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井以晚上和井婆婆一起吃了晚飯, 阿婆睡得早,井以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看電視,所以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她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 外麵年味已經越來越重了, 家家都掛著燈籠。井以推開窗戶, 她的呼吸在冬夜裏製造出了朦朧的水汽。
外麵的傍晚太過沉重, 燈光太亮,孩子們巷裏巷外瘋跑,歡笑吵鬧的聲音打破寂靜的傍晚。
井以倚在窗邊笑了一下, 忽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 每年過除夕夜的時候,鎮裏還會放孔明燈, 那一盞盞燈飄上去的時候很漂亮, 以致於井以到現在都還記得,不過如今已經不讓放了。
井以走到床邊,向後張開手臂, 任由自己的身體自然下落, 砸在柔軟的**。中午睡午覺睡得太久了,所以現在一點都不困。
她望著天花板,忽然從孔明燈想到淩樂安他們三個人, 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正在山上逛廟會……
井以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徐良科也沒有給她發照片。
井以騰的一下子從**坐起來,在房間裏溜達兩圈,最後抱起放在**的吉他, 找了一首還不太熟練的曲子一點一點彈起來。
其實她並不討厭孤獨, 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會讓她感到安心。從小到大, 井以真正討厭的事隻有“離別”。
井以把燈關上, 整個房間都被黑暗和音樂聲塞滿。每當這個時候,這個房間對她而言就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房間——這是一個屬於她的宇宙。
井以一邊彈,一點輕輕地哼著調子,在她模糊的聲音裏,忽然摻進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像是鼓點一般,介入了這首歌裏。
井以詫異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向房門那邊看過去,井婆婆已經睡覺了,這時候還會有誰來敲門?
敲擊聲又響起來,井以從**走下來,這回才聽清楚了聲音是從陽台那邊傳過來的。
她挑了一下眉,雖然她的房間在一樓,但是離地少說也有三四米,怎麽可能會有敲擊的聲音……?
難道是麻雀?她一邊猜測著,一邊往外走,還沒等走到窗邊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井以抿了抿唇,忍住笑,問:“你怎麽在這裏?”
外麵是淩樂安那張熟悉的臉,張揚的眉眼在夜色和燈火的襯托下更加耀眼奪目,井以推開了窗戶,外麵的風灌了進來,她也和淩樂安麵對著麵。
平常因為淩樂安比她高一點,所以井以還真沒怎麽從這個角度看過他的臉。
她眼裏帶著笑意,在這個喧囂的晚上,用目光描摹過淩樂安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菱形的嘴唇還有清晰的喉結……井以忽然把目光收回來。
淩樂安的手還扶在窗框上,像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一樣堵在井以麵前,井以拉住淩樂安的手腕,害怕他不小心跌下去。
淩樂安回答她的問題:“阿以……一起去看燈會吧?”
他眼眸黑如點漆,倒映在井以眼中卻又明亮得不得了,像一顆明亮的恒星一樣在漆黑的宇宙中閃爍著。
淩樂安反握住井以的手,臉上露出一個邀請的神情。
他微卷的頭發被晚風吹得有些淩亂。
井以像是被蠱惑了一樣,沒有拒絕,隻是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阿以出來沒有啊?”下麵傳上來邱炬的聲音,井以一偏頭,就看見下麵的邱炬和徐良科正幫淩樂安扶著梯子。
徐良科跟井以的目光對視上,徐良科鬆開扶著梯子的手,雙手攏在嘴邊,他仰起頭,眉眼間帶著幾分痞氣,嘴邊也掛上浪**不羈的笑。
因為怕吵醒井婆婆,徐良科壓了壓聲音,衝樓上喊:“走吧公主,天亮之前指定把你送回來!”
井以低頭望過去,正想說話,梯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井以和淩樂安都嚇了一跳,淩樂安稍微前傾了一下,井以下意識把雙手張開。
陰差陽錯之下,兩個人姿勢不倫不類地擁抱在一起。
樓下的邱炬連聲大喊:“小科小科小科!幫忙扶一下。”
徐良科連忙重新幫忙扶住梯子,井以確認安全以後,才慢慢和淩樂安分開,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淩樂安臉上還是那副堅定的神色,像童話故事裏帶人私奔的王子,井以恍惚覺得……如果真的把手搭上去,他們說不定就真的要從世界上逃跑,去未知的地方顛沛流離了。
她笑了一下,淩樂安可能是王子,不過嘛……自己又不是需要被保護的公主。
“好,”井以幹脆地點了點頭,“等我換個外套。”
她的聲音細聽之下還有些顆粒感,帶著一種曖昧不明的沙啞。
淩樂安從梯子上下來,邱炬一邊扶著梯子一邊仰頭大喊:“多穿點!外麵刮風了!”
井以在樓上聽到了他說的話,考慮了一下,又拿了一條長圍巾圍到自己脖子上。
她動作利落地沿著梯子爬下來,走的時候還不忘了把窗戶關上。
徐良科又把井以那輛電動車推出來,淩樂安和井以坐那輛自從回來以後就沒有騎過的摩托車。
井以坐在淩樂安後麵,這回不用他說,井以就自覺地摟住了他的腰。
但是淩樂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因為載著井以,所以他騎得很慢。徐良科和邱炬剛開始時還在他們後麵,沒一會兒就直接超過去了。
連載著兩個人的電動車都比他們快。
徐良科回頭看著他們倆,快被淩樂安氣笑了,他舔了一下牙,忍不住吐槽:“小安,你騎快點能咋地啊,阿以還能被風吹走了?”
井以沒忍住笑了下,在淩樂安耳邊問:“小安,你有D證嗎?”
她沙啞的聲音在淩樂安耳邊響起,淩樂安耳朵都被風凍紅了,他沒有轉頭,目視前方點了點頭。
井以伸出手幫淩樂安捂住他被風吹紅的耳朵,又覺得不方便,幹脆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給淩樂安圍上了。
淩樂安能感覺到自己整個耳廓都在發燙,圍巾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摻著寒風灌進他肺裏,讓淩樂安有些不會呼吸。
“那我們快點吧。”井以聲音裏帶著興奮的笑意,催促似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
徐良科看著從自己身邊“唰”一下經過的摩托車,嘴角扯了扯,然後悠然淡定地和邱炬選擇了抄小路。
風聲呼嘯在耳畔,井以反而暢快地笑起來,現在還沒到入睡的時候,路邊家家燈火都亮著,當騎著摩托車飛馳在路上的時候,會有一種翱翔在橙紅色星河中的錯覺。
她悶悶的笑聲清晰地響在淩樂安耳畔,讓淩樂安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他們兩個彼此。
淩樂安伏低身子,擰下油門,逆著風提高了速度。井以牢牢地抱著他勁瘦的腰,興奮的聲音被風吹得很遠很遠。
最後還是井以和淩樂安先一步到了山腳下,兩個人倚在車邊等了五六分鍾,才看到徐良科和邱炬的身影。
從山腳到寺廟的路上都掛滿了燈籠,映得道路看上去很明亮,今天的年輕人好像格外多一些,從五六歲的孩子到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都有,交談聲為這條路增添了幾分熱鬧。光是在路上這幾分鍾,四個人就和許多人擦肩而過。
不時有人停下腳步看向他們,因為四個人在人群中實在太顯眼了,尤其是淩樂安和徐良科。井以和邱炬裹得嚴嚴實實,悶頭往山上走,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臉,而另外兩個就像感受不到冷一樣,兩張俊逸的臉完全暴露在外麵。
他們倆完全不是一個風格,一個總是微抬著頭,滿身貴氣;另一個則骨子裏透著一股浪**不羈。兩個人隻是站在一起,就足夠奪人視線。
兩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上去有種不易近人的冷漠,徐良科和淩樂安並肩走著,漫不經心地跟在井以和邱炬身後。不時會有小姑娘駐步,臉紅心跳地看著他們。
井以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她扭頭對邱炬問道:“阿炬,你們今天下午沒來逛廟會,那你們幹啥去了?”
一說起這個邱炬就來了精神,他把圍巾從嘴邊扒拉開,興奮地說:“鄰居家王嬸和張姨吵架了,吵了一下午!”
井以哭笑不得,問:“……那你們就看了一下午?”
“何止啊,”邱炬感慨地說,“我們走的時候還沒吵完呢,眼看就要打起來了,但是小安忽然說想要拉著你一起出來玩。”
邱炬笑得眉眼彎彎,路上那一盞盞燈倒映在他滿是笑意的瞳孔中,讓井以莫名覺得很開心,她也不說什麽,就隻是笑。
寺廟裏人果然更多一些,但是這裏確實沒有什麽好參觀的東西,所以進來的人轉上兩三圈,基本就離開了。
井以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九點半了,燈會也快要結束了,他們勉強算是蹭上了一個尾聲。
寺廟裏的小和尚和他們很熟悉,知道四個人想要紅布條以後,就大大方方地給他們拿來了一大把,小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說:“在這上麵寫什麽願望都可以,求財、姻緣、求子……我們寺求姻緣很靈的。”
淩樂安聽到這裏,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紅布條。
井以第一個寫好了,她抬頭環顧四周,發現今天的遊客所寫的紅布條都被放在同一個筐裏,等待著明天被掛到樹上。
徐良科也寫完了自己的願望,邱炬筆一直沒有停過,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個布條,徐良科彈了他一個腦瓜崩,打斷他的動作。
在邱炬瞪眼看過來之前,徐良科難以置信地笑著問:“阿炬,你這是打算在上麵寫作文嗎……?”
邱炬拋下筆跟徐良科打打鬧鬧,井以站在他們倆旁邊,忍不住邊寫邊笑。
淩樂安猶豫片刻,也寫完了自己的願望,他隻寫了短短一句話,紅布條從井以眼前一閃而過,所以她沒看清楚淩樂安究竟寫了什麽。
井以自己寫的願望是“想和大家永遠在一起”。
聽起來有點幼稚,但是井以是真的隻有這麽一個願望。
小和尚悄悄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想的話可以自己選個地方把紅布條係上,自己動手和別人來做體驗肯定不一樣。
四個人都挑了個自己喜歡的位置,把布條係到了樹枝上。
淩樂安所寫的布條被他係在了一根高高的枝椏上,他係完以後就站在樹下,微微仰頭端詳著那些數不清的布條。
井以看著他嚴陣以待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不過又有點好奇他究竟寫了什麽。
徐良科和邱炬走進去屋子裏燒香,井以聽到他們在叫自己的名字,井以清脆地應道:“來了。”
她回過頭衝樹下的淩樂安揮了揮手,喊:“小安。”
淩樂安思緒抽離,三步並作兩步向她走過來,然後兩個人並肩走進了寺廟破舊的主殿。
在他們身後的夜色中,細微的風吹得整棵樹上的紅布條都輕輕拂動,那一根根紅色的布條乍看上去簡直像是樹自己長出來的葉子一樣。
這顆菩提樹上承載了太多人的願望。
風吹過淩樂安的那根布條,把裏麵寫的一行字露了出來:
希望井以平平安安,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