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束發
梵越一走, 大殿就安靜了許多。
鬼火燈裏麵的小火苗探出來腦袋來,有些躍躍欲試。
白須瓷坐在**,還在愣怔,直到手邊圍了一圈鬼火苗, 才堪堪拉回跑遠的思緒。
“怎麽連你們也是有靈性的啊?”
語氣很是溫和, 帶著幾分好奇。
白須瓷俯下身子, 曲起手指微微觸碰了下,然後飛快地縮回去了。
好燙手。
小鬼火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於是連忙轉了個圈, 周邊的外焰瞬間消失了。
咻的一下飛過來了。
白須瓷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退,但是驚訝地發現鬼火不燙了。
現在正乖乖地“站”在他的手心。
“你怎麽這麽有靈性啊?”白須瓷微微睜大了眼睛,往前湊了湊。
麟山真是個靈山,什麽東西都可以成精。
唔, 好可愛。
小鬼火聞言有幾分洋洋得意, 甚至順著他的手指玩起了滑滑梯。
白須瓷感覺心情好了點。
但就在這時,一縷黑霧跑了過來, 慢吞吞地飛到了白須瓷的手上。
“欸, 你也在啊!”有幾分驚喜的語氣。
他們可以一起玩欸, 白須瓷由衷地這麽想。
然後,一秒鍾過後。
一團黑霧和一團鬼火就扭打在了一起,混合成了一團不明物質。
像個灰不溜秋的球。
白須瓷直接震驚住了, 兩個手慌裏慌張地想要勸架。
但是又無從下手。
“……”
最後還是勉勉強強給“劈”開了這個球,剩下一個奄奄一息的鬼火苗, 和一個蔫巴巴的小黑霧。
“打什麽架啊?”白須瓷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
這兩個小東西見過麵嗎?
多大的仇?
小黑霧身上冒著一縷煙, 頗像被燒焦了。
但是它還不死心, 慢悠悠地飛到白須瓷的衣服上, 十分白蓮地蹭了蹭。
小鬼火一看, 頓時支棱起來了。
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這邊飛過來——
“哎呀呀,我還有事啦,不要鬧了。”白須瓷伸手把這兩隻都扒拉開了,麵色有些無奈。
但還是很“無情”地邁步離開了。
兩隻都沒扒拉住那個白色袖子。
哭哭!
*
白須瓷循著茯苓帶他來的記憶,獨自走在小道上。
他還是挺在意鎮子上的事的……
梵越也不跟他說,隻能去找阿杉了。
“是在哪呢?”白須瓷喃喃自語道,並且四處張望。
他之前都是在洞窟住的,也沒機會來這大殿,導致現在還是有些暈路。
尤其是在沒人帶他的情況。
“欸!”從低處傳來一聲驚呼。
白須瓷直接嚇了一跳,差點沒被這個“東西”給絆翻。
恍惚地扭過頭一看,才發現對方是那個——
“呀,原來是這位朋友啊!”花栗鼠開口說道,語氣中幾分驚喜。
白須瓷先是禮貌地回了句“啊,好久不見”,然後視線不自覺地往對方的頭頂上移。
上麵的棕毛似乎長出來點,沒那麽禿了。
“我聽從朋友你的建議,每天都護理毛發,現下看來倒是有所改善了!”花栗鼠妖十分真誠地鞠了個躬,看起來竟然有種紳士風度。
白須瓷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回道:
“那就好,剛才不小心撞到你,真是抱歉……”
花栗鼠倒是沒那麽在意,甚至很是熟絡地詢問:“朋友這是要去哪裏嗎?”
許久不見這小妖,現在看來周身氣質都變了。
想必也是在這大殿謀了個職?
花栗鼠頓時有幾分長輩姿態,揮了揮爪子示意白須瓷跟上——邊走邊說。
白須瓷雖然覺得現在這幅場景有些怪,但還是真誠地開口說道:
“我想要去之前的會客殿,去找我的朋友。”
花栗鼠一聽這話,頓時了然,十分胸有成足地說:“那裏啊,我知道,就在不遠處。”
說著就帶著白須瓷換了條路,儼然一副向導的樣子。
白須瓷在這一路上,見這小鼠和蜥蜴精、青蛙精依次打了招呼,並且非常坦然地把自己介紹給他們。
“哦,好久不見啊,這是我的朋友,請多多關照!”
“他是剛來了,現在連路都認不全,我帶他走走。”
“回見啊回見!”
白須瓷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像個被老板帶去介紹的小實習生,甚至不自覺地就彎下了腰。
“啊,你們好,你們好。”
像個複讀機器。
等到終於走到了會客殿,白須瓷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算見完所有妖怪了。
“行了,到了。”花栗鼠神采依舊飛揚,扭過頭來看白須瓷,兩個爪子縮到了袖筒裏,似乎是覺得有點冷。
“真是謝謝您,不然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路。”
白須瓷點了點頭,確實從心底裏感謝這隻小鼠,他剛才確實有點害怕路上的陌生妖的。
被這麽一拉著介紹,倒是適應了不少。
“不必客氣,我在議事殿裏當職,你應當是在這裏掛了職麽?”花栗鼠自言自語道。
白須瓷剛想開口解釋……
“我現下還有事要處理,就不和朋友你再聊了,往後若有困難,去議事殿尋我就好,記得掛我‘蜀鼠’的大名。”
說完就直接轉身就走了,姿態很是有風度。
像是在告別小弟。
“……”
白須瓷看著這小鼠的背影,覺得自己在看電影的謝幕。
這走路走的,簡直太有氣勢了。
“鼠鼠?還挺好聽的。”喃喃自語道。
*
院子裏還是有個池塘,旁邊紮根著兩顆高大的杉樹,倒是看著和諧。
如果沒注意到樹幹上的兩隻眼就好了。
“小白!”一個很激動的聲音。
阿杉直接從土裏跳出來了,甩了甩自己“腳”上的土,哢哢哢地跑過去了。
白須瓷差點沒被直接嚇退,磕磕巴巴地說:
“阿杉,你你你、先整整你的葉子。”
動手指了指後麵。
阿杉扭著樹幹回頭瞅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又掛掉了一些葉子。
於是揮了揮樹杈子,把地上的樹葉全部都安回去了。
並且動手縮了縮自己的體格,變成了小一號的杉木,也是白須瓷之前見的型號。
“呼,這樣才合適點……”白須瓷用手拍了拍自己胸膛,好緩一下。
這一進門,一顆巨大的樹哢哢哢地朝你跑來,衝擊力還是略微大了些。
還有就是,這杉木不是常青樹種的嘛?
怎麽老是掉葉子?
白須瓷略帶心疼地從地上撿了沒注意到的幾片葉子,然後給手動安在了樹杈子上。
果不其然,一陣綠瑩瑩的光繞了過去,葉子又重新長在了上麵。
看起來還挺結實。
“好久不見,你那次被傳喚走,我也沒見到你,還很擔心來著呢!”阿杉伸出樹杈子,把白須瓷帶到了那個石桌那邊坐下了。
“沒事,沒事。”
白須瓷到還沒忘了自己來這裏的正事,於是直接開口詢問了:“對了,麟山山腳下的杉木……”
阿杉一聽這個話題,頓時興奮起來了,很是激動地說:
“兄弟姐妹們全部回來了,原先被砍伐的地區已經消失了,大家都很開心!”
白須瓷聞言很是震驚,這才過去幾天,就、就全長成樹了?
“可是那獵場不是已經建了嗎?你們怎麽處理的啊?”語氣相當疑惑,白須瓷有點想不通。
那雲德鎮縣令的脾性,想來還是很在意麟山這塊地的。
會這麽容易放棄?
“哦,這個啊,我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尊上出馬的!不然不會這麽快的解決的!”
“我就知道,尊上心裏還是有我們的!”
白須瓷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能從這個樹眼裏看出星星的形狀。
多了個粉絲兒。
“那迎親隊伍呢?你們的‘兄弟姐妹’沒有看到?”白須瓷倒是還沒忘了這事,當時他直接被梵越給撈走了,倒是啥也沒看到。
阿杉聞言很是隨意地回道:“那個啊,應該被吃了吧。”
白須瓷渾身都僵硬了。
“畢竟山下的精怪早就很不滿了,因為他們一直在搶地盤,導致他們沒地方住了。這回那群人還故意來挑釁,肯定會……”
白須瓷覺得喉嚨裏一梗,腦子裏亂糟糟的。
“全死了?”慢吞吞地問,眼睛都沒有抬。
阿杉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的不對勁,還是很歡快地說:“這個我也不清楚,好像跑了幾個,反正是他們應該不會再來了,這簡直太好了,我們終於又能恢複平靜的生活了!”
“再說了,我們隻是在山上生活,人類為什麽總是要打擾我們呢?”樹杈子彎曲了下,支撐著樹幹,有點像托腮的意思。
“明明他們生活的地方是最大的,我們隻有一個山頭,為什麽還不滿足呢?”
“太壞了。”
白須瓷胳膊放在石桌上,手掌蓋著半張臉,一時陷入了沉默。
痛苦jpg.
“你怎麽了?”阿杉湊了過來,有點好奇,順帶扯了自己一個葉子,遞了過去。
白須瓷抬眼看了過去,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靈池那個免費送自己的皂莢妖。
怎麽都這麽單純……
白須瓷伸手接了過來,用手指摩挲了下。
“我就是——”語氣有點糾結。
阿杉褐色的眼珠子轉了轉,很是認真聽的模樣。
“我的意思是,你說,有沒有可能人類也是有好的?”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你是在為他們辯護嗎?”阿杉慢吞吞地質問。
白須瓷頓時心涼了半截,覺得好像不太合適說這個話,於是隻好開口解釋道:
“我就是瞎想的,當我沒——”
“應該也有。”阿杉十分認真地開口說道,“但是我沒遇到。”
“他們老是砍我們的身體,我不太喜歡。
“但是也有其他精怪說有人幫忙治傷……並且很喜歡人類。”阿杉陷入了疑惑,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可我沒遇到,我遇到的都是要砍我們的。”
白須瓷突然想通了,握住了那個樹杈子。
“欸?”阿杉抬眼看了過來,有點懵圈。
“對,你說的對,人就是有好有壞的。”白須瓷開口說道,目光有些溫和。
“壞的死了,就隻剩下好的了,這樣想是不是會好些?”
阿杉愣怔了下,然後樹杈子彎曲了下,似乎是在回握。
“那我能遇見‘好人’?”
“能噠能噠。”
……
白須瓷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沒必要糾結妖怪吃不吃人的問題,因為立場本來就不同。
有好人,就有壞人。
有好妖怪,那想必也是要壞妖怪的。
為什麽一定要先糾結物種呢?難道妖怪就是生性壞的嗎?可是人也有天生懷種。
白須瓷趴在石桌上,十分認真地思考,倒也沒注意池子裏爬出來一個“東西”。
“你這小妖,怎麽頭發就這麽散著,成何體統?”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響起。
阿杉朝那邊看去,頓時有幾分驚喜:“龜爺爺,您今天怎麽出來遛彎了?”
白須瓷注意力被拉了回來,好奇地扭頭看去,瞳孔瞬間放大了。
“您、您是那隻龜?!”
麵前的龜爺爺聽到白須瓷的話後,頓時小胡子一撇,不大開心。
“不知禮數,老夫的名字叫石垚!”
背著那個龜殼,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白須瓷眨巴下眼,十分老實地喊:“石爺爺。”
“這還差不多!”石垚非常利索地把拐杖扔到了一旁,然後動手拿起了白須瓷的頭發。
“為何不束發,就這麽披著像什麽回事?”
白須瓷莫名感覺自己在被長輩教訓,生出來點羞愧之感,回答道:
“我、我不會……”
阿杉坐在旁邊,支著樹杈子好整以暇地看著。
“沒事,龜爺爺會幫你挽起來的,他老人家之前會幫小狐狸什麽的編毛發的,可擅長了!”
“不過臭狐狸跑了,現在麟山有毛發的妖也不算很多了。”
白須瓷聞言還真是一陣沉默,原來上次的豬妖大人說的話還真的不曾騙他,山上確實沒啥長毛的。
花栗鼠的毛也禿了……
正在走神間,白須瓷發現自己的頭發確實被輕柔地拿起來了。
“讓老夫給你這小妖束束發吧。”
白須瓷頓時坐直了,脊背像是有個尺子比著,很是緊張。
“謝、謝謝您。”
銀發被靈巧地挽來挽去,紅眸很是乖順地垂著。
一陣清風襲來,發絲飛揚了些。
倒是一個美景。
如果沒有門外那道玄色衣衫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