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弱點

夜風席卷。

路燈照亮偌大的宅邸,草木修剪齊整,路上見不到半片落葉,處處細節流露出主人的修養與品味,卻讓人不寒而栗。

仿佛麵前匍匐一頭活著的生物,而非人類創造的建築。

時涵跟在左梓樂身後,偷偷抓攏了衣領。

小鸚鵡還在衛衣口袋裏,咕嚕咕嚕叫喚兩聲,時涵趕緊把手伸進去,安撫地撓撓鳥脖子。

這種時候,可千萬別給他搗亂。

小鳥似乎有靈性,頓時不鬧了,乖巧地依著他的手指。

門口有人迎接,遠遠向左梓樂鞠躬,然後看向身後的時涵:“梓樂少爺,這位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

風還在吹,冷冰冰地往脖子裏刮。

左梓樂高瘦的身影堅定不移地立在前方,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這你也要管?”

家仆不卑不亢地道:“梓樂少爺,家裏正巧有事,裏麵全是自家人,這時候帶外人進去,可能不太合適。”

時涵冷漠地沉下頭。

都到門口了,居然還遇到這種阻撓,不讓進的話,他就是翻牆鑽洞,也要進去找到杜山闌。

然而,左梓樂回頭看了一眼,異常沉穩地說:“他不是外人,是我男朋友。”

時涵飛快地眨巴幾下眼睛。

家仆打量的目光已然挑了過來,從他的臉,到他的穿著。

半晌,他收回目光,“既然這樣,我就不好說什麽了,夫人回來了,您要注意言行。”

左梓樂淡淡點頭,“走吧。”

時涵抬腳跟上,跟到他的身旁,並肩走進去。

但從年齡和外形看,他們確實像極了一對小情侶。

走了很遠,徹底離開視線監視的範圍,左梓樂低聲悶悶地解釋:“我們家管得比較嚴,不那樣說不會讓你進來,你別當真。”

時涵點頭,“我知道。”

逢場作戲怎麽可能當真,他現在滿腦子在想,以後該怎麽跟左梓樂解釋他和杜山闌的關係?

左梓樂會尷尬死吧。

又往裏走了不遠,穿過種滿白色茶花的小徑,來到一座莊嚴的宴堂門前,門口門內全是人影。

左梓樂扭頭四處看了看,停下腳步說:“我要去看看我爸媽,你怎麽說?”

時涵輕輕抿唇,不動聲色地搖頭,“我隻是陪你來而已,我在外麵等你吧。”

左梓樂怪異地擰巴了下眉頭,“沒關係,我爸媽很好說話的,你是陪我來的,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丟外麵?”

可如果不把他一個人丟外麵,他上哪兒找機會單獨去尋杜山闌?

他想搖頭,門廳那頭卻有人叫左梓樂的名字,時涵下意識地轉頭,柱子旁邊的台階上,站著上回在學校辦公室見過一麵的左媽媽。

就如左梓樂所說,左媽媽確實是性格和善之人,主動朝他們走過來,“梓樂,你怎麽帶了別人回來?第一回 看見你帶人來家裏!”

左梓樂臉上的淡定表情忽然開了一條裂,不自在地咳嗽兩聲:“我男朋友。”

“男朋友?”像是聽到什麽驚天新聞,左媽媽張嘴喊了出來。

宴堂安靜,左左右右全部投來目光。

左媽媽連忙壓低聲音:“抱歉,我沒想過梓樂能找到男朋友,你是上回和他起過衝突的那位同學吧?”

時涵騎虎難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當著正兒八經家長的麵撒這種謊,總覺得事情開始不妙了。

他不講話,左媽媽以為他害羞,親熱地牽起他的手,“應該早說呀,我單獨給你們準備吃的,這裏全是那些人,不過也是有東西吃的。”

說完,她拉著時涵往裏頭走,剛走兩步,旁邊路上過來一小群人,為首是白色套裙的女人,左右跟著類似助理的人,走在最後的男人,冷黑色西裝,冷峻的麵容,杜山闌。

視線在一瞬間相交,杜山闌沉寂的眼底掀起訝異。

時涵忘記講話。

其實也就一天沒見麵而已,心裏竟湧起一股失而複得的感動。

杜山闌看起來並沒有哪裏不好,沒有生病或受傷,隻是情緒有些低落。

但目下的場合不允許他感動,甚至不敢輕易相認。

他靜靜對上席茵苒的視線。

時隔多年,時涵還是一眼認出了這位隻有兩麵之緣的女人,不知道是妝容掩飾的效果還是視覺錯覺,十幾年的光陰絲毫沒能在席茵苒臉上留下蒼老刻痕,她看起來一點不像杜山闌的母親,而是長姐。

她踩著簡約的高跟鞋,悠悠然停在麵前,“梓樂啊,一晃兒都長這麽大了,和你表舅真像,旁邊這位是你男朋友?”

時涵鬆了口氣,慶幸她沒認出自己,緊隨著另一口氣提上來,一定是剛剛左媽媽嗓門太大,被她聽到了!

他連忙偷瞟杜山闌的臉色,果然漆一樣的黑。

耳邊傳來左梓樂禮貌打招呼的聲音,“表舅舅。”然後用手肘拐他,那意思似乎讓他趕緊打招呼。

時涵硬著頭皮抬頭,僵硬喊:“表舅舅……”

四周一片沉默。

左梓樂低聲提醒:“叫叔叔就行了。”

時涵臉上猛燒,尷尬微笑:“叔叔好。”

杜山闌一動不動地立在人後,似乎輕扯了扯嘴角,眼神像生氣,又像無奈。

站在前麵的席茵苒毫不掩飾地冷笑,轉身就要走,一個小東西突然飛出來,撞到她身上。

她嚇得低呼。

時涵忙不迭追過去,抓起那隻不聽話的鳥,“抱歉!”

席茵苒滿眼厭惡和不耐煩,隻字不語地走了。

杜山闌默不作聲地跟上她。

現場又是死一樣的寂靜。

許久,左媽媽小聲責怪左梓樂:“你怎麽就是這麽強?叫她一聲怎麽了?”

左梓樂表情冷硬,“我不想叫。”

時涵默默聽著母子兩人對話,理解了席茵苒為什麽生氣。

杜山闌的身影已經消失,門廳內隻有陌生的人影綽綽移動,像一片無法渡過的海。

時涵忽然搞不懂來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他就想看看杜山闌到底有沒有事,現在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怎麽感覺心裏頭更空了?

明明看到了,就從他麵前過去了,卻連句話都講不上。

失神間,有隻溫暖的手溫柔地抓住他,“怎麽了?”

時涵慢吞吞地回神,看到左媽媽關切的臉。

他不太自在地抽回的手,搖頭:“我有點不太舒服,我去那邊透透氣。”

左媽媽明顯不放心他一個人,想說什麽,左梓樂攔住她:“你去吧,一會兒走了我叫你。”

時涵勉強地勾唇,獨自走往花園的小路。

滿目盡是白色盛放的茶花,他仍然清楚地記得,曾經杜山闌住過的房子外麵也有一棵白色茶花,照理得不如身側這些,但樹冠如傘,在下雨的夜晚為他擋住漫飛進屋簷的雨沫,他就那樣靠著樹幹睡著。

那時候他什麽也不懂,外麵瘋傳他和杜山闌的流言蜚語,他竟還不知道杜山闌介意,現在回想起來,又害臊又難過。

直覺告訴他,要是被席茵苒記起他是誰,他和杜山闌絕無可能。

心裏一團亂。

兜裏的小鳥動了動,似乎是憋壞了,急著出來透氣。

時涵找了塊隱蔽的地方,把小鳥放到地上。

他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做什麽,隻能等著左梓樂忙完一起離開。

過了很久,左梓樂還是沒有來叫他,他聽到一頓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衝來。

立馬,他抓起小鳥,蜷緊身子躲進茶花樹底下。

腳步聲在花叢另一側停下,透過交錯的樹枝,時涵看見一雙幹淨的皮鞋。

他並沒有可以觀察過杜山闌每天穿什麽鞋子,但能做到一眼認出來。

他屏住呼吸,不想被發現。

手裏的小家夥“唧唧”叫了兩聲。

時涵後悔沒有捂住這對不聽話的鳥喙。

那雙腳轉了個向,繞到這一側來,緊接著窸窣碎響,一雙修美的手輕輕撥開花叢。

“躲什麽?”

時涵小小地嚇了一跳,張開嘴巴忘記說話。

杜山闌壓住樹枝,低沉地開口:“怎麽不喊表舅舅了?”

時涵垂下眼睛,悶悶地道:“表舅舅。”

杜山闌頓了下,微怒:“不許這麽叫我。”

時涵別開腦袋,不想說話。

花園裏僻靜無人,小鸚鵡認得杜山闌,興奮地從手裏鑽出去,飛到杜山闌手裏。

杜山闌淡淡地接住,“怎麽把它帶來了?”

時涵朝他伸手:“還我!”

杜山闌定定注視了一會兒,在他身前蹲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進掌心:“一會再還你,先跟我說說,跟梓樂怎麽回事。”

問起這個,時涵實在委屈,“還不是因為你家門禁太嚴,不這樣不讓我進來!”

杜山闌了然。

他就猜到會是這樣。

他無奈歎氣,“你不該來找我,更不應該和席茵苒見麵。”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沒有定數,他怎麽敢輕易把弱點暴露給敵人?

時涵,是他唯一的弱點。

時涵當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和席茵苒對上眼的一瞬間就知道了。

他不肯服氣地咬牙,“還不是因為你不提前說清楚!”

一整天電話打不通,四處找不到人,引發莫名恐慌,他在外麵被人掛熱搜上罵,心裏先想著的還是杜山闌,好不容易找到這裏,卻發現犯了個低級的大錯。

想到這些,他聲音弱下來,“應該沒事吧?現在他們都以為我是左梓樂的男朋友,雖然背著這個名頭怪難受的,但也算轉移注意力了。”

杜山闌的眼睛冷下來。

“以後不許和梓樂一起玩!”

時涵怔怔望著他,望了一會兒,倏地展開笑顏,“表舅舅,這個醋你也要吃呐?”

杜山闌豎起眼瞳凶他,“也不許再這麽叫我!”

時涵將漂亮眉眼彎成淺淺月牙,“親我一下,就聽你的。”

杜山闌慣性般捏了捏他的手心,俯身過來,炙熱鼻息飄到臉上。

時涵卻抵住他的胸膛,“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不接電話!”

杜山闌好似才想起這事兒。

“抱歉,手機不在身上,被席茵苒拿走了。”

猝不及防,時涵心中一陣後怕。

“我今天給你發了很多消息,會不會……”

“沒事,她看不了,她隻是不想讓我和外麵聯係。”

時涵擔憂,“到底出什麽事了,連手機都能被她扣掉?”

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扣杜山闌的手機,那個女人不是都進過監獄了嗎!

杜山闌想張口,小路盡頭再次傳來腳步聲,伴隨呼喊:“杜先生?您在裏麵嗎?夫人找您。”

杜山闌猛地冷下眼,身子壓上來,和他一起倒進花叢。

時涵整個人擠在狹窄又滾燙的懷抱裏。

過來的人不止一個,在附近轉悠尋找,這次小鸚鵡聰明地沒有出聲,陪他們一起隱蔽聲息。

腳步聲在周圍來回好幾遍,終於走了,時涵被他擠得喘不過氣,想推開,他絲毫不讓地壓下來。

腦袋後傳來枝條被壓斷的脆響,時涵的雙唇被嚴嚴實實封鎖。

他的接吻經驗還是太少了,嘴巴一被堵住便忘記鼻子還可以呼吸,一頓漫長糾纏,差點把他憋死。

花園燈就在頭頂,枝影飄飄搖搖地撒下來,陰影與亮處糾纏,將時涵臉上的紅潮切割成碎碎花瓣。

花叢裏昏昏暗暗,杜山闌的眼中卻有幽光浮動,嗓音如同浸泡過一整夜的水:

“聽我的話,我叫人送你和梓樂回去,這幾天乖乖錄節目,我很快就回來。”

說起節目,時涵臉色微變。

杜山闌敏銳地察覺到,“出什麽事了嗎?”

他忙搖頭,“能出什麽事?你忙你的吧,我有笠姐照顧,一切都好。”

隻不過踩了駱星遙挖的大坑而已,不算什麽,最差,他還可以去跟許照秋拍電影。

杜山闌曲了食指,從他唇角輕輕擦過,他才發現那裏掛著一絲不知道屬於誰的水漬。

他抱緊杜山闌的脖子,仰頭癡癡地討要。

不舍得分離,他們總是要分離。

很久過去,杜山闌用最後僅存的理智推開他,把他從花叢裏拉起來。

夜裏的風依舊寒冷,他通身熱得發軟。

杜山闌替他整理好淩亂的衣服,“去找梓樂,他們一家人都很好,如果有其他人找你,就要小心。”

時涵點頭,“嗯。”

他舍不得走,杜山闌用冷銳的目光催促,他隻好轉身,往花園小徑的另一頭走去。

杜山闌從褲袋拿出煙,迎著風點燃,而後發現,小鸚鵡還停在茶花枝上。

時涵已經走遠了。

他隻好把小鳥捉過來,帶著往回走,走到出口處,遠遠看見席茵苒特意等他一般站在那兒,目光一投過來,便看見他手裏的鳥。

才往席茵苒身上撞過的鳥,所有人印象尤深。

杜山闌冷淡地掐滅煙,把鸚鵡交給一旁的管家:“花園裏撿的,應該是剛剛那位客人的,麻煩幫我還給他。”

管家要接,席茵苒突然打斷:“不用麻煩管家,林玦,你去還。”

跟在身後的年輕助理站出來,聽從吩咐地上前。

杜山闌眼神如刀。

他絲毫不懼地迎上視線,“大少爺,給我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 SerenaG 女孩子不要熬夜磕cp 投喂的貓薄荷以及九條卿優投喂的魚糧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