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其實淩樂安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井婆婆, 幾個月之前,他來過一次山南鎮,不過是悄悄來的, 誰都沒有告訴。
淩樂安隻是站在遠處看了井婆婆一眼, 那時候井以正陪著井婆婆在公園裏散步。
井以和井婆婆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 即使看不清楚, 淩樂安依舊能感受到她們身上那種幸福。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沒有主動上前,是因為緊張嗎,還是因為羨慕, 亦或者是一種不忍……總之那一切, 糅雜在一起,構成了他的近鄉情怯。
而現在, 當淩樂安近距離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麵前, 他發現自己能做的、唯一需要做的,就隻是低下頭去承受那份愛而已。
“我們現在吃飯嗎?”閻斯年從廚房裏探出頭問了一句,所有人都從剛剛的氛圍裏回過神來, 不算大的客廳又熱鬧起來, 邱炬過去幫井婆婆端包好的餃子,井以拎著行李往房間走。
等等,她站在自己房間門口, 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淩樂安住在哪裏呢?井婆婆這棟房子裏隻有兩個臥室,一間井以住,一間井婆婆住。當然, 山南鎮不是沒有旅館, 就是離得比較遠, 都快要過年了, 讓淩樂安去那麽遠的地方住旅館也說不過去。
井以站在原地,考慮著要不要她和阿婆住一間,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淩樂安。
徐良科走過來,見井以一副沉思的模樣,主動問:“怎麽了阿以?”
井以摸著下巴,說:“我們家房間好像不太夠。”
“確實……”徐良科也反應過來,“不過實在不行可以讓淩樂安住我家。”
“那阿炬呢?”
“阿炬可以住我家,”閻斯年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正好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他們三個人站在井以房間門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最後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邱炬和淩樂安看到他們三個站在一起嘀嘀咕咕,也走了過去。
“怎麽了嗎?”淩樂安沿著他們的視線看進房間,他很快意識到這間屋子是井以的臥室,有些倉促地收回了視線。井以的房間其實很整潔,整體裝修偏向淡綠色,裏麵除了床、衣櫃、書架,就沒有什麽別的東西了。
井以有點心虛地對淩樂安解釋說:“房間不夠,可能得麻煩你暫時住在小科家了……不過小科家和這裏挨得很近,走幾分鍾就到了。”
淩樂安愣住,他確實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在他前麵十九年的人生裏,根本不需要考慮房間夠不夠的問題,暫且不說淩家老宅,光他名下就有好幾處房產,哪裏會遇到沒有地方住這種情況。
邱炬在旁邊聽著,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突然意識到不對,他疑惑地問:“那我呢?”
閻斯年摟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當然是住在哥家裏。”
邱炬用一雙死魚眼看向徐良科,幽幽道:“……趕我走是吧,晚上睡覺別睡太死。”
徐良科咧嘴笑起來,淩樂安也忍不住露出點笑模樣。
吃飯的時候,井婆婆依舊會把啤酒鴨這道菜放在井以麵前,她問井以:“囡囡,這次回來在家裏住幾天啊?”
井以把自己和淩父淩母商量的安排告訴了井婆婆,井婆婆很溫和地點了點頭,笑著說:“你們一起回家過年就好,不用擔心我這邊,我和老李湊活一下一起過年就行了。”
她慈愛的目光看向井以和淩樂安,不想讓他們心裏有什麽負擔。
邱炬主動給井婆婆夾菜,熱情地說:“阿婆,今年我來陪您過年,除夕您可一定等我!”
井婆婆聽見他的話,笑得眼睛眯起來,她用帶著些皺紋的手摸了摸邱炬的頭,“好啊,阿婆知道小炬喜歡吃炒蹄筋,到時候一定專門給你做。”
邱炬臉上露出一個開心又靦腆的笑。
吃完了飯以後已經八點多了,五個人下樓,打算一起去徐良科家,徐良科被他們這架勢搞得一臉疑惑,說:“我跟淩樂安一起回去就行了,幹嘛這麽興師動眾的?”
邱炬一臉無奈,說:“大哥,你得讓我回去收拾行李吧。”
閻斯年拿出車鑰匙,“我去把車開過來,然後我和阿炬一起回去。”
井以朝窗台那邊的井婆婆使勁揮著手,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她才停下動作,聽見徐良科的話以後,扭過頭來說:“不太放心你們。”
徐良科:“……”
最近天氣不太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冷,雲層又極為厚重,層層疊疊地把月光擋住,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井以側頭去看淩樂安,淩樂安很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視線,他頓了頓,下意識把手伸給井以,稍一彎腰在她耳邊低聲說:“看得清路嗎?”
在一片黑暗中,井以看不清他的輪廓,但是淩樂安身上的熱氣卻不斷地蔓延到這邊,他的呼吸帶著熾熱隱隱拂過井以耳畔。
井以覺得耳朵有點麻,於是向後微微移了一步。她心裏有點好笑,覺得淩樂安估計是把她當成家裏的弟弟妹妹了,她畢竟都成年了,哪裏需要別人陪著走路。
“我沒關係,這一片我很熟悉。”井以也低聲對他說。
徐良科把手機拿出來打開手電筒照著前麵的路,這條路實在太過安靜,連幾人走路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地聽見。
氣氛突然陷入安靜,邱炬冷不丁地出聲:“我靠,大家怎麽都不說話啊?怪嚇人的。”
井以笑出來,剛剛安靜的氛圍確實有點像恐怖片裏的經典片段。
淩樂安借著燈光能看清她的臉,這種昏暗的燈光下,井以顯得很溫柔。
這種場景仿佛就像是普通人家吃完了飯,一起出來散步一樣,淩樂安看著她,心裏有種隱秘的滿足感。
走了幾分鍾,就到了徐良科家,因為房子裏麵沒有人,他家裏一點燈光都沒有,徐良科摸黑從門框上摸出鑰匙,打開了門上的鎖。徐良科平時就一個人住在這裏,他媽媽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親爸也不是多麽靠譜,從小把徐良科扔在老家散養著。
雖然井以和徐良科從小一起長大,但是她有記憶以來,見過徐良科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自從徐良科媽媽去世,徐父就去外麵做生意去了,過年的時候都不回來也是常事。
徐良科多少知道一點,他知道自己這個親爹在外麵肯定還有女人,過年估計也是在他那另一個家裏過。不過徐良科不怎麽在乎,隻要這個爹還知道每個月按時給錢就行。
房子的布局和井婆婆家一樣,邱炬走進屋子裏,熟門熟路地打開燈,然後走進一間房子裏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井以一眼就看見桌子上裝滿煙灰的煙灰缸。
徐良科臉上露出一個不怎麽鎮定的笑容,在井以微笑的注視中,把煙灰缸連同煙灰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徐良科和淩樂安一起走進那個房間,極簡的裝修風格,因為這兩天邱炬住在這兒多了一點生活氣息。
井以主動走過去幫他一起收拾,接著淩樂安和徐良科也過來幫忙,四個人一起收拾,很快就收拾完了。
井以忽然想起來,自己把淩樂安拐回來的事,好像還沒有跟淩父淩母說過。她慢慢抬起頭,發愁地對淩樂安說:“你回來的事,我們好像還沒跟韋太太說。”
淩樂安看向井以,她眼角微垂,看上去有些煩惱,在淩樂安眼中簡直像隻煩惱的兔子……很可愛。
他嘴邊帶著笑,對井以說:“不用擔心,我已經告訴他們了,爸媽沒有意見。”
井以驚訝地睜大眼睛,看不出來,不管是說走就走這件事,還是直接告知父母這件事……淩樂安居然還挺叛逆的。
徐良科和邱炬都看過去,眼裏寫滿了說不清的詫異和懷疑,畢竟“爸媽”這個說法也太曖昧了,不知道淩樂安是忽略了,還是有意這麽說,但是不管是哪種原因,邱炬和徐良科都有一種自己家白菜被人拱了的不爽。
一會之後,閻斯年也上來了,他過來幫邱炬拿東西。邱炬站在遊戲機麵前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沒有帶走,他說:“唉,遊戲機留給你們吧,希望你們繼承我的意誌,把路好好走下去……”
徐良科笑罵道:“艸,幹嘛跟生離死別似的,趕緊回去睡覺。”
見一切都收拾妥當了,井以也打算和閻斯年他們一起下樓,淩樂安看著她說:“明天見。”
井以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點了下頭,也說:“嗯,明天見。”
徐良科和淩樂安一起在陽台上看著他們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徐良科拆了一根棒棒糖,漫不經心地用臼齒把它咬碎,他看著淩樂安看向井以背影的眼神,猝不及防發問:“阿以對你來說是什麽人?”
淩樂安和他對視一下,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平靜地回答:“親人。”
徐良科咧開嘴笑起來,那笑容有點幸災樂禍,心想那眼神可不像是看待親人,不過嘛……淩樂安自己似乎沒有意識到。
徐良科沒說自己是在笑什麽,他從兜裏掏出一盒煙,自己叼了一根,又把煙盒遞給淩樂安,淩樂安接了,卻沒有點燃那支煙,隻是拿在手裏把玩著。
徐良科將火遞過去,火光在夜色中像一盞燈。
就在淩樂安也傾身過來,正準備點燃那支煙的時候,兩個人的信息提示音同時響了起來,淩樂安動作停住,拿著手機看了一眼,是井以轉發過來消息:
《健康科普|一文了解吸煙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徐良科也拿出手機看了一下,然後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徐良科裝傻,把手機塞回兜裏以後,依舊慢悠悠地抽完了手裏那支煙。
淩樂安看著自己和井以的聊天界麵,兩人在網上沒有說過一句話,想不到井以發給自己的第一條消息居然是這樣的……淩樂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漾出笑意,單手打出了“晚安”兩個字,猶豫片刻,按下了發送。
徐良科將煙掐滅,也不在乎有沒有回應,慢悠悠地說:“阿以這個人啊,看上去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其實很愛操心,嘴硬心軟……作為她的朋友,勞煩你在淩家多照顧她一點。”
淩樂安看了他一眼,心裏對徐良科的評價有了一些變化。
作者有話要說:
井以很喜歡看各種醫學公眾號,盡管邱炬告訴她上麵很多文章寫得有些誇大其詞,但是井以依舊會每天打開公眾號的推送,隻不過今天的有些奇怪,井以忍不住低聲念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