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會再心軟

客廳沙發,亂扔著剛脫下的外套領帶,主人上樓去了,時涵站在樓下,沉重的關門聲傳來,他全身的細胞被砸得向內擠壓。

書房燈亮起,杜山闌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唧唧被吵醒了,從小窩裏鑽出來,跳到站杆上叫喚,要出來玩。

時涵無心顧及,蹲下身去,撿起滑落地毯上的風衣外套。

回到家往客廳沙發丟外套丟領帶,似乎是杜山闌長久養成的習慣,所幸屋內打掃得一塵不染,偶爾扔到地上也不會沾染灰塵,出於習慣,時涵還是把風衣搭在胳膊上,用手掌拍了幾拍。

風衣內層還殘存男人的體溫,以及無處不跟隨的煙草味。

時涵抱著外套坐到沙發,身子在海綿墊裏下沉,心也跟著下沉,隻能沉默地注視空氣。

他從沒見過杜山闌發這麽大脾氣。

回國的飛機一落地,他們就收到家裏眼線的消息,說林玦帶著時涵去了家裏,杜山闌火急火燎往家裏趕,卻在半路收到消息,知曉了全部談話內容。

家裏這麽多傭人,是誰在隔牆偷聽誰在賣力傳話,已經不重要了,他冒險做的事情,被杜山闌一清二楚的知道,這股怒氣是直衝他來的,但他還算幸運,杜山闌隻是凶了一句而已,大多數的怒火發泄到林琪頭上,林琪什麽都沒有做錯,平白無故當了出氣筒。

時涵歎氣自己操心做了多餘的事情,連他都能猜到的事,杜山闌怎麽可能猜不到?據林琪說,他很早就接到命令去調查林琬,他與林琬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輕而易舉就被找出貓膩。

手機輕響,收到一條消息:【杜先生現在平靜些了嗎?】

時涵拿過來回複:【不用擔心,他這邊有我,你還好吧?】

林琪:【我沒事,他本來脾氣就不好,習慣了。】

時涵下意識的:【是麽……他平時還好啊。】

林琪:【那是對你……】

時涵輕歎了口氣,繼續打字:【席茵苒走了嗎?】

林琪:【嗯。】

聊天終止在這裏。

手機也快沒電了。

時涵隻好站起身來,把手機放到充電座,然後上樓去,停在書房門外。

抬起手,小心地叩響門扉,他詢問:“杜先生,要給你弄點吃的嗎?”

下飛機到現在,杜山闌還沒有顧上吃晚飯。

然而書房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音傳來,他不可能聽不見,大概是不想說話。

時涵沒敢繼續叫門,又舍不得他餓著,想了想,顧自下去廚房,準備簡單做點吃的。

冰箱裏齊齊整整碼著整理幹淨的食材,這是阿姨的功勞,方便明早直接取用,他從其中挑了幾樣,開灶做出幾道小菜。

肉菜湯齊全,算得上豐盛,盛出合適的分量放進盤碟,外加一杯溫水,把餐盤擠得滿滿當當。

時涵端了上樓,停在書房外輕喚:“杜先生,給你做了吃的,先吃點東西吧。”

這回,書房裏總算傳來回應,板硬的,寒冷的口氣:“放著吧。”

時涵垂著視線默了許久,乖乖答應:“好。”

書房門口隻有擺了盆栽的花架,他把餐盤放到地上,人也跟著蹲下去,久久無法動彈。

他做錯事情了,讓杜山闌生氣了。

飯菜漸漸變涼,然後變冷,變僵硬,杜山闌始終沒有出來。

書房裏,寬而長的辦公桌後,杜山闌靠在辦公椅,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燈光移動。

星夜兼程趕回這裏,積壓的疲憊和攻心的怒火壓垮最後一絲理智,他被身體的極限拉扯進夢境。

是夢,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夢。

種滿白茶花的花圃,數不清第幾次在這裏罰站,傭人們不敢從他身旁經過,他周身散發的冷氣足以逼退所有人。

宅邸裏亮著燈光的窗格一個一個消失,花圃裏起來露水,濕氣鑽進校服襯衫,冷冰冰地貼住脊背。

很久,身後傳來聲響,他聽見傭人們打招呼的聲音:

“杜總……”

“杜總回來了……”

杜山闌直挺地立在那兒,支撐頭顱的頸椎好似僵化釘死,不曾有任何回頭看一眼的打算。

腳步聲漸漸靠近,溫和的男人聲音傳來:“我的大少爺,怎麽又站這兒了?”

杜山闌不爽地瞪著空氣,嘴角抿出深窩。

杜瀚約轉到前頭來,看見他這副表情,眉眼笑得融合。他伸出來手,往兒子肩膀上一拍,“又惹你媽媽生氣啦?”

杜山闌冷繃著臉:“不需要惹,她永遠有拿我出氣的理由!”

杜瀚約笑道:“別計較了,她這陣子壓力大,容易敏感,你都快有爸爸高了,也該學會保護媽媽了。”

杜山闌別開目光,看著還是不肯服氣,但是向來他把爸爸說的話奉為真理,語氣鬆軟下去說:“你怎麽還說得出這種話,你不知道親戚們都在說什麽嗎?”

那時正是席茵苒出軌的謠言鬧得飛起的時候,席茵苒整日陰晴不定,逮誰罵誰,因為吃晚飯時看了一眼手機,就讓他在院子罰站到現在。

五歲的時候,席茵苒動不動讓他罰站,十五歲了,還是這樣。

杜瀚約在外麵忙了整天,好容易回家卻看見兒子在院裏罰站,索性把東西丟給傭人,拿了煙出來,站在院裏抽。

一邊吸著煙,他一邊歎氣,“所以她才心情不好啊,這段時間,就別跟她計較了。”

杜山闌不能理解:“我沒計較,我隻是想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

杜瀚約問:“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思考許久,杜山闌說:“假的。”

杜瀚約淺笑,“相信自己的母親。”

心裏的氣因為父親幾句談話消了,但那晚,杜山闌還是被罰站被深夜。

總算有傭人來通知,說他可以回房間了,他不爽地轉身,朝反方向走。

杜山闌很早就會抽煙了,但家裏管得嚴,傭人們又老喜歡給席茵苒通風報信,在那個年紀,他和所有少年一樣,得找地方躲起來吸煙。

他往花圃深處走,走到沒有燈光沒有眼睛的地方,聽到樹叢裏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算我求你,別再來糾纏我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還不行嗎!”

“苒苒,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我不想讓你難過的……”

“你不要出現我就不用難過!我走了,我不想被人看見跟你在一起,我已經被你害得跳進黃河都不洗清了!”

“苒苒,你答應我好不好!我隻是想去給幾個孩子求個平安符,還有大少爺的……”

“你還想害我被誤會,這一切都是你故意謀劃的對不對?你想害我被瀚約誤會,然後你好趁虛而入?”

“不是,怎麽可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知道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之後我會向杜先生辭職,然後離開這裏。”

許久寂靜,席茵苒問:“誰知道你要把我騙去做什麽?”

嚓的輕響,杜山闌從樹葉縫隙裏看見,那男人跪了下來,抓著席茵苒的衣擺苦苦哀求:

“就當為了琬琬,她每天都盼著能見你,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林謙榮!那是你女兒不是我女兒,你說這些自己不會感到惡心嗎!”

“對不起,你別生氣,琬琬還小,她隻是單純喜歡你……”

對話還在繼續,杜山闌渾身每個毛孔灌入冷氣,在血管融匯,順著血液泛濫橫流。

半小時前,父親告訴他,要相信自己的母親,半小時後他親耳聽見、親眼看見兩個人在糾纏……很久之後,席茵苒服軟了,冷冰冰地答應他:“那你說到做到,我陪你去寺廟求平安符,求到之後,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視線裏。”

林謙榮千恩萬謝地說好,然後被催促著離開。

席茵苒怕極了被人撞見,在樹叢裏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外走,走出樹木的陰影,一抬頭,就看見杜山闌不敢置信的望著她。

杜山闌說不會心軟第二次,因為那次,席茵苒驚恐地衝過來,和他解釋自己的難處,讓他不要往外說免得謠言雪上加霜,他想起父親的話,僵硬地點頭了。

骨子裏,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一個字沒有往外說。

如果他當時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就不會在那天收到林謙榮的威脅短信,不會慌裏慌張地趕去寺廟,在那條險峻的盤山路上,被人撞下山崖。

他相信他的母親,他隻是痛恨自己的愚蠢。

夢境開始變得破碎,有葬禮的場景,有林謙榮站在母親身後陰笑,有大叔二叔震驚複雜的臉孔,忽然又倒溯到新年,一大家子人在院子裏拍全家福,奇怪的是他變成拿照相機的人,鏡頭裏有早已仙逝的祖父祖母,有父親、母親、叔伯、堂表兄弟……忽然他看見原本自己站的位置,站著抿唇淺笑的時涵,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是灰色的,定格在那裏,永遠的。

空調把杜山闌吹醒,窗外的燈光熄滅了大半,仍舊那樣繁華。

淩晨兩點多,額頭覆滿冷汗。

他推開椅子起身,走到門前,一拉開,緩緩愣住。

餐盤還放在地上,時涵蹲在門邊牆角,縮成一團,睡著了。

不知是否才從夢中逃脫的緣故,杜山闌有瞬秒的失神,這副模樣,多麽像他第一眼見到駱希涵。

那時他打開門,小小的駱希涵也是這樣蹲在牆角,然後迷迷糊糊地醒來,從懷裏拿出半塊糖餅。

這次時涵沒有醒來,袖子挽起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手肘和側麵有大片擦傷的疤痕,如拿著刀往白瓷上狠狠刮了幾刀。

杜山闌略略眯眼。

耳邊又響起那句話,她怎麽說也是你媽媽。

他繞過地上的餐盤,孤獨地回了房間。

又是哢嗒關門聲。

時涵從臂彎裏抬起頭,眼睛裏起來一層黑色的霧。

他把故意卷起的袖管放下來,把故意不收的餐盤收回廚房,孤獨地走回客房睡覺。

真想隨著悲傷在長夜裏煎熬一回,可是明天還有工作,他的世界不是隻有杜山闌。

隻是他不知道,明天還有更悲傷的麻煩等著他,他還是那個處處小心才能苟活的小透明,沒有杜山闌,他什麽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