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疏

像是那個半仙兒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夏灼彎下身把那張紙條撿起來,再回頭,剛才說話的一男一女已經不見人了。

她看了眼紙條,又看了看後麵空****的路口,最後隨手一揣,把紙條放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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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禾下午那一覺睡得很沉,沉到是被陳朝陽的敲門聲叫醒的。

屋裏宋女士不在,就他一個人在沙發上從下午睡到晚上。

陳朝陽站門口拎著他書包,瞧了眼屋裏的人,頭發有點亂,右邊翹起一撮毛,神情懨懨一看就是剛睡醒,但臉色比早上看著好很多。

陳朝陽順手帶上門,往裏邁了一步,“陸啊,你沒事吧?醫生怎麽說啊。”

陸風禾接過自己書包,轉身往沙發走,“沒事,就是感冒。”

檢查也查不出毛病,他也不知道怎麽說。

陳朝陽跟著過去,有點擔心,“你這次感冒這麽久,你挺長時間沒這麽病過了。”

陸風禾人靠沙發上,坐沒坐相地敞著腿,懶洋洋的,絲毫沒當回事兒,還有心情調侃,“總不能是四年前道士的預言要應驗,我還是和我哥一樣活不過十八就得沒了吧。”

“呸呸呸,別瞎說。”陳朝陽拍他,“不吉利。”

陸風禾書包墊在身後,腰上忽然覺得硌得慌,他拽出來捏了下,“這什麽?”

他說著隨手拉開拉鏈,拿起來看,是瓶酸奶。

“不是你的嗎?”陳朝陽回憶說,“我幫你收拾東西的時候班長拿給我說這是你的啊。”

陸風禾想起那小棉花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勾起抹弧,也沒說不是,不鹹不淡地應了聲。

宋女士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今天一天到現在還沒吃東西,真有點兒餓。

現在拿著那瓶酸奶,不客氣地開蓋兒喝了口,還不錯。

一直撂在旁邊備受冷落的手機這時冷不丁震了下,他順手接過來看。

宋女士:【在家嗎,我找了個大師,待會兒下來見見。】

老媽這是又求神卜卦去了。

陸風禾指尖點了點,敷衍一句。

L:【改天吧,今天難受,起不來。】

這種時候隻有這麽說比較管用,不然宋女士指不定能想出些什麽招叫他下去。

他鬆鬆握著那瓶酸奶,手機一放,又重新靠回沙發上,微仰著頭,渾身沒骨頭似的,嗓子又幹又啞,“四年快到了,我可能又該走了。”

陳朝陽沒反應過來,“去哪兒?”

“不知道。”他無奈扯了下唇,“得看那道士這回算得是哪兒。”

在這件事情上他已經完全躺平了,完全沒掙紮一下的意思。

陳朝陽同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被他這兩句搞迷糊了,“真有這麽玄乎?”

陸風禾胳膊搭在旁邊,閑哉哉地偏頭看他眼,“假的。”

知道是假的為什麽還要走啊?

陳朝陽皺著眉苦思冥想,想了會兒,隻覺得像一團亂麻的死局。

陸風禾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高中不在一起,但他總來找陸風禾玩兒,雖然陸風禾這人有時候說話嘴特毒,但沒壞心,待人大方真誠,很有魅力。

陳朝陽知道四年前因為那道士的話,陸風禾戶口本上一家包括爺爺奶奶在內全都從京市遷到東江,算是舉家遷移,如此興師動眾,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為。

隻是家裏圖一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想讓他活著。

陸風禾的生活一直就是個普遍的二代日常,家裏人不要求成績,學校愛去不去,書愛讀不讀,反正坐吃山空也夠大魚大肉吃完這輩子,隻求他健康長大,為人正直就好。

直到兩年前陸風禾知道他哥哥的存在,才覺得自己這麽多年好像都在扮演一個白月光替身,別扭又擰巴,背地裏想盡辦法把自己和陸川行區分開來。

家裏沒有祖上基業,以前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是陸川行死後,家裏正趕上第一批電商,江南服裝生意才突然發家,頭一個兒子沒來得及過上好日子,就讓老兩口含淚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讓他們把所有沒來得及給出去的愛和優越物質生活,都加倍的,報複性的補償在陸風禾的身上。

如果他們對他不好,不聞不問不管不顧,陸風禾大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說走就走,頭也不回,但偏偏他在這個家享受了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和一家人成倍的愛。

算算四年時間也快到了,如果按照當時那道士的話,四年一遷,高中一畢業,他就又該走了。

他今年十七歲,爸媽已經58,先後兩個兒子,那是他們耗在其中的36年。

半輩子都搭進去了。

一個道士預言牽動全家遷居,一切都是以他為中心在轉,每當他看著宋女士鬢角的白發,就算不情願,他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十七八歲,高三,別人在深夜暢享自己的未來,跟朋友聊理想的城市,想去什麽地方上大學。

隻有他什麽也看不到,看不到未來,看不到以後,甚至不能決定自己在什麽地方生活,更別說去什麽地方上學。

到時候全憑那道士一張嘴。

指南往南,指北往北。

之後他可能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在種田,也可能在養雞。

主要看哪個活兒能“消災保命”。

就連筒子樓和附中都是上個月臨時卜卦算出來適合“養人氣”的風水寶地。

他就像四年為期的候鳥遷徙,也像隻衣食無憂的金絲雀。

每天無所謂的在這人間混日子。

有人說陸風禾,你還有什麽不滿意,家庭圓滿,物質優越,一家人寵著愛著,圍著你轉,你想幹什麽幹什麽,這富二代的金湯匙,多少人磕破腦袋求都求不來。

可萬事皆有代價,加倍的愛無形之中讓他肩上擔起了兩個人的使命,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死去的哥哥陸川行。

陳朝陽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語重心長拍了拍他的肩,“別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擔。”

不過這一點大部分時候,陸某人死咬著不肯承認。

“別矯情。”陸風禾懶懶掀起眼皮瞧他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什麽也沒擔。”

陳朝陽知道他不想談這事兒,也識趣岔開話題,“學校的東西我都給你拿回來了,明後天你還去嗎。”

陸風禾隨口說,“不去了,沒意思。”

還有兩天就放假,再說他去了也不是為了學習。

宋女士給他轉學附中的理由美名其曰。

風水養人論。

可真夠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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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前剩餘的兩天,他當真沒有再來。

不過才一周時間,前桌那個衛衣帽子一扣就開始睡覺的背影忽然不來了,夏灼還有點不適應。

離校前的卷子陸續下發完畢,陸風禾那一份陳朝陽都利索幫他打包收好,把“鐵子”這倆字演繹到極致。

寒假,深冬。

不在學校,她估計挺長時間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最後一麵,還是周一早晨下自習,她見他胳膊撐在桌沿,半低著腦袋,慘白著一張臉,整個人沒精打采的樣子。

本來也沒什麽,但一想到她轉身走掉的瞬間,少年抬頭,目光灼灼朝她看過來那一眼。

她忽然才後知後覺,他當時是有話想說嗎。

是有話,想對她說嗎。

像倏然跌落湖麵的紙船,慌慌張張地搖擺幾下,才穩住船身,繼續向前。

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明明就隻是生個病而已,怎麽就好像成了故事裏臨行前的最後一眼。

而她成了那個隨手製造遺憾的女主角。

夏灼思前想後,最後點開微信,假借班長身份明知故問,慰問同學,客氣道,【陸同學,放假前新發下去三張曆史卷子,兩張數學卷子,陳朝陽都拿給你了嗎。】

消息震動一下。

小區的小花園內,陸風禾正敞著腿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看著前麵大爺在健身器材前秀了把絢麗舞姿。

他剛把貓從寵物醫院接回來,旁邊陳朝陽抱著貓,要貓兒子認他當幹爹。

陸風禾掏出手機,視線洋洋灑灑掃過一遍,隨後落在這段話開頭生疏又客氣的稱呼上。

陸同學。

作者有話說:

陸風禾:哦,陳朝陽都有名字,到我就是陸同學。

夏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