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較真

陸風禾到家的時候宋女士已經去睡覺了,屋子裏安安靜靜,安靜得沒一點兒生氣。

他掂著零食回房間,桌子上放了兩杯熱牛奶和一盤切好的水果,連叉子這種細節都貼心備好了。

陳朝陽往旁邊讓了讓,給他騰出點地方,“你媽剛剛送過來的。”

陸風禾含糊“嗯”了聲,把那包零食放桌上,“隨便買的,你挑著吃吧。”

陳朝陽本在做數學卷子,半大小子正是飯量大的時候,看見吃的,把筆一撇,“算了,不做了,今天周五,明天再做。”

放兩天假再上三天學,就又該放寒假了。

陳朝陽拿了個麵包,拆著包裝袋兒,“過年你回你爸那邊兒嗎?”

“不知道。”自從那天吵完架,以老爸打了他一巴掌讓他滾為結束,之後老爸不在家,他們也再沒說過話,陸風禾找了盒餅幹填肚子,沒所謂道,“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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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吧,補課的事兒再說吧。”

接著就是手機裏占線的忙音。

夏灼回家惦記著給夏建軍打了個電話,說去學霸補習班補課的事情。

結果就是被一句“再說吧”給搪塞回來了。

她和夏建軍想法不同,也根本說不到一起去,她想再努努力,拚一個更好的學校,夏建軍是覺得她成績不差,在親戚這一圈小孩兒裏算是學習最好的,重本閉著眼睛也能考上。

沒必要額外花這個補課錢。

文綜和語文這種東西在她身上已經很難提升了,英語算是強項,隻有數學,她是相對差一點的。

夏灼有點發愁地放下手機,無奈想算了,補習班的事情先放一放。

先拿張卷子寫比較實在。

附中晚上九點四十五放學,夏灼趴在書桌前寫完一張卷子,磨磨蹭蹭,抬眼就到了十二點。

可能是補習班的事情沒著落,夏灼心情都跟著有點心不在焉的。

她簡單對了一下答案,然後潦草結束,洗漱睡覺。

被數學題填滿的腦子短暫放空,她腦海中忽然又出現少年站在梧桐樹下的身影,樹影蕭條,孤孤單單。

這點借著深夜即將滋生出的傷感共情倏然被一聲炮響打斷,政策原因,她已經三四年沒聽見過鞭炮聲了。

夏灼湊熱鬧般拉開窗簾,底下煙花炸響,砰砰炸在樓外,似無數金絲。

這久違的聲響引人好奇,對麵那棟樓也接連亮起了燈,她目光漫無目的落在對麵十二層,毫不意外,是亮著燈的。

那一戶每天都亮燈到很晚,她通常一點睡覺對麵亮著燈,有次失眠四五點鍾沒睡,對麵也還亮著。

那人都不睡覺的嗎。

她眼睛看著那扇窗戶,直到窗戶後模糊出現一個湊熱鬧的人影。

距離較遠,看不清,隻隱約辨認出那人影從一個變成兩個。

對麵十二層,陳朝陽湊過來擠了個位置,扒在窗戶口往下看,“這誰這麽大膽在底下放煙花。”

樓下黑漆漆的一片,自然什麽也看不著。

保衛室值班的保安很快出動,緊張兮兮地在下麵喊,“是誰在放煙花?”

無人應答,但煙花還在繼續。

知法犯法的無名氏退隱江湖深藏功名,給前後這兩棟樓的人到是白撿一場盛大的煙花。

可能是睡前看到的這場煙花過於浪漫,也可能是今天雜七雜八想的事情太多,她又做夢了。

夢裏,是在小學畢業後的暑假,她有天回到奶奶病房,見老媽把一盒本來給她買的巧克力拿給隔壁床的小孩。

女人親切熱情,拿著盒巧克力大方送出去說,“沒事沒事,孩子喜歡就拿著吃吧。”

夏灼在門口愣愣看著,也沒敢插話,那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巧克力,結果她一口都沒吃到,連盒子都隻見了最後一麵。

今天的生日爸媽忘掉了,巧克力也被送人了。

十二歲生日的晚上,夏灼站在醫院走廊的窗戶口,兩手支著下巴一邊看月亮,一邊唉聲歎氣,還說了句很小氣的話,“我其實不太想把我的巧克力給她。”

媽媽從小就告訴她,要懂得分享,不能把什麽好東西都攬到自己懷裏,這樣才能在學校招人喜歡。

道理她明白,但她還是不開心,此時對著月亮,破罐破摔地小聲嘟噥一句,“小氣就小氣吧,反正月亮也聽不見。”

“如果月亮聽得見呢。”

身後有個清瘦的男生走過來,嗓子啞,聽著很冷淡。

他剛輸完水,手背上還貼著止血貼,這段時間在醫院待這麽久幾乎沒出過這層樓,身上都帶著難聞的消毒水味。

夏灼回頭看他一眼,是小川,之前偷看他露了馬腳,被他發現後問,“你認得我?”

她誠實說不認識,但她大方讓出那半盒草莓後,也算是認識了。

夏灼回想自己剛剛的話覺得羞愧,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眼,默不吭聲。

“如果月亮聽得見呢。”他背著光,又重複了一遍,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較真,也像是談條件,“你帶我走好不好。”

畫麵一轉,第二天早晨,護士站的姐姐拿給她一盒巧克力,挺大一盒,能吃好久,包裝比昨天老媽讓給別人那盒還要漂亮很多。

她呆呆抱著一大盒巧克力,心想,月亮聽見了。

……

陽光照進臥室,她是被人講電話的聲音吵醒的。

夏建軍在客廳拿著手機,不知道怎麽跟人吵起來了,“你說破天那也是老子的房子老子的錢,堂堂正正沒偷沒搶,我怎麽就不能要了!”

“你去告我啊,你還找律師,我怕你不成?”

“……”

再往後各種難聽的字眼不堪入耳,夏灼卷了下被子,人往裏縮,想躲個清淨。

夏建軍在外麵跟人隔著手機對罵了起碼十幾分鍾才停,夏灼的睡意也跟著徹底沒有了。

恍惚間回想剛剛的夢,她好像記起來了。

如果月亮聽得見的後半句,是他說,你帶我走好不好。

“……”

夏灼原本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可能因為今天是被吵醒的,於是故意在被窩裏報複性的待到早上十點多,這期間還發了一條矯情兮兮不明所以的朋友圈:

如果月亮聽得見,你帶我走好不好。

尤其在早晨夏建軍髒話超標的罵聲裏,她忽然覺得這句話好浪漫。

配圖是一張相冊裏隨手記錄的火燒雲。

發完很快有班裏的同學點讚,她那點“文人羞恥心”又出來作祟,手指一點,設置為僅自己可見。

直到聽見外麵關門又開門的聲音,是夏建軍出去一趟又回來了。

夏建軍過來敲了敲她的門,剛剛吵架那股火氣還沒完全下去,聽著有些衝,“起來吃點兒早飯。”

夏灼這時候但凡說半個不字都會立即引爆下一場爭吵。

她細白的胳膊依依不舍抱了下被子,嘴裏識時務地說,“好,馬上來。”

廚房放了一袋子吃的,豆漿包子油條,是樓下就能買到的那幾樣。

夏灼簡單洗漱完過去吃早飯,夏建軍坐在沙發上抽煙,像是忽然想起來問,“你昨天說那個補課班,報了能上清華北大嗎?”

這話問得讓人聽著就很不舒服,以她現在的成績,清華北大摸不到邊,再多那麽十分二十分的話估計能行,但也是清北裏麵吊車尾的天坑專業。

再說補課這種事情,補了也不見得有效,尤其是高分段再往上提,每一分都很難,麵對夏建軍這話,她也做不了任何保證。

夏灼拿吸管插進豆漿杯,直接說,“上不了。”

看老爸的態度,補課班的事情大概就要這麽不了了之,夏建軍沒再說話,她安靜吃著早餐。

等她快吃完的時候夏建軍忽然又開口說,“你要真想去就找時間過去問問,具體多少錢,多少課,別我老夏家能出一個清華讓那幾千塊錢給耽誤了。”

沒想到他這次這麽好鬆口,夏灼手裏還捏著半根油條,抬頭去看,夏建軍已經躺在沙發上拿手機打鬥地主了。

剛剛那句話,隨意到就好像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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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月亮聽得見,你帶我走好不好。”陳朝陽念著詞兒,網卡了一下,再刷新剛那條朋友圈就不見了,“哎,怎麽沒了。”

陸風禾睡得晚,也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前兩分鍾才醒,聽完前半句,混沌的腦子裏竟然自然就生出了後半句,你帶我走好不好。

幾乎和陳朝陽念的速度同步。

這好像,是他說過的話。

關於這句話的前因後果逐漸拚湊成完整,並且快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當時生病住院,爸媽看著不讓他亂跑,他在醫院那層樓裏一個人悶得慌,成天看那姑娘來去自由,上上下下跑來跑去。

沒理由的,他就是覺得她能帶他出去,於是說,“你帶我走好不好。”

其實出去也不幹什麽,就算剛到樓下就被抓回來也無所謂,當時就是想跑,就是想出去,沒想那麽多。

挺正常的一句話,脫離那個場景,聽著就變味兒了,感覺像話本裏的苦情戲,倆人偷偷摸摸要私奔一樣。

是他說,如果月亮聽得見,你帶我走好不好。

一盒巧克力,換成功出逃。

那時候真是幼稚得要命。

陸風禾手背搭在眼睛上,剛醒嗓子聽著嘶啞,“你剛念的什麽?”

“我們班長朋友圈啊。”陳朝陽翻了翻手機,看別的去了,“不過好像刪了,看不到了。”

“那個。”陸風禾腦子裏出現那姑娘在筒子樓穿著棉服一團棉花似的身影,早晨腦子短路,忽然想不起她叫什麽,“戴鐲子那個?”

陳朝陽點頭,“對,夏灼。”

陸風禾沒再吭聲,安靜躺著。

不會吧,不會真這麽狗血吧。

作者有話說:

夏灼:月亮,聽見了?

陸風禾:別管,從小就會追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