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井以心情複雜,簡直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得清楚的,她反複去看淩父淩母,包括老太太臉上的神色。

然後井以詫異地發現,在淩家根本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事,他們甚至都沒有一丁點的生氣和反對,反而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神色。

井以又想了想,確實,淩修真連在別墅區山腳下擺攤的行為藝術都能幹出來,突然想去撒哈拉沙漠也沒什麽奇怪。

隻是讓她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三叔三嬸居然要把三個孩子都放家裏,夫妻兩個一起去。

雙胞胎淩葭依、淩葭佳都才五歲,還在上幼兒園,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井以擔心地去看雙胞胎,雙胞胎也聽見了剛才爸爸媽媽說的話,不知道是不理解不了還是真的無所謂,兩個小姑娘看上去都很平靜。

活潑愛笑的葭佳還要求三嬸一定要給她帶禮物,三嬸把兩個孩子挨個抱在懷裏親了親,說:“好,我和爸爸一定會記得的。”

於是井以心情更加複雜了,難道這就是豪門裏長大的孩子嗎……未免有點太懂事了,這麽小的孩子,乖得讓井以有點心疼。

淩修真從愛人懷裏接過孩子,對淩父淩母說:“大哥大嫂,葭依和葭佳就拜托你們多照顧一下了。飛山,我和媽媽把錢留給你,要是你不想住在家裏,可以自己安排這筆錢。”

比起對兩個女兒的寵溺,淩修真對這個繼子說話的語氣像是把他當做同齡人,連態度都好似朋友間的商量。

艾飛山顯然對於這種相處模式很喜歡,他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手機回答道:“我會經常回來陪妹妹的。”

第二天早晨,淩修真和艾乃欣就提著行李上了車,他們做這個決定本就是一時興起,昨天拿定了主意,晚上告知了淩家一眾人,第二天就準備要離開了。

他們也沒有收拾多少行李,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戴上帽子就出了門。

今天陽光很好,為了一起送三叔三嬸出發,井以今天也起得很早。

老太太翻出黃曆,找到今天,點了點頭,“嗯,今天宜出行……早去早回!過年的時候要是不回來,以後你們就不用回來了。”

“媽,知道了知道了。”淩修真大笑,對著老太太揮手。

汽車很快載著他們離開了,井以看著他們模糊的影子愣神。

大哥淩承望還要去上班,三叔走了以後,他連早飯都沒吃就離開了。

淩樂安從井以身邊經過,他頓了頓,又退幾步走回來,問:“井以,你吃早飯了嗎……張媽做好飯了。”

“好啊,一起吃吧。”井以回神,笑著回答。

淩樂安和井以並肩走到餐桌邊,然後順手幫她拉開椅子,這回兩個人終於坐在一起了。可是飯吃到一半,淩樂安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他壓低聲音講了幾句,接著就掛了電話,把盤子裏剩下的食物吃完,站起來說了一句:“失陪了。”

然後淩樂安急匆匆地離開了。

井以嘴裏還嚼著食物,臉頰微微鼓起,疑惑地看著他離開,不明白大早上的淩樂安怎麽這麽忙。

淩鴻軒替淩樂安解釋道:“樂安最近好像搞了一個公司是吧?”他有點不確定,轉頭去找淩平露確定。

淩平露點了點頭,“對,挺有模有樣的……樂安在這方麵確實挺有天賦。”

淩鴻軒單手撐著下巴說:“我們也挺久沒見到他了……小以別學他,一天到晚不回家。”

淩平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問:“哥,你平時出去玩還少了?一星期都不一定能在公司裏見到你一次。”

眼看這頓早飯就要變成淩鴻軒的□□會,淩鴻軒主動給淩平露夾了個雞蛋,討饒道:“別別別,祖宗,你是我姐行了吧,別說了別說了。”

鬱詩婧喂著橙子吃飯,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鬥嘴。

雙胞胎醒來以後,下意識找爸爸媽媽,被韋太太告知他們已經走了以後,葭依和葭佳手牽著手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誰叫都不回來。

畢竟還是孩子,怎麽可能一點都沒有舍不得呢。葭依和葭佳眼睛濕漉漉的,快要哭出來但是卻忍住了。

艾飛山過去,拿著她們最喜歡的玩具,問葭依和葭佳要不要一起玩,雙胞胎這時才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然後井以吃完飯,也走過去陪他們一起玩。

艾飛山拿出兩個自製的發卡送給葭依和葭佳。

葭依:……

葭佳:“好醜哇!”

“噗,”井以沒忍住,笑了出來,“其實……挺好看的。”

艾飛山很坦然地說:“這是我自己做的,外觀沒辦法,不過我在裏麵放了定位器。”

他轉頭看向井以,說:“小以姐姐,下次見麵我也送你一個。”

井以溫和地笑著回答道:“……多謝。”

一直到下午井以才動身回學校。臨走時,葭佳牽著她的手問:“小以姐姐,你會經常回來陪我們玩嗎?”

井以蹲下看著她說:“好,我一定會經常回來的,還會給你們帶禮物,好不好?”

葭依是個從來不將情緒外露的孩子,這時候也一樣,她板著一張正經的小臉,伸出小拇指鉤住井以的小拇指說:“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井以有伸出大拇指和她蓋了一個章,葭依這時候才露出了井以見到她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井以見過很多次葭佳的笑容,雖然葭佳天生愛笑,葭依又跟她長得一模一樣,但是井以依舊覺得他們兩個的笑容不一樣,每個人的笑都有自己的特點。

晚上的時候,井以看到了戎良吉發到群裏的信息,戎良吉問他們第二天下午晚上有沒有空,合適的話想討論一下競賽的事。

這場比賽是A市幾所比較出名的高校一起舉辦的聯合模擬法庭,其他學校會在一周之內選出一支隊伍,而五海大學因為人比較少,隻有這一支隊伍,也就沒有校內選拔這個環節了。

參加比賽的學生隻從大一新生裏麵挑選,一個團隊至少需要四個人,但是上場打比賽的隻需要兩個人就夠了。井以自告奮勇擔任了整理材料的工作,戎良吉則負責起草起訴稿和答辯狀。

上場進行辯論的是李端靜和樊誌行。

四個人對這種分工模式都很滿意,班主任王老師擔任他們的指導老師,王老師給他們找了很多往年模擬法庭比賽的記錄,讓他們用來熟悉比賽流程。

井以整天都埋首在堆積如山的檔案中,前一段時間是邱炬忙得見不到人,這段時間則變成了井以。甚至在周末回山南鎮的路上,井以都在手機上反複瀏覽材料。

徐良科反騎在椅子上,湊到井以身邊看她手上密密麻麻的手機屏幕,歎口氣:“阿以,你別這樣行嗎,我真的怪害怕的。”

“害怕什麽?”井以隨口問。

她一邊熟悉資料,一邊跟他對答,簡直就是依靠條件反射跟徐良科溝通。

徐良科摩挲著自己胳膊,說:“你一這樣子,我就想起你高考前那種狀態……媽的,真恐怖啊你們這種人,又聰明又卷。”

井以終於從成堆的證據書中抬起頭來,沒繃住臉,笑了一下,然後開玩笑地說:“滾蛋。”

“好嘞。”徐良科清脆地答應一聲,就和邱炬打打鬧鬧跑出去了。那副乖巧的樣子簡直白瞎了半個肩膀上的紋身。

半個小時以後,兩人提著一袋子零食回來,徐良科把麵包放到井以麵前,說:“吃飯吧阿以,你今天是不是又沒吃早飯?”

井以愣神,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有點心酸。

高中三年,不管吃飯的時間被壓縮到多短,徐良科和邱炬都會想方設法地給她帶飯,然後催她吃飯。

現在井以想起這些事,覺得真的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明明也才剛畢業不久。

她終於把那些材料放下了,對徐良科笑了一笑,然後和他們一起吃起零食來。

模擬法庭比賽涉及到的材料有好幾十頁,井以需要在這些材料裏理清邏輯,然後找到案件的切入點,然後挨個進行分析。

不能不說這是件很麻煩的事,但井以卻幹得很認真,除了她自己的習慣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戎良吉。

井以已經稱得上拚命了,但戎良吉投入的精力居然比她還多,有好幾次,井以早晨六七點起來去約好的空閑教室,去了以後卻發現戎良吉已經在那裏了。

早晨的太陽才剛剛出來不久,井以從宿舍走到教室,身上罩了一身霧氣,她站在教室門口,有點驚訝地望著裏麵的戎良吉。

他實在太過於投入,以至於一點都沒有察覺井以走路帶來的輕微聲響,甚至井以在門口站了兩三分鍾,他都對她的到來毫無察覺。

戎良吉也才十□□的年紀,少年人的肩膀還在成長,沒有那麽寬闊,但是他卻已經開始挑起生活的擔子了。

他身上最耀眼的不是他的外貌,也不是他的成績,而是他那一顆永遠鮮活跳動的心髒,和尚且有著鬥誌的年輕的眼神。

井以莫名想起那天淩樂安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完,就急匆匆地離開的樣子。

她低下頭抿了抿唇,周圍的人好像都有一個清晰的目標,而且堅定地往前走著,找不到方向的好像隻有自己一個人……

清風白晝,戎良吉背影瘦削,端正地坐在桌子前,埋頭在那一堆書裏。

井以實在沒辦法用準確的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但是確實被他的態度所感染,想要多做一點事。

她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坐到位置上,開始了一上午的準備工作。兩個人誰都沒有跟誰說話,埋頭做著自己的事,一個小時以後,李端靜和樊誌行也到了教室。

他們兩個手裏拎著早飯,見他們兩個在教室裏,有些意外。李端靜問:“小以,你們來的這麽早啊,早飯吃了沒?”

井以搖了搖頭,李端靜便把早飯遞給井以,然後又皺眉看向戎良吉,戎良吉抬頭對人笑了一下,說:“謝謝,我就不用了。”

“不行,”李端靜搖了搖頭,把豆漿推給他,“就算不想吃飯,也得喝點東西吧。”

李端靜和班長都是很負責的性格,他們對待自己班裏同學不像是團支書和班長,反而像是操心的爸爸媽媽,有一種天生的自來熟和責任感。

戎良吉無奈,卻沒有再拒絕,他說:“謝謝,我把錢轉給你。”

李端靜一擺手,大大咧咧地說:“就一杯豆漿,還算這麽清幹嘛?今天算我遲到,請你們了。”

樊誌行沒想到他們玩真的,對競賽這件事居然這麽認真,他撓了撓自己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自己開始心虛:“我也遲到了,明天早飯我請。”

戎良吉笑了,說:“我們先不提這個,我把起訴狀和答辯狀寫好了,你們看看有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