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禁忌

在禾幾島吃完晚飯,星光傾灑大海,晚上九點。

這一天過得無比迅速,時涵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肆地高興過,上次有過這樣的心情,好像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

原來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對人露出真心歡笑,亦不露出傷心失落,這些敏感脆弱的習慣,如烙鐵燙穿透肉體,在蜷縮體內的潔白靈魂上燙出的焦黑疤痕。

杜山闌牢牢抓緊他的手,告訴說,要相信他。

這麽些年來,他身邊的人,不管好的壞的,通通是棋盤上撞倒的象棋,一顆接一顆倒下消失,他慌亂四處尋找,找尋到最後,原來杜山闌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離開禾幾島的路上,時涵幽幽眺望海麵,逐漸的有些可以理解,他的媽媽當年為什麽會那樣了。

在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要怎麽舍棄唯一的可以屬於自己的肚子裏的骨肉?

所以把他帶來這世上,給了他這樣的一生。

車子正在過橋,杜山闌開得稍稍慢了一些。

他平靜地注視前方,緩緩張口:“想什麽呢?”

時涵切斷留戀在記憶汪洋裏的視線,回到現實,眼裏浮起晶亮笑容,“我在想,我們今天就像談戀愛一樣。”

杜山闌非常不顯眼地勾勾唇角,“喜歡的話,以後常來。”

時涵欣喜,“真的嗎?我當真了!”

杜山闌說:“嗯,答應你的,你可以當作我的承諾。”

夜色在窗外飛行。

大橋上的一串一串的燈光,接一接一個預備起泡,踩著黑夜的跑道往後疾衝,變成一叢一叢流星的尾芒。

卻比不上時涵眼裏的亮光。

他扭回頭,微微往下偏,映在側麵窗玻璃的表情,異常沉靜。

輕輕撫按胸口,是滾燙的。

他淺淺說:“好,你說什麽我都相信你。”

杜山闌的承諾,一定是有效的,這個男人,隻有思考過所有可能,做足應對所有情況,付出的所有種犧牲和代價,思考過所有這些以後,才會說出答應兩個字。

這不是支付給情人的報酬,是給他駱希涵的疼愛,杜山闌從不養情人,因為他是駱希涵才把他留在身邊。

越是這樣,他才會在高興之餘,心疼杜山闌所要承擔和付出的代價。

稍整理了理語氣,他重新抬頭,盡量平緩小心地問:“哥哥,杜夫人的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問出口,他便發現這副小心翼翼顯得多餘,杜山闌稀鬆平常地說:“她想回來,回到重新掌權的位置,兩千億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依憑,隻要放棄這筆資產,她就相當於一無所有,所以,不用慣著她。”

時涵明白,這是他一貫的做事風格。隻是,“沒有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嗎?”

如果那筆資產是說放棄就可以放棄的,家族長輩怎麽可能再三叮囑,又怎麽可能兩度把杜山闌逼成那樣,更別說林玦……

杜山闌眼睛暗下去,“如果有,當年我就解決了。”

果然沒有。

時涵垂下頭去,拇指蓋在食指第二指節,不間斷地捏掐。許久,他重新抬頭,小心翼翼提問:“ 杜夫人她,沒可能跟你和好嗎?好歹是媽媽……”

仿佛觸發某種禁忌,杜山闌臉色一瞬間冷下去。

時涵細細看在眼裏,心跟著沉到穀底。他自責道:“對不起,是不是不該提這個話題?”

興許道歉起了用,杜山闌的理智稍稍拉回了些,同他說:“不用道歉,杜家和席茵苒,永無和好可能,以後不要再提她了。”

時涵默默點頭。

席茵苒到底做了什麽,讓親兒子記恨至此……

車內無言,許久,杜山闌問:“你和駱星遙呢,現在還恨他嗎?”

時涵抽回神思,愣了稍許,“他靠上席茵苒了,不然不可能站得住腳。”

杜山闌說:“我知道,林玦走了,林琬是蠢貨,席茵苒手裏沒有好用的人,回去之後,要小心駱星遙,也就這幾天了,讓他苟延殘喘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時涵點頭,乖乖應下。

當時他滿腦子席茵苒的事,對這最後一句,沒有多想。

一小時後,車在柳岸華庭華庭停下,杜山闌帶他回了家。

時涵的腦袋徹底被開心占據,徹底忘記這微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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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起之聲》錄製的最後一天,最終冠軍決定時刻。

PK第三輪,節目組給導師追加了綠牌數量,打到最後一場,隻剩駱星遙手裏還有一張。

時涵和周雪安的得票數量持平,決定冠軍的權利,居然在駱星遙手裏。

畢竟是楊笠一手發掘的新星,這陣子下來,周雪安沒再搞過小手腳,倒是安安分分對待起節目來,時涵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至少實力這一塊,他認同。

開始之前,難得,不夾雜任何私人情感的,他們互相握手,作為對手,互相認可和尊重。

對待工作,時涵有自己的較真,為了製造驚豔效果,摒棄一路保持的風格,拿出原創的《親吻灰色》,酣暢淋漓地唱完最後一場。

舞台的聚光燈下,他的舞衣被汗水浸透,額頭臉頰也是,順著下頜滑淌,凝在下巴尖上。

呼吸劇烈起伏,他靜靜等待結果。

心裏早知道結果了,這樣也夠了,他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導師席燈光亮起,他聽見其他老師的驚呼聲。

駱星遙居然把綠牌給了他。

說不高興,是不可能的,高興之餘,又參雜了點別的。

一切結束,時涵和導演老師們道過謝,回到休息室,喝光了小方準備的一滿杯溫水。

然後用濕紙巾擦了擦汗,坐下來,撕開一顆口香糖,放進嘴裏嚼。

開始戒煙了,一方麵因為杜山闌,一方麵擔心傷害嗓子。

有人輕輕敲門,抬頭,便看到駱星遙。

他立在門口,臉上那股高傲又回來了,盤踞在眉宇。他說:“有人要見你。”

說完,不等這邊同意,擺頭讓身後的人出來。

時涵默默望著,咀嚼動作越來越慢。

小方貼他站了站,凶狠地瞪著。

是林琬。

她臉上的高傲卻是沒有了,埋著腦袋進來,站在一米開外。

時涵問:“你找我?”

林琬稍稍抬起眼,那雙眼通紅的,“我、我是來找你道歉的,照片已經刪了,沒有備份,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檢查,那天晚上,對不起,不該給你灌酒。”

時涵驚訝。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駱星遙斜倚靠門,淺咳了下,似乎在提醒什麽。

林琬朝他那邊瞟了瞟,眼裏湧上淚花:“對不起,杜夫人已經教訓過我了,這次的事,完全是我自己情緒上頭。”她無比用力地鞠了一躬,眼角藏的陰毒讓她渾身顫抖。

時涵默默看了會兒,詢問似的看向駱星遙。

駱星遙說:“她說的是真的,席茵苒讓我帶她來的,你原諒她吧。”

最後一句,說得毫無感情。

時涵吐掉口香糖,稀有地無奈起來,“林小姐,不用對我行大禮,我受不起。”

林琬淚眼汪汪地抬起頭,“你的意思是,不接受我的道歉嗎?”

時涵目光平靜,“是的。”

駱星遙詭異地冷笑一聲。

半晌,林琬抹了抹眼淚,說:“那如果,我把杜家當年的事情告訴你呢?作為交換,你能接受道歉嗎?”

時涵微愣,不動聲色地看向駱星遙,駱星遙依舊端著那副似冷似傲的表情,看不透所想。

小方彎下腰,悄聲提醒:“哥,別聽他們的,杜先生最忌諱提起當年的事情!”

時涵默默聽進心裏,把小方支了出去。

休息室的門關上,時涵說:“你講吧。”

林琬咬了咬唇,把當年舊事全盤托出,末了悲傷地強調:“別告訴山闌哥哥是我說的,但記得告訴他,我已經跟你道歉了。”

她走了,似乎很氣,尤其委屈,恨意張牙舞爪地叫囂,她以為身後的人聽不見。

休息室裏一片安靜。

時涵扶著胸口歎了口氣,看向唯一還留在現場的駱星遙:“是你給她支的招?”

駱星遙微微冷笑,“不然以她的智商,這趟回去再被席茵苒打一耳光而已。”

原來這丫頭,還是被席茵苒扇耳光了,難怪銳氣削得這麽幹淨,不過到底隻削了皮表而已,往後能不能安分很難說。

短暫地分了會兒神,時涵收回心思,繼續:“那你留在這裏,還有什麽事?”

駱星遙說:“上回的事,考慮好了嗎?”

時涵沒有說話。

漫長沉默,像曆經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思考,他從椅子裏站起來,“考慮好了,我會公開表示你也有苦衷,虐童的事還有餘地,按照說好的,帶我去見席茵苒,在杜山闌不知道的情況下。”

駱星遙傲著眼睛朝他伸出一隻手,“希望你說到做到,周末,來我家找我。”

一秒鍾觸碰,時涵收回了手,“你家在哪裏?”

駱星遙嗤笑了笑,“你回過千百遍的家,不知道在哪裏?”他轉身,揮手離去,“周末見。”

休息室的門打開,再度合上。

林琬從對麵的房間走出來,眼神歹毒地瞪著駱星遙離開的方向。

她抓緊手裏的包包,抓得雙手發抖——所有人都把她當蠢貨!

這個仇,她一定要報的!

作者有話說:

這台事情快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