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可奈何

從遠處看,杜家那麽大片的宅子,隻有稀稀落落燈光亮起,黑色的樹從四麵八方掩蓋,試圖吞噬最後這點零星暖光。

車子在大門口稍作停留,林玦按下車窗交涉了幾句,大門打開,繼續往裏走。

時涵默不作聲地接受外麵目光的打量。

到了停車場停好車,時涵推開門下去,一抬頭,看見出口處站了一位傭人。

傭人微微一點頭,算做招呼,“駱少爺,夫人在客廳等你。”

時涵緩緩反應過來,駱少爺是在叫他。

在席茵苒的認知裏,他一直都是駱希涵。

他更加驚訝,席茵苒怎麽會知道。

林玦走到身邊,抬手整理衣領,麵容覆上冷肅表情,“不用奇怪,剛剛進門的時候有人通報了。”

時涵點頭,跟上傭人的腳步。

與上次偷溜進來的景象不同,宅院上下冷冷清清,靠近了主宅的台階,才見著三兩傭人,低著頭往屋裏送吃食。

屋裏開著所有燈,正中頭頂的巨大水晶吊燈,落地窗邊的落地台燈,富麗堂皇地照耀坐在正中央的女主人,好比城堡裏的女王,隻有權杖肯配陪伴左右,卻不知何故,顯得比外頭還要冷清。

時涵停在距離三五米遠的地方,喊了一聲:“杜夫人。”

席茵苒臉上尚帶著妝,眼角幾條細皺紋消失了,大抵是玻尿酸的功勞。

但她眼睛尤其明亮,射出的目光銳利逼人,她淑雅端坐,紅唇勾出冷笑,“你還敢來找我,林琬去哪裏了?”

時涵平靜地和她對視,曾經他懼怕這個女人的目光,現在卻不了。

他說:“您放心,她受傷了,在我家養傷,今晚已經醒了,精神很好。”

席茵苒眯起眼睛,當她用那雙上挑的狐狸眼做出這樣的動作,像極了杜山闌生氣的模樣。

但她隻是在思考,稍晌,她道:“那就好,她可不能出事,坐下說吧。”

時涵在她麵前的位置坐下,茶幾上擺了點心茶水和幾樣水果。

她按著沙發,身子離開幾公分,換了個更加隨和的坐姿,“怎麽林玦也跟來了,聽說你和山闌吵架了,怎麽,他讓你看不順眼?”

林玦站在時涵的沙發後,沒有平時板正的西裝,身子卻比任何時候板正。他一本正經的嚴肅口氣,“夫人成天呆在家裏,下麵人傳來的風言風語還是不要盡信的好。”

席茵苒勾唇,“哦~這麽說,你是來替他辦事的?”

林玦麵無表情:“夫人,你這次的玩笑開太大了,想空手套白狼,把我們所有人玩得團團轉。”

席茵苒的笑稍稍凝固,“是麽,林琬告訴你們了,果然沉不住氣,所以,你們想怎麽做?”

林玦說看向時涵。

時涵淡淡開口:“這件事,杜先生暫時還不知道,我是來跟您談條件的。”

席茵苒不說話。

他補充:“您應該知道,一旦讓他知道東西並不在你手上,你的下場會是什麽。”

席茵苒徹底冷下臉,“怎麽,我兒子待我不好,連你也來嘲諷我了?”

“怎麽是嘲諷?”時涵說,“我真心實意替您打算,您想留在家裏,對吧?”

席茵苒端坐不動,兩顆眼珠不可抑製地顫了顫。

時涵繼續說:“董事會的席位有點難,但如果你隻是想留在家裏,我覺得他會同意。”

話音落地,席茵苒倏地瞪起眼,“太想當然了吧,駱希涵!讓我就這樣留在家裏,還不如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回泰國!”

時涵不明白,“為什麽呢?他是你兒子,你已經有他了,安心養老不行嗎?”

“小孩子,你懂什麽?”席茵苒冷笑,“手裏沒有實權,他肯認我這個母親?”

時涵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試探性的:“夫人,當年,您到底做了什麽事?”

意外的,席茵苒兩眼平靜,她微微笑,“不要用小孩子的那一套來試探我,我不是杜山闌,不會由著你。”

時涵擠皺眉毛,“我猜,是林謙榮逼你的對不對?因為他,你才眾叛親離,”

這些時日,他向林玦詢問了許多林謙榮的事情,結合所有信息,十拿九穩做出的判斷。

席茵苒彈簧一樣從沙發上起身,眼皮和嘴皮觸電似的顫抖,再這樣顫抖下去,渾圓的眼珠子馬上要從眼眶滾出來。

可是半晌,她竟冷靜下來,“你帶著林玦跑來這裏,就沒有想過我會對你們做什麽嗎?隻要對你們做點什麽,你們發現的秘密就要重新變成秘密了,不是麽?”

林玦冷靜張口:“夫人,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您現在還有什麽路可以走?”

客廳裏安靜下來。

就如林玦所說,她現在沒有還有路可以走,還能做什麽,是有利自己的?敗局已定了。

頹態降臨席茵苒的身上,一瞬間,她眼裏的光芒黯淡,老態畢顯無疑。

她垂了眼珠看地,語氣是拽緊了的繩子,在空氣裏一搖一顫,不知哪一秒崩斷:“你怎麽讓我留下來,山闌連見我一麵都不想,就算我去死,他也不會原諒我。”

時涵微張開唇,無聲地歎出一口,“夫人,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是被逼的,他和您先生一樣,會是相信你的那一方。”

聽完,席茵苒卻冷笑,“你太天真了,不過我答應配合你,我不想回泰國,你打算怎麽做?”

時涵說:“由你把資產的下落說出來,條件是不要趕你走,相當於各退一步。”

席茵苒聽懂了,“這麽說,你果然是來幫我的,不怕被他知道?”

時涵猶豫了下,“我希望你們母子能慢慢和好,去了泰國就永遠不可能了。”

忽然,有陣冷風從敞開的玻璃柵格門內灌入,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門口的傭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咣當碎音,卷入風裏絞碎,傭人雙手抓緊胸口,聲音顫抖:“杜、杜總回來了……”

“杜總!”

“杜總!……”

連串的招呼聲順著風飄來,時涵驚惶回過頭,杜山闌邁開長腿從門外踏入,黑色的風衣下擺被風揚起又下落。

時涵騰地站起來,訝異之間,沒有說出話。

杜山闌徑直朝他走來,微挑的眼角充斥著無法抑製的冷與怒,他帶來一身夜裏的露水氣,走到麵前,凶狠地抓住時涵的手腕。

時涵嚇了一條,下意識地:“哥哥……”

杜山闌手上發力,扼得他縮眉,“你來這裏做什麽?”

時涵腦袋短暫的空白,手腕的疼痛迅速喚醒他,他被杜山闌眼底的凶冷狠狠刺了一下。

林玦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大少爺,你冷靜點,我們在談判,夫人剛剛坦白了。”

杜山闌眼神微妙地變化,“坦白?坦白什麽?”

時涵艱難扯出笑,“一直讓你為難的那筆資產,她願意告訴你在哪裏。”

這該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然而杜山闌聽完,眼裏的冷意隻增不減。

立在眾人身後的林琪張了嘴,“時涵少爺,資產已經找到了,我們這趟就是去處理這件事的,律師在走申訴程序,她們的計劃,杜先生早就知道了。”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機票,送到席茵苒麵前,“夫人,您該走了,杜先生說,此生不想再見到你。”

席茵苒臉色煞白。

時涵恍然反應過來,“哥哥,你再想想——”

“不用。”杜山闌果決地打斷,“跟我走。”

風是倒逆的無形河水,衝刷他全身皮肉,他被死硬拽著往外走,走下站滿傭人的台階,穿過山茶花凋謝的花圃,杜山闌的車停在庭院正中央,他被拖和推著上車,車門猛一下砸上。

胸腔裏的心快要跳出來,他在後座上坐穩,急促地抓住杜山闌,“哥哥,你再想想,她這一走,還有機會回來嗎?”

杜山闌冷冰冰注視他,一言不發。

他豁出去般繼續:“哥哥,我都知道了,她當年是被逼無奈,沒有她,公司都被親戚瓜分了不是嗎?她怎麽說也是,也是你媽媽……”

“時涵。”杜山闌冷然張嘴,說出一句話,“我是不是太寵你了?”

時涵心裏咯噔一下。

車外傳來喧鬧,他扭頭,看見席茵苒推開傭人朝這邊衝過來,“杜山闌,你就那麽想趕我走是嗎?連你也趕我走!這個家裏人人各個都想趕我走!我就這麽不受待見!我還要為你們杜家做什麽!我不配得到一丁點應有的對待嗎?”

車門還沒有關,吼聲毫無阻擋地砸過來,衝擊兩邊耳膜。

突然,席茵苒腳下崴了一下,身型往旁邊歪倒,跪摔在地上。

眼淚從她精致帶妝的眼尾滑出來,“我還要跟你認錯多少次,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騙我的,是你把我逼成這樣,我不想回去,我想呆在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至少讓我呆在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杜山闌麵容冰冷,冰冷地對林琪吩咐:“送夫人去機場。”

傭人把車門關上,輕輕嗒哢聲響。

全降噪的門窗,阻攔了一切哭聲。

時涵震撼地望著,不敢相信那麽高傲的女人說出這種話,不敢相信那麽溫柔的杜山闌說出這種話。

他最後嚐試勸住杜山闌:“哥哥,這裏的房子反正沒人住,你就……”

杜山闌冷厲地轉頭,用視線打斷。

“我和你不一樣,你可以對駱星遙都心軟,我做不到,當年她也是這樣認錯,我選擇了幫她,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我,我爸爸不用死,你明白嗎?”

時涵猛然愣住。

杜山闌兩隻眼睛如冰,“我不可能再對她心軟第二次,走吧。”

車子緩緩走遠,席茵苒的身影緩緩縮小,從手握權柄的女主人,縮小成失去丈夫和兒子的女人。

她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