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井以目光和一邊的淩樂安相觸, 她摸了摸鼻子,拿著手機說:“今天不止我一個人回去。”

“不止你一個人?還有誰啊?”徐良科問。

“……總之,見麵了就知道了。”井以用手扶著額頭, 心虛地賣了個關子。

淩樂安仍舊在打電話, 井以看了一眼手表, 還有幾分鍾就可以上車了, 她把行李箱的拉杆提出來。

淩樂安加快語速,最後跟人吩咐了幾句,他提起自己的行李, 另一隻手遞給井以, 對她說:“行李我來幫你拿。”

他板著一張臉,看上去有一種很嚴肅的感覺, 不像是在跟井以要行李箱, 反而像是在交接什麽重大工作。

井以笑了一下說:“不用了,我箱子很輕。”

她單手拎起行李箱,示意他看。

淩樂安仍然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 井以有點受不了他的目光。

她的視線躲開, 往下一掃,就看到他依舊固執伸出的那隻手……以及手背上的那條傷疤。

井以突然有些心軟,她將行李箱落回地上, 抬起頭來問:“你手上的傷,這道疤這麽深……還會疼嗎?”

淩樂安搖了搖頭,從她手上接過了行李箱,兩個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 然後又快速抽離, 淩樂安停頓片刻, 不動聲色地摩挲著指尖。

兩個人買的票挨在一起, 井以坐在裏麵靠窗的位置,淩樂安坐在外側。

高鐵很快運行起來,外麵的景色疾馳而過。

從A市到山南鎮的路程還需要一個多小時,井以猶豫片刻,又念念不忘地想起了自己剛學的聊天技巧,正準備在淩樂安麵前施展一番的時候,一扭頭卻看見淩樂安正用拇指和食指揉著自己的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憊。

井以想起等車的時候在淩樂安眼底看出的倦意,堪堪收住了自己將要說出的話。

她低頭想了片刻……雖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多管閑事,但是片刻之後,井以還是沒忍住。

井以盯著淩樂安的眼睛,問:“淩樂安,你最近是不是繃得太緊了……?”

淩樂安有點意外地睜開眼睛,揚了下眉不解地看向她。

井以依舊專注地看著他,一直看到他眼底深處,她淡淡地說:“我說不清楚哪裏不好,隻是覺得你的狀態不太對……你累不累啊?”

淩樂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澄澈的眼睛,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他覺得井以的視線好似在那一瞬間,穿過了自己堆出的層層偽裝,輕而易舉地發現了他隱藏起來的所有不安和緊張。

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完全站在相同的境地中。也隻有井以會從自己擺出來的傲慢底下看出被深深掩埋的迷茫。

那道視線灼傷了他,淩樂安人生中第一次啞然,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才能下車,要不……”井以的眼神像一片柔軟的羽毛,“你先睡一會兒吧。”

淩樂安下意識想要伸出手蓋住她的眼睛——蓋住那雙撥亂自己心神的眼睛。

“好。”因為身體鬆懈下來,淩樂安的聲音裏帶著點嘶啞,聽起來像是一把低沉的大提琴。

淩樂安在井以旁邊合上眼,整個人慢慢放鬆下來。明明他們兩個年紀一樣大,甚至出生時間可能就隻相差幾十秒,但是井以依舊帶給淩樂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過了幾分鍾以後,井以感覺淩樂安那邊的呼吸聲已經越來越均勻了。

她看了一眼淩樂安睡著時的樣子,覺得這人簡直就像藝術家精心雕刻出來展品一樣——濃密睫毛漆黑纖長,蓋住了那雙生情的桃花眼,天生帶著點自來卷的頭發散亂地垂在額前。

井以跟乘務員要了一條毛毯,輕輕放到淩樂安身上,給他蓋了蓋肚子。

其實按淩樂安的體格,不蓋毛毯也不會感冒。但小時候井以每次在沙發上睡著,井婆婆怕她著涼,都會在她肚子上蓋條小被子。

長久的耳濡目染下,井以也養成了這種習慣,看到睡著的人身上沒有蓋點啥就別扭,總想給人蓋點東西。

淩樂安在半夢半醒間能察覺到井以的動作,但是他沒有睜開眼睛,也沒做出什麽動作。

淩樂安隻是默默地在心裏想,很奇妙……這樣的感受對他而言真的很奇妙。

如果人生必須要和另一個人牽扯在一起,淩樂安其實很慶幸那個人是井以。

快要到站時,井以給徐良科他們打了個電話,把自己這邊預計到達的時間告訴了他們。

邱炬在那邊好奇地問:“阿以,到底還有誰和你一起回來了啊?”

“淩樂安。”井以回答。

“……淩樂安,誰啊?”邱炬愣了半天,想不起來認識這個人。

徐良科很快反應過來,“就是那個跟你身份互換的孩子?”

“嗯……我想讓阿婆見見他。”井以猶豫地說。

徐良科察覺到她的心情,故意用輕鬆的語氣回答道:“好,那大家就一起玩幾天吧。”

高鐵快要停下的時候,井以輕輕拍了拍淩樂安,把他叫醒了。

淩樂安眼裏尚且帶著一些紅血絲,因為起床氣,他的眼神不算友好,看上去有種森冷淩然的感覺。

但是這一切井以都有沒看到,因為她把淩樂安叫醒以後,就起身去拿行李了,因為長得高,還順手幫後座兩個女孩子把行李取了下來。

當井以再一次回頭的時候,淩樂安已經清醒過來,重新戴上了那副“紳士”麵具,又恢複到往常得體的模樣。所以在井以眼中,淩樂安依舊是那個待人親切,穩重風趣的“好孩子”。

兩個人一起走出車站,卻沒有見到閻斯年他們,倒是有出租來問他們走不走,從這裏到公交車站開口就要一百,錢不錢的還是小事,畢竟淩樂安長得就是一副不缺錢的樣子,井以也一樣,淩家每個月都會往井以賬戶裏給她打零花錢,動不動就幾十萬幾十萬地打錢。

井以現在看待錢,也可以輕描淡寫地像電視劇中一樣說:“錢,不過就是一串數字嘛。”

不過就算沒和閻斯年他們提前約好見麵,井以依舊沒有去公交車站的打算,畢竟讓淩樂安這種榮華富貴裏長大的大少爺去坐公交車,實在太有違和感了。

井以禮貌拒絕了幾個主動過來的出租車司機,給閻斯年打過去了一個電話。

閻斯年問:“你們現在在哪邊?有什麽標誌物嗎?”

“我們就在出站口,但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井以環顧四周,實在找不到有什麽標誌性的裝飾,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淩樂安,說:“應該挺好找的,淩樂安在我身邊,就找人群裏最高的就行了。”

這個時間車站來來往往的人有點多,盡管井以個子不矮,依舊不能完全看清楚遠處的人和物。

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踮起腳往外望,忽然,淩樂安抬起手指了指一個方向,說:“井以,那邊的人是不是你朋友?”

井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居然真的是閻斯年三人。

個子高真是方便啊,井以在心裏感慨了一句。

“閻哥,小科,阿炬!”她一邊對著三人的方向用力揮手,一邊在原地往上跳,想讓他們注意這邊。

井以看上去很高興,淩樂安沒有見過井以情緒這麽外露的樣子,心裏對快要走過來的人有了一點好奇,還有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在意,他微眯著眼睛,用探究的目光望向那邊的幾人。

很快五個人就麵對麵站在了一起。閻斯年心想確實是好找,就憑淩樂安那張濃顏係的臉,還有那種居高臨下的氣質,就已經足夠讓他和這裏格格不入了。

井以介紹淩樂安和三個人認識,閻斯年笑了笑,“確實挺好找,”他微挑了下眉,看向淩樂安,說:“誒,淩樂安身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沒有,不到一米九。”淩樂安挺謙虛地回答。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徐良科一隻胳膊搭在邱炬肩上,探頭去看站在邱炬另一邊的井以,“先去哪?”

“先回家吧,阿婆估計已經在等我們了。”井以說。

閻斯年很快把車開過來,也幸虧他的車足夠大,能坐下五個人。

徐良科和邱炬一直在插科打諢,所以氣氛還算輕鬆。淩樂安則在忙著回複工作消息。

井以向前微微傾了傾身子,她趴在椅背上問正在開車的閻斯年:“閻哥,你今年到現在都還沒回家過年啊?”

“不著急,就算我回去了,我爸我媽肯定也是催著我相親結婚。少在家呆兩天,我媽看我還順眼點。”

井以聽完他說的話,下意識歪頭看了一眼邱炬的方向。她敏銳地意識到閻斯年可能不隻是為了少聽家裏人幾句嘮叨……估計還是擔心邱炬。

閻斯年路過商店的時候,又出去了一趟,和以前一樣提了箱東西回來,井以無奈地盯著他,閻斯年笑了一下,把東西提起來給井以看了一眼,是一箱啤酒。

井以於是不說話了,嘿嘿笑了兩聲。

一行人直接到了井婆婆家,明明前麵也已經做好心理鋪墊了,但是此時此刻井以卻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緊張。

井以推開門的時候,井婆婆正在包餃子,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井以回來了,於是一邊笑著說“囡囡呀”,一邊轉過身。

井以喊了一聲“阿婆”,然後走進來,空出了門口的位置,讓身後的淩樂安走進來。

井婆婆顯然很驚訝,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那個孩子,淩樂安猶豫片刻,然後向著井婆婆走過去,跟井以一樣喊了一聲“阿婆”。

井婆婆被他喊的稱呼弄得有些糊塗,但是很快就明白過來,她站起身來,淩樂安主動朝著井婆婆的方向俯了下身。

井婆婆眼眶中有淚,伸手摸了摸這個孩子的臉頰,她的手帶著一些輕微顫抖。

“好……好。”井婆婆慈愛地說。

另外三個人也走進來,看著第一次相認的井婆婆和淩樂安,閻斯年自覺地走進廚房開火炒菜,徐良科和邱炬則是站在了井以身邊。

井以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安靜地看著淩樂安和井婆婆,回來之前,甚至是在路上的時候,井以覺得自己看到這一幕肯定會不舒服,但是當這副場景真的出現在她麵前,井以反而很平靜,甚至有種“終於”的感覺。

邱炬看著井以微微出神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問道:“阿以,你現在在想什麽?”

井以回過神來,對他笑道:“……也許以後某一天我再想起今天,會很慶幸自己做了這件事,對吧?”

徐良科瞧著他們倆,沒說話,隻是扭過頭,目光直視著前方,抬手在井以頭上輕輕敲了兩下。

井以低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