬起頭,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淩承望,用繃緊的聲音問:“是有什麽事不能讓我知道嗎……?”

淩承望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驚訝,他稍微認真了一些, 看著自己這個滿身鋒芒, 還沒被世上很多事打磨過的妹妹。

他嘴邊帶上了一抹不太明顯的笑,看著她幼稚的張牙舞爪模樣, 她太單純, 經曆的事情還太少,所以不知道自己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落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眼裏,就像一隻乳臭未幹的小貓衝人呲牙哈氣。

“不是什麽大事……而且這不是小孩子應該操心的事。”淩承望隨便選了幾句話敷衍她。

但是井以並不是好糊弄的兩三歲小孩, 她抿著唇, 固執地追問:“你們以前就已經扔下過我一次,所以……這次你們又想拋棄我了嗎?”

淩承望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他皺起眉頭來看著她, “小以,你怎麽會這麽想?”

他不笑的時候確實和平時那副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淩承望能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當然不是僅靠背後的淩家, 當他不想把對待家人的那一麵展示給你, 他性格裏的那股強勢和雷厲風行就隱隱從那副和藹的麵具下暴露出來。

井以覺得自己麵對的不像一個人, 更像一個生下來就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 井以尚且有心思去想,如果自己有尾巴的話,這時候一定整條尾巴都炸起來了吧……

即使如此,井以還是頂著他的視線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繼續問:“好端端地就要讓我出國,難道不是要把我送走?”

井以在剛剛的片刻時間裏已經回想了從自己第一次來到淩家到現在的所有事,既沒有跟人交好,也沒有跟人結仇,自然也不可能惹出什麽事來,怎麽可能需要出國去避風頭,思來想去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淩家要出事了。

井以把那絲微不可察的緊張都藏到眼底深處,抬著頭執拗地跟淩承望對視著,想要從他嘴裏得到答案。

淩承望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卻在心裏欣慰地笑了一下……這個孩子的敏銳程度真是讓人驚喜。

兄妹兩人無聲地對峙著,都在等對方先做出讓步。

“爸爸。”

忽然一聲稚嫩的童聲插入進來,打破了他們之間緊張的氛圍,是橙子進來了。她推開門走進來以後還甜甜地喊了一聲“小以姑姑”,然後才撲進淩承望懷裏。

淩承望身上的氣勢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眼神柔和下來,將不到三歲的橙子抱起來,橙子摟著他的脖子說:“爸爸陪我玩。”

淩承望溫聲哄她:“爸爸在和姑姑聊正事,你先去和媽媽玩好不好?”

聽著橙子天真爛漫的聲音,井以也慢慢放鬆下來,孩子身上總是有一種力量安撫人的情緒,一個家族中新鮮的血液會莫名讓人安心。

井以重新恢複了表麵上那副乖順的模樣,這時候卻突然想起了淩承望最開始跟她聊的那個話題,她注視著淩承望托舉橙子的動作,慢慢說:“我不想出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歡法律係相關的專業。”

因為從小就沒受到什麽要求,所以井以也就從未設想過自己的未來,她的人生向來走一步看一步,不論是井婆婆和李爺爺,還是小科、阿炬還有閻哥,對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

井以從前覺得隻要不失去周圍的這些人就足夠了。

可是這時候淩承望卻突然推了她一把,逼著她自己挑選一條以後要走的路。

但是井以腦海中對此卻是一片空白。她和淩家所有人都不一樣,淩家的孩子自出生開始,走的就是被長輩鋪好的捷徑。既然享受了一切,同時也就理所當然地背著他們應該背負的責任。

隻有井以,她是一個意外。

淩承望收回視線,點了點頭,說:“好,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他抱著橙子就要往外走,當淩承望從井以身邊經過時,他忽然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她低垂著的腦袋,淩承望低聲說:“小以,好好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淩承望抱著橙子出去了,井以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書房裏,思考著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問題。淩承望的話讓她隱隱不安,而關於未來的一切又讓她迷惘。

淩承望一出門,就看著了站在門口的淩樂安,他不到三秒就明白過來,淩厲的目光看著淩樂安問:“樂安,你把橙子帶上來的?”

淩樂安知道瞞不過心思縝密的大哥,直接點了點頭。

畢竟也是相處了將近二十年的人,淩樂安當然了解淩承望,偏偏井以又是和大哥如出一轍的倔脾氣。

如果沒有一個人在中間緩和,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肯定會無可避免地走向劍拔弩張。

淩承望輕笑了一下,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肩膀說:“鴻軒把事情都告訴你了?過完年就直接去給你二哥幫忙吧。”

“哥,井以……”淩樂安忽然提起了井以的名字,他似乎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

反而是淩承望安慰似的說了一句:“放心,這件事不會牽扯到她。”

淩樂安閉上眼睛,斂住所有情緒點了下頭。

井以坐在書房裏,仍舊在默默地思考著剛剛淩承望拋給自己的問題。

門忽然被人推開,淩樂安走了進來。他沒有坐在剛剛淩承望坐的那個位置上,而是另外提了一個椅子放在井以身邊,跟她坐在一起。

井以茫然地抬頭:“小安……”

淩樂安知道她從大哥這裏是問不到答案的,所以沒等她開口詢問,就對她說:“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公司有個項目出問題了,現在需要從裏麵抽身而已。”

實際上問題比他說的要更嚴重一點,如果這個項目帶來的一係列問題處理不好,恐怕現有的一部分資金鏈也會跟著斷掉,幾個公司破產倒是沒什麽,最糟糕的情況是這件事會影響到淩承望的仕途。

淩家當然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井以知道這方麵的事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所以視線低下去,說了一聲:“好。”

淩樂安察覺到她在回避自己的視線,他用舌尖頂了一下後槽牙,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穩穩地在井以麵前蹲下去。

淩樂安從一個稍微偏下的角度往上望著她的臉。

井以忽然就對視上他的視線,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聽見淩樂安說:“阿以,這種事咱們家不是第一次碰見了,以前不會出意外,這一次肯定也不會,我們會把一切處理好的……別擔心,好嗎?”

那些肮髒的、混亂的一切都會在我們手裏結束,所以,你隻要幹幹淨淨地活著就好。

井以其實還想問——他們為什麽不願意把事實清楚地告訴她?為什麽要一起瞞著她?為什麽回避她的問題……

她心裏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問,但是當她看到淩樂安那雙滿是堅定和擔憂的眼睛,她把話又重新咽了下去,點了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剛剛在餐廳裏井以還在心裏想過淩樂安的假笑很拙劣,這時候又輪到淩樂安腦海中浮現這句話了。

***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淩家吃早飯沒有固定的時間,隻要不是太晚,想什麽時候吃都隨意,井以到餐廳裏坐下的時候正好碰見雙胞胎在樓下吃飯。

她們倆在吃雞蛋羹,一人端著一個小碗,看起來胃口很好,把井以都看餓了,所以她也去廚房裏端了一碗雞蛋羹。

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葭佳在逗麵無表情的葭依,她把滿滿一勺雞蛋羹湊到葭依麵前,問:“葭依想不想吃呀?”

正當葭依張嘴要吃的時候,她就猛地把手收回來,將雞蛋羹送進了自己嘴裏,一邊肉肉的臉頰鼓了起來,口齒不太清晰地說:“不行,張媽說了……我們要好好吃自己碗裏的飯,你吃我的……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

葭依本來都回過頭,打算安靜地繼續吃自己碗裏的雞蛋羹了。結果聽完她說的話就又湊了過來,拿著葭佳的手,用她手裏的勺子在碗裏盛了一大塊雞蛋羹,一口吞進了自己嘴裏。

葭佳呆呆地看著她的動作,又看了看自己的勺子和自己的碗。

葭依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說:“去吧,報警去吧。”

葭佳“嗷”地一聲就哭了出來,衝進餐廳裏去找張媽訴苦去了,然後不一會兒又啜泣著捧了一碗新的雞蛋羹出來。

井以看著葭佳的小可憐樣,在一邊笑個不停,連自己那份雞蛋羹都顧不上吃了。

今天一整天都沒怎麽見到淩樂安,連帶著也沒怎麽見到淩鴻軒,當天下午的時候,就在井以考慮這個年夜飯到底該怎麽辦時,老太太回來了。

準確地說,她是躺在**回來的,連帶著醫院的床。

井以聽剛從醫院回來的淩母說,老太太一醒過來就堅持要回家,說什麽也不肯在醫院裏過年,於是一行人又折騰了大半天,可算是回來了。

井以嘴角抽了抽,心想有錢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現在哪怕淩家在自己家建個醫院,她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葭佳(清清嗓子):“咳~,

葭依(摁著葭佳一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