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可是死契
煊俐原本是坐在椅子上擺弄上次帶回來的胭脂盒子的,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
眉鋒一斂,直接站起身來,表情有幾分嚴峻。
不消半刻。
桌旁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
白須瓷覺得天旋地轉,勉強扶著樹幹往前走, 期間還摔了好幾次。
體內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一樣。
喉嚨黏黏膩膩的, 有幾分血腥味。
手腕上的銀環叮叮當當, 幹枯樹葉的細細簌簌聲。
白須瓷的手已經髒兮兮了,甚至還被什麽小石頭劃破了,看著有點可憐。
“回……回家。”擠出來幾個字。
他隻是想要回自己的洞窟睡一會, 怎麽一直走不到啊?
眼眶濕潤了起來。
白須瓷覺得有點絕望,他麵前的景色是一片昏暗的白,像是老舊電視信號不好卡頓的畫麵。
偶爾狀態好的話,還能看到幾道豎著的黑影, 讓他分辨出來是樹木。
銀發都沾上枯葉了, 額頭上也磕出來點血絲了。
白須瓷突然覺得很傷心,為什麽會這樣啊……
好疼啊。
手臂往前探了探, 摸到個尖銳的石頭, 一不小心給劃破了。
白須瓷也沒有感覺到異常, 因為手上的外傷完全比不上他體內的疼痛。
他的經脈要被掙斷了,渾身靈力亂竄,根本不停他使喚。
像是要破體而出……
渾身滾燙, 對外界的感知越來越弱。
白須瓷直到發現自己的手濕噠噠的,才好像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
眼睛空洞地看向前方, 緩緩地把手往自己身邊移了過來, 輕微地歪了下腦袋。
是……是出血了嗎?
白須瓷停頓了一下, 瞳孔微微顫了顫。
然後低頭慌張地去撕自己的衣服, 低頭咬住布條, 用力一扯。
要包住……包住。
但因為看不到,白須瓷纏了半天也沒能纏好,反而感覺血流得更多了。
頓時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為什麽這麽倒黴?為什麽這麽倒黴!
最後直接把手上的布條扔了,身形佝僂著,大口大口地喘氣。
也顧不得流血不流血了,白須瓷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回家,回兔子洞。
嗯,那裏安全……
費力地用手往前探著,最後摸到了一棵靠近自己的樹,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
深吸一口氣,擦了擦臉。
繼續往前走,樹枝被踩過去,留下點聲響。
剛剛摸過的樹幹上,也殘留了新鮮的血液,有些斑駁。
白須瓷努力讓自己平穩下來,不就是看不到了嗎?梵越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自己這麽大,還不會回家嗎?
慢慢地走,他總能回去的……
抱著這個念頭,白須瓷硬是撐著沒有暈過去,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路線出錯了,因為麵前的場景是從未見過的。
但就在這時——
白須瓷突然被一些石堆給絆倒了,然後身子不可控地往前栽,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
衣服被刮得破破爛爛,直接滾下了山坡。
他看不到,也沒辦法躲避。
一處草叢間。
白須瓷渾身都有些外傷,整個人昏死過去了,沾著血的手指輕微動了下。
兔耳朵也變得髒兮兮的。
身體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一陣微弱的瑩光下,重新變成了本體。
略微髒的,並不好看的,兔子。
“對對對,就在那處,我是肯定不會眼花的!”一個略帶聒噪的聲音。
隨即而來的就是一些腳步聲。
草叢被扒開了,一個相貌平平的弟子往裏瞅了瞅,喜笑顏開地說:
“看吧,我就說我看到了個兔子,拿回去正好架火烤了!”
說著他便伸手提著兔子的耳朵,很粗魯地拽了出來。
白須瓷再次感覺到一陣刺痛,兔腿微微動了下。
“這怎麽渾身是血啊?死了?”一個略帶探究的聲音,還上手撥弄了下兔身。
毛很軟乎乎的,倒是意外地蓬鬆。
另外一個跟過來的弟子,環著手臂向前傾身打量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
“走吧,去河邊扒了皮,順帶……”
“把這毛也洗洗吧,說不定到下一個鎮子還能順手賣了。”一旁的那人若有所思道。
白須瓷意識很消散,對外界的反應很微弱,也反抗不了什麽。
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兩個弟子互相對視一眼,然後福澤心靈。
直接準備朝一旁的小溪過去,其中一個甚至還提前拔了劍,似乎是想要提前準備好。
兔頭被扔到石頭堆上,再度地磕了一下。
昏沉得更嚴重了。
就在二人準備動手扒皮的時候——
“你們幹什麽呢?”一個疑惑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不算太好。
兩個弟子頓時收了手,想要把劍給收回去,但是因為太過慌張一直沒能插進去劍鞘。
顯得有些尷尬。
於是隻好把劍移到背後了。
“三師兄……”弱弱的聲音。
蕭雲鶴本來就閑著沒事,想著替大師兄清點一下人數,好待會接著上路。
結果不成想還真的少了兩個。
水流擊打著岸邊的鵝卵石,發出點聲響。
蕭雲鶴走進了些,先是看到了那個渾身沾著血跡的兔子,然後又移眼看向了旁邊。
兩個弟子頓時緊張地縮了縮肩膀。
“你們殺的?”質問的聲音。
蕭雲鶴不鹹不淡地看向其中一人的手,上麵還沾著些兔毛和血漬。
“沒有沒有沒有!誤會啊,這兔子是自己摔死的,我隻是碰巧看見了,它身上的血與我無關啊!”那個弟子連忙為自己辯白,有些慌張。
他可不敢不聽三師兄的話,對方現在的地位如日中天……
自己可不想因為這個小東西丟了命。
“那你們拿劍幹什麽?”蕭雲鶴擰著眉頭去問。
他一直覺得名門正派,就不應該幹那些殺生之事,既然選擇了修道,那就要心係蒼生。
怎麽可能容忍殺生?
那兩位弟子頓時支支吾吾了起來,不再說出反駁的話來了。
他們以往自由散漫慣了,在青雲派也喜歡吃些山下的肉食,但是自從掌門去世之後……天就變了。
不僅要日日刻苦修行,還增添了禁食葷腥的門規。
此次下山,更是苦難重重,他們也不過是想偷摸吃些野味而已。
“三師兄,您能不跟大師兄說嗎?”最後那兩位弟子也沒有選擇解釋此事,而是換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搞得蕭雲鶴有些懵圈,說這個做什麽?
“我為什麽不能跟師兄說?”蕭雲鶴略帶不耐地回複,然後動手把奄奄一息的兔子撈了起來。
隨即便冷冷地瞥了一眼。
“它沒死。”
那兩位弟子頓時腦袋垂得更低了,有些苦惱。
為什麽要帶到小溪這裏,就應該在草叢裏把那東西給烤了的。
現在好了,完了……
“你們自己去領罰。”蕭雲鶴淡淡地說道,然後邁步回去了,並不打算去管他們二人。
隻不過嘴裏還在嘟囔著“為什麽不能跟師兄說?”
“師兄那麽仁慈的人,到底有何好害怕的?”
後麵的二位弟子眼角控製不住地抽了抽。
*
走到了大隊伍處——
蕭雲鶴動手給懷裏的小玩意擦了擦血,然後試探著給其療了下傷。
意外地發現兔腿動了下。
“!!”
繞過眾弟子,然後快速跑到那個華貴的轎子麵前,準備直接撩開簾子上去。
但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堪堪刹住車,然後有模有樣地說:
“師兄,我來找你了!”
雖然有些急不可耐,但還是很聽話地在原地等了。
“嗯。”一個應允。
蕭雲鶴這才直接撩開衣擺,直接翻身進了轎子。
外麵的護衛的幾位弟子頓時有些無語凝噎,方才好像大師兄特地吩咐了不要來吵鬧他的。
大家夥都自動留下了一個空的區域。
結果三師兄就這麽闖進來了,還完全沒有阻礙。
“……”
嗯,果然是特殊的。
轎子內——
蕭雲翊本來正閉目養神,但是一陣清涼的風灌了進來,隻好掀開眼皮。
想要看看阿鶴找他什麽事。
但是,一下子被懟上來個兔頭。
“……”
頓時表情有些皸裂。
蕭雲鶴完全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很是激動地說:“它好像好一些了,我覺得我能把它救活!”
說完便又重新把兔子揣自己懷裏了,低頭摸了摸兔腦袋。
“你從何處撿來的?”身旁人詢問道,語氣有幾分淡漠。
蕭雲鶴隻好把事情的經過全盤托出,並且講了自己安排。
他要先把這小家夥給治好,然後再放生。
“阿鶴,師兄還不知道你喜歡兔子?”一個略淡的瞳孔看了過來,有幾分探究。
蕭雲鶴聞言眨巴了下眼,然後開口說道:
“也不是,但它很可愛啊,被吃了多不好。”
語氣很自然,甚至抬手撓了撓兔下巴,有幾分憐憫的目光。
“你此時救了它,不日再將其放回山林,怎知不會被什麽野獸叼走?”蕭雲翊神色淡淡地反駁。
順便目光移向了自家師弟的手中,眼眸微微眯了下。
“它總歸是會死的。”再度補了句。
蕭雲鶴撇了下嘴,覺得師兄又開始嘮叨了,有點想下去。
但是又有種叛逆心理。
“可是現在它不會死啊!我救了它。”
蕭雲鶴說完看到師兄並沒空回複自己,而是把視線移向了自己懷裏,頓時了然。
直接把兔子往前伸了伸。
“是不是很可愛!我暫時養著它吧?”
他就知道,自家師兄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了。
“阿鶴,你帶回來的這隻,可能有主人。”蕭雲翊把視線移了回來,略帶疲憊地閉了閉眼,淡聲提醒道。
對方果然傳出點疑惑的聲音,還傻乎乎地詢問:“師兄怎麽知道的?”
無奈地抿了抿唇角,蕭雲翊還是捏著對方的手腕,拉到了那隻的兔腿處。
冰涼的觸感,似乎是什麽金屬。
蕭雲鶴這下終於明白,重新把兔子撈了起來,仔細地看了看垂著的兔腿。
這才發現上麵有個古樸的小銀環,製作精美。
套在兔腿上,大小還很合適。
“啊,這樣子啊……”
*
靈藥閣——
符霖正在自顧自地煉丹藥,神情平平,看著有幾分專注的樣子。
就在此刻,背後傳來點動靜。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半死不活的樣子。
符霖微微蹙了下眉,然後扭頭看了過去,隨即眉毛一揚。
“你這猴子竟然還沒死?”
麵前的人正是煊俐,不過對方已經不成人形了,身上的鎧甲破破爛爛。
走過來的腳印都是沾著血的,臉上也被打出原型了。
猴毛飛的到處都是。
煊俐表情麻木地坐在了對方的桌子旁,也不管自己的手留下了好幾個血手印。
而是開口說:“別損我了,這次修為隻剩兩成。”
說完還咳嗽了下,咳出來血了,正好噴到桌麵上。
更髒了。
“……”
符霖不鹹不淡地瞅了對方一眼。
煊俐隻好用袖子擦了擦,翻了個白眼說:“行行好,都這樣了,給我來點補藥吧?”
符霖倒也不跟對方開玩笑了,十分大方地拿出了自己的家底。
順帶坐在了對麵,開口詢問道:“怎麽回事?”
煊俐聞言看了下符霖,表情有些奇怪,略帶無語地說:“能怎麽啊?被尊上給誤傷了唄,充當靶子作用而已。”
說完就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堆丹藥,嘎吱嘎吱嚼著,麵色有些蒼白。
符霖聞言頓時變了神色,略微嚴肅地問:
“血月是今日?”
煊俐瞥過來一個眼神,然後吞下去那堆丹藥,慢吞吞地說:“好像是……”
“又得遭殃了。”自言自語道。
麟山屬他最抗打,是當沙包的好備選人物,尊上沒什麽興趣屠戮人間,大抵是覺得太過輕鬆。
所以一般會遣散麟山的妖,自行閉關一段時間。
後期會拿他來打打而已。
煊俐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猴毛,頓時有種滄桑之感。
他怎麽覺得尊上更嚴重了些呢?以前有打得這麽重嘛!
不過那為什麽這次又讓他召回了大家?
煊俐眉眼之間有些疑惑,倒是也想不通這個問題,難不成尊上找到解決辦法了?
不過就在這時,符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不應該啊?小兔子在的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
煊俐適時地補充:“可我沒見他。”
一陣沉默。
符霖頓時神色變了,麵上浮出了些擔憂之色。
“他不在?!尊上都這副樣子,那他那體格豈不是要難受死?”
煊俐頓時也有些迷茫了,開口說:“尊上讓他出去的?”
“帶我去見他。”符霖抬眼看了過來,神色嚴肅至極。
他還沒忘了那小妖身上的道侶契。
那可是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