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井以心裏覺得有些好笑,不管他們倆到底是誰先一步出生,淩樂安看上去確實是把他自己當作哥哥了。隨著兩個人一點點走近,遠處的五六個人遙遙對他們打招呼。

人群中隻有一個女生,那個女孩子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如果說井以像是一片平和的天空,那麽她就像是深藍的海水。那個女孩子抬手向人打招呼的方式,像鬱詩婧一樣溫和獨特。

鬱灣看著淩樂安和一個陌生的姑娘向自己越走越近,她從餘光中看到公和澤在對自己使眼色,鬱灣在心裏嘲諷地想,他想要暗示自己去看什麽?且不說淩樂安身邊的那個女孩柔弱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兔子一樣,沒有一點威脅,就算是要爭,公和澤又為什麽覺得自己需要緊張?

而且,鬱灣抬眼向前麵看去,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女孩應該就是淩家真正的孩子了。

鬱灣第一個向前一步,對井以伸出了手。

井以看著眼前這個笑容完美的姑娘,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搖晃了一下。不是井以過於小心,而是眼前的女孩子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尊完美的藝術品,身上透露出一種多年浸泡在富貴中才能養出來的高貴和規矩,同樣也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虛假。

她眉眼間壓著若有若無的傲氣,跟淩樂安一樣。

其他人也笑著跟她問好,但是麵對淩樂安時則多了幾分隨意。他們互相打打鬧鬧,淩樂安顯然也比剛才多了幾分肆意和率性,眉眼間帶了幾分輕狂。

看起來憋了很久啊,井以心想,不管是在自己麵前,還是淩家人麵前,那個淩樂安都不是真正的他自己。

看著他們熟悉地交談,盡管淩樂安很負責地向井以介紹了每一個人,井以也知道他們都叫什麽名字,可是僅僅是聽著他們說話,井以就覺得自己像是和他們隔著一麵厚厚的牆,這堵牆隔開的不僅僅是一些時光,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階級,不同的童年,不同的成長環境,不同的觀念……這許許多多不同的一切,都造就了現在的他們。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遊戲新手誤入了一場荒誕節奏極快的遊戲,井以忽然就很想喝點什麽。

她自顧自遠離交談的中心,從路過的侍者那裏拿了一杯香檳,她並不像別人一樣是一口一口抿著喝,而是一飲而下。

酒液從喉嚨滑下,留在口中的一股甘甜。

酒味不濃,井以有些遺憾地想。所以她又拿了新的一杯,依舊是一口喝下去。

井以看見那個叫做鬱灣的女孩子在詫異地看著自己,井以勾起唇角,對她滿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後沒有一點禮儀地抬手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留下的酒水。

一身深色晚禮服的淩平露走過來,對淩樂安說:“我把小以借走一下。”

淩樂安先是看向井以,井以點點頭,主動走到了淩平露身邊,淩樂安對這個二叔家的姐姐回答道:“好。”

淩平露也帶著她去見了許多人,隻是井以今天實在見了太多太多人,到現在已經完全記不住了,營業式的乖巧微笑一直掛在她臉上。

可是直到井以走開以後,鬱灣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望著她的背影,盡管時間不停流逝,她依舊沉溺在那一眼裏。

井以留在她心神中的那驚天動地的一眼,恍惚間讓鬱灣產生了一種錯覺——她就好像一陣風一樣,在這場宴會上的所有人,沒有一個,能抓得住她。

淩平露見井以似乎沒有繼續社交的意思,於是主動邀請她到沙發上坐一會。井以和她坐在一起,看著觥籌交錯的名利場。

盡管一個月之前吵得那麽激烈,可是現在淩高逸和淩平露依舊維持著岌岌可危的父女關係。若不是井以親眼所見,她甚至不會相信他們曾經那麽激烈地吵過一架。

淩平露是個很幹練的人,她生母早逝,淩高逸風流多情,外麵情人無數。淩平露很早就失去了來自父母的庇護,現在淩家的公司除了零零碎碎的散股,剩下的大部分掌握在兩個人手中,一個是淩鴻軒,另一個就是淩平露。

大哥淩承望從政,不參與家裏的生意。淩父那一輩的男人,要麽是對家業不感興趣,要麽就是早早脫離了權力中心,所以淩高逸雖然有錢,但隻要淩平露想要切斷他的經濟來源,就能輕易做到。這也是淩高逸那天惱羞成怒的原因。

井以是真的覺得淩平露很堅強,哪怕她在青春期任性地走錯一步,讓自己隨波逐流,寄托於酒精、戀愛、亦或者快感,她的人生都不會是現在這樣。

淩平露模模糊糊地帶給井以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所以井以再三猶豫,還是把魏成林故意對淩樂安說的那些話告訴了淩平露。

淩平露聽完沉思片刻,對井以安撫道:“沒事,樂安不會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的,他不是那麽脆弱的孩子。”

她又問道:“小以,你專業學的什麽?”

“法學類。”井以回答。

“嗯,挺好的,對咱們家來說……你和樂安的專業都很合適,我現在就等著樂安畢業能早點來幫忙,淩鴻軒就是個甩手掌櫃,整天逮不著他,忙都忙死了。”淩平露揉了揉肩膀,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疲憊。

淩平露遲疑片刻,問:“小以,你以後有考慮過往大哥的方向發展嗎?”

井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淩平露笑笑,“就是從政。”

大概所有的孩子都會下意識抵觸未來的事,對於未來,井以其實一點想法都沒有,所以她隻是搖了搖頭。

淩平露輕輕點點頭,說:“沒關係,你現在年紀還小,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也可以。不過大伯母很早以前就想要個女兒……她很愛你,平時記得多回家陪陪她。”

她說著說著,遊離的眼神定在某一點,井以順著她的目光向稍遠處看過去,發現淩平露下意識在看的人,居然是二嬸。

井以想起那天從淩平露臉上看到的嘲弄的表情,所以對她問道:“你討厭二嬸嗎?”

伏閎麗並非淩平露的生母,她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也就十歲左右,就算淩平露回答“是”,井以也不會感到奇怪。

淩平露收回視線,抿了抿唇,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淡淡地回答:“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今晚上的這場宴會,一直開到晚上十點多,賓客才陸陸續續離去,韋太太打發井以和淩樂安回屋洗澡睡覺。

井以從小就有泡澡的習慣,要說淩家最讓她滿意的地方,可能就是浴缸足夠新,而且足夠大了。

但是今天她沒有泡很長時間,在浴缸裏呆了一會兒就穿著浴袍回**去了。收拾衣服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但是有些晚了,井以頹廢地躺倒在**。

當慣了夜貓子一時半會兒還真的睡不著,井以在**舉著手機,考慮著要不要打個電話。

忽然,一通電話打過來,是徐良科的號碼。

“小科?”井以有些驚訝地接通電話,“你還沒睡覺啊?”

“沒有,我和閻哥在外麵呢。阿炬已經回家了……你那邊怎麽樣了?”

“還好,已經準備睡覺了。”井以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陽台走。

“什麽時候回來啊?生日禮物都給你準備好了。不過你要是想在A市多玩幾天,也可以。”

井以站在陽台上,向外麵看過去,外麵是寂靜無聲的一切,她想了想,說:“明天或者後天吧……”

“小科……這裏的一切啊,”井以轉身,向後撐著欄杆,她的頭極力向後仰,然後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了星星,井以忽然笑了,“全部都無聊至極。”

忽然,稍遠處傳來細碎的聲響,井以敏銳地扭頭看過去,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橙紅色的火光一點。

那火光看起來太熟悉了,井以很容易就認出來了,是有人在那邊抽煙。

住在隔壁的……?

那不是林樂安嗎?井以無聲地揚了下眉毛。

反而是淩樂安因為這個對視愣神起來,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淩樂安突然反應過來——井以看到自己抽煙了——他莫名緊張,下意識就想要把煙掐滅,可是動作做到一半就停在空中。

因為井以什麽也沒說,反而直接從陽台離開,走回自己屋裏去了。

淩樂安看著她果斷離開的背影,心情莫名陰鬱,他有些煩躁地頂了頂後槽牙。

但是沒過幾秒,井以又走出來了,甚至向著他的方向走過來。

兩個房間之間的陽台離得不算遠,中間的距離大概一米左右,成年人一個跨步就能翻過去。

井以倚在陽台的欄杆上,目光直直地向淩樂安看過去,她溫和地笑了一下,然後抬起手,用力一扔,把一個東西向著淩樂安扔過去。

那個小巧的物品,它在空中留下的軌跡劃開了這個寂靜的夜晚。

這一秒好像過得很慢很慢,淩樂安眼睜睜地看著它朝著自己一點點飛過來。

然後淩樂安抬手,驀地接住了它。

晚上的風從井以的方向吹向林樂安,風裏滿是薄荷味,不知道是洗發水還是沐浴露的味道,淩樂安突然不敢呼吸,他屏住呼吸,去看井以扔過來的東西。

……是一個護身符。

像是南方寺廟裏求來的,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也許裏麵裝了桂花或者是其他什麽植物。

“生日快樂。”

因為夜晚實在太過安靜,所以即使井以的聲音很小,她說的話依舊逐字逐句,清晰地傳進寧樂安的耳朵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接住了這個砸過來的護身符,淩樂安手心酥麻,即使把手握得再緊,也止不住那股癢意。

井以的電話還沒掛斷,她看淩樂安接住了護身符,就對人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往自己屋裏走。

“少抽點煙吧。”

淩樂安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即將消散在風裏的這幾個字。淩樂安對著手裏的護身符出了好一會兒神,然後在晚秋並不寒冷的風中將煙掐滅。

電話另一頭的徐良科遲疑道:“阿以,你怎麽知道我在抽煙?”

井以忍俊不禁道:“其實不是……但是沒關係,你們早點休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