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承認

陸風禾在店裏站了一小會兒, 漫無目的地盯著玻璃門上雨水匯集成細小水注往下淌。

他有時候說話挺難聽的,剛剛差點又和宋宛懟起來。

幾分鍾前,他認真又較勁地看著宋女士, “上次站在我哥墓碑前我在想,如果躺在下麵的是我,是不是你們所有人才能過得快樂。”

家裏人不用興師動眾的到處搬家,陸川行也有相對的自由, 誰都好過。

這話傷人傷己, 他不好受, 宋宛聽了也不好受。

今天湊巧陸遠江不在家, 如果讓老爸聽到這話, 八成又要給他一巴掌。

眼前沉沉雨幕, 他拿出手機正想找陳朝陽,餘光忽然瞥見貨架上的東西。

女性內衣店。

他一個人冷冰冰地寒著張臉杵這兒看著像變態似的。

怪不得剛剛進來那女生看他眼神那麽奇怪。

他快速給陳朝陽發了句, 【在哪。】

然後目不斜視地推開門,重新走入了大雨中。

陳朝陽也是半道兒被困, 不過他待著的地方比陸風禾好很多, 是家書店兼咖啡館, 坐一下午等雨停也沒關係。

他悠哉悠哉翹著二郎腿,靠著椅背,拿著本漫畫書隨手翻翻。

不經意一抬頭, 隔著瓢潑大雨看見外麵一個男生什麽雨具也沒帶,落湯雞似的從雨裏走過來。

他正想這哥們兒怎麽回事啊?失戀也不帶這麽玩兒的。

結果仔細一看, 還有點眼熟。

陸風禾推門而入,玻璃門碰響了上麵的藍色風鈴, 連帶著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

這家店還挺人性化的, 看陸風禾那樣走進來, 店家沒問他要什麽,默認他是進來躲雨的,還給了他一條幹淨的毛巾。

陸風禾說了聲謝,視線往裏麵掃了一圈,緊接著就過去找陳朝陽。

陳朝陽看他這一身濕,驚訝說,“你從哪兒過來的,淋成這樣。”

“雨巷那家……店。”陸風禾拿毛巾隨手擦了兩下頭上和臉上的水,自動省略了一些不那麽重要的過程,“沒多遠,就走過來了。”

今天陸風禾和宋女士的談話,陳朝陽已經在手機上簡單了解過了。

陳朝陽放下那本漫畫書,試探問,“你媽還是,不同意?”

陸風禾抬了下眼皮,無奈看他眼,“你覺得呢。”

“你喜歡夏灼啊。”

陳朝陽猝不及防撂出這麽一句,讓陸風禾放東西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他從沒和陳朝陽說過這回事。

陸風禾覺得這種事隻有女生之間才會說,兩個男生談這個,矯情。

陳朝陽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樣子,“不然你去渝大幹什麽。”

這也不怪他福爾摩斯陽,主要是陸風禾做事太明顯了。

陸風禾沒吱聲,陳朝陽奪命三連問的第三問就甩出來了,“那你打算怎麽辦。”

陸風禾這家裏確實挺複雜的,陳朝陽初中去他家蹭飯的時候就想,如果自己的媽媽是宋宛那樣就好了,溫柔體貼,還不會罵人。

但後來在一些細枝末節裏,陳朝陽又覺得宋宛控製欲太強,隻想把陸風禾牢牢綁在身邊。

宋宛很多年前還吃過一些治療精神方麵的藥,如果當年沒有陸風禾的出現,宋宛很可能就成了電視劇裏失去孩子的可雲,是陸風禾救了她。

陸風禾在其中像一個傀儡,淡笑聲說,“我能怎麽辦。”

宋宛這些年為他做的,他都看得見,這下說也說了,宋宛油鹽不進,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現在隻但願昨天他最後那句話夏灼是真的沒聽到。

剛但願完,他手機就響了一下。

夏班長:【你在哪,我有話和你說。】

陸風禾看見這幾個字,便知道她八成是聽見,並且想起來了。

他回複說,【在外麵避雨。】

不清楚夏灼要找他具體說什麽,隻是隱隱覺得,這件事情似乎開始變得棘手。

陳朝陽看他一身狼狽,以及輕蹙起的眉,隻能出些奇招,“要不你問問夏灼的意見,抓緊時間談一場豔遇式的戀愛?”

“我怎麽說。”陸風禾看著他,隨口模擬了一下到時場景,“我說夏灼,山上道士算過了,我們全家都要去寧西,我身不由己,也必須過去上學,之前說渝大的事情也實現不了了,你要是喜歡我的話就跟我談一個月戀愛,不能多,因為我要走了,再談就隻能異地了。”

聽著邏輯狗屁不通。

還很渣。

這種事情要是放網上問,下麵一定會有那麽個別評論說,她要真愛你的話,就會跟你去一個地方。

陸風禾不確定夏灼對他到底什麽感覺,但如果真到那一步,他也不願意讓她做這個妥協。

陳朝陽接受程度是挺高的,畢竟身邊有些人甚至談不到一個月的戀愛就分了。

唯獨陸風禾不會,他真想要做的事情很少,但每一件,都用盡全力認真對待,不會敷衍了事,也不會開始就想著一個月後結束。

要麽不開始,要麽,不結束。

他在這種事情上一直很軸。

陳朝陽不死心地說,“萬一夏灼思想比較開放,人又正好喜歡你,偏偏就願意談一個月就分手的戀愛呢。”

坦誠一點,把事情擺在明麵兒上談一談。

能行行,不行就算。

這種東西強求不來。

陸風禾默了一瞬說,“我不願意。”

一旦開誠布公擺在明麵上,他無異於要把自己的不得已都拿出來說一遍。

有賣慘嫌疑。

如果夏灼對他確實也有意思,這份“賣慘”就成了催化劑,那姑娘萬一因為這個跟著他報了雁大或者寧大,她考那麽高的分數豈不是白瞎了。

他不想被人綁架,也不想用自己的不得已去綁架別人。

她想怎麽樣都是她的事情。

怎麽繞都是個死局,這事兒真的讓人很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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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暴雨過後地上還剩一灘淺淺的水窪,陳朝陽和趙穗子麵對麵坐在小區門口的米線攤兒,剛聽兩句話,陳朝陽就嗆了口,“你說什麽?夏灼也可能對陸風禾有意思,那陸風禾……”

靠,造孽啊。

陳朝陽之前想,如果隻是陸風禾單方麵喜歡,大不了剩下這些天就拾綴拾綴心情,當成場無疾而終的單戀,就此咽到肚子裏。

陳朝陽還可以舍命陪君子陪他去喝頓酒。

但這要是雙向喜歡的話,就不好辦了。

“我今天剛知道,聽見也是這反應。”趙穗子往自己碗裏舀了一勺香菜,猜想說,“夏灼說她對陸風禾有種特殊的感覺,不想和他再次分開,想著長久,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想的那種喜歡,你說他倆一碰麵,該不會,直接就好上了吧。”

“不會。”陳朝陽笑笑說,“絕對不會。”

他不了解夏灼,但絕對了解陸風禾。

夏灼第一次敲門的時候,沒人應。

陸風禾回去洗了個熱水澡,今天淋了雨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為了避免感冒,他自覺換了衣服去洗澡。

之前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病久了直接就擺爛了,但他現在不能生病。

馬上就到四年整,他這時候生病隻會加速搬家的進程。

他還不想這麽快走。

夏灼在門口等了會兒,直到聽見裏麵有人走動,才伸手,再次敲了敲門。

陸風禾是在裏麵吹完頭發才出來的,開門的時候頭發幹淨蓬鬆,穿了件藏藍色的長袖T恤,右手裏還端了一杯東西。

他往後讓了下,“進來吧。”

十分鍾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夏灼雙手搭在身前,坐姿端正,儼然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陸風禾喝完隨手放下杯子說,“找我什麽事。”

她不說,就隻能他問了。

夏灼隻不過是想問清楚,他昨天那話是什麽意思。

人喝了酒膽子大,有些話放平時她斷然不會說出來,但昨天就好像是一切失控了,膽大包天的,不止她一個人。

陸風禾知道她不好開這個口,順著她的意,輕歎了聲說,“夏灼,你是怎麽想我的。”

剛洗完澡,他身上還有那種從家裏帶出來的冷調香味,似冬日雪鬆,聲音摻著一股低低沉沉的疲懶勁兒。

“是同學,朋友。”他盡量把話說得委婉,進退有餘,“還是朋友之外的關係。”

陸風禾偏了下頭,漆色的眸子看過來,他不信這段時間夏灼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至少某個瞬間,是有的。不然她也不會叫他去天台看星星,也不會說那些模棱兩可的話。

夏灼不是陳朝陽說那種可以隨隨便便開啟又隨隨便便結束戀愛的人,她一板一眼,較真的要命。

夏灼自認為十七八歲的青春,她隻一心撲在書本裏,滿腦子想考個好成績遠走高飛。

沒心思去喜歡誰,更沒時間去談戀愛。

但不可否認的,在陸風禾有意無意靠近她的每一個瞬間她都會忍不住心跳加速,會不自覺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背影。

而且每次,都能準確無誤的找到他。

夏灼其實早就發現自己不對勁了,隻不過是不想打破那種平衡,像隻畏手畏腳的刺蝟,隻敢小心又迂回的試探。

膽小刺蝟在此刻鼓足了勇氣,沒有梅子酒壯膽,她說的緊張又緩慢,“陸風禾,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是在別人那裏都沒有過的開心,有時候甚至羨慕陳朝陽,他能毫不避諱正大光明的和你站在一起。”

“我想和你有一個長久的關係,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喜歡。”

“陸風禾,如果我們又和當年一樣分開,我不甘心。”

她看向跟前的少年,開誠布公地問,“所以你昨天說的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陸風禾跟她對視上一眼,就錯開了,安靜無聲,那些下午和陳朝陽談話過程中逐漸樹立的結果在不斷推翻。

下午他告訴自己說別承認,別說喜歡,別亂給人希望。

此刻,他聽見自己聲音的啞的,“嗯,我喜歡你。”

他微垂下眼,沒看她,頓了一瞬才說,“但我大概率去不了渝州,也給不了你一個長久關係。”

前段時間他意識到自己心思已然越界,一邊不聲不響地想收起來,一邊又不受控製的開始向往未來向往以後,向往一隻籠子裏的傻鳥從沒見過的新鮮事物。

他矛盾又沒有自知之明,什麽準備都沒做好就貿然碰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於是轟然倒塌,接連失控。

陸風禾,你聽聽這話,像不像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