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太子府表麵風平浪靜, 但內裏風雲詭譎,暗流湧動。這幾年來,隨著嗣王等幾位皇孫的逐漸長成和攬權, 兄弟之爭也越發明顯。

何況, 如今還多了個顧容庭。

所以, 太子府內各處都埋有眼線。晚上顧容庭梁忠二人才並肩一道下職之事,便立刻被傳去了嗣王那裏。

這會兒嗣王正在嗣王妃處用晚飯,下人來稟, 孟氏自也得知了這消息。

夫婦二人本就忌憚二房三房的媳婦走得近, 如今又得知連二位郡王都開始走得近了,嗣王夫婦立刻心情沉重。尤其是嗣王, 斯文的一張俊臉冷起, 氣氛瞬時不一樣了。

孟氏見狀, 悄悄衝那前來稟告的奴仆揮了下手, 之後又眼神示意,將四周靜立的侍女們都打發下去後, 才過來笑著安慰嗣王說:“王爺不必過心, 依妾看,這倒也沒什麽。近日來不是聖上給他們二人派了個什麽任務嗎?日日呆在一起, 也就今日是同道回來的,或許就是巧合呢?”

孟氏也擔心, 但卻不如嗣王疑心重。而且她恢複了理智後,越發覺得這也沒什麽。

若他們二人真勾結在了一起, 早背地裏商議大事去了, 又怎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勾結?

孟氏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給嗣王聽, 但卻未能減輕嗣王心中一絲一毫的忌憚, 他仍陰冷著俊臉道:“雖如今還不曾勾結, 但隻怕如今隻是一個開始。先不避人,日後漸漸交情深了,背地裏勾結的事可就多了去了。”嗣王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孟氏垂眸細忖一瞬,然後又勸慰道:“這也不該,三郎怎麽說也是同王爺是胞出兄弟,就算他日後不站王爺,也不會糊塗著去同二房的攪和在一起。”

嗣王卻說:“那萬一……是他自己也有那個心思呢?”

孟氏一愣,突然不說話了。

按理說,三郎也是嫡出,幾位皇孫中,論身份的話,除了王爺便就是他了。近來宮中又傳,說新認回來的這位郡王,英姿最似天子當年。也的確,他很得皇帝的喜歡。

嗣王因娘胎裏帶來的病氣,自幼身子較常人弱一些。那些曾暗中支持永昌郡王的人,不正是拿這個理由暗暗攻擊嗣王的嗎?

說憑他這副身子骨,怕日後不能吃得了當帝王的苦。

三郎的確是比二郎更棘手的存在,他有身份的優越性,他也比二郎行事謹慎穩重,是個十分有腦子的人。

孟氏是賢內助,就連這會兒,她也仍不忘安撫自己夫婿:“王爺別多想,就算他有那個心思,隻要王爺還在一日,他便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宮裏祖父雖待他不錯,但未必就是屬意他的。妾想著,王爺這些年來的政績是有目共睹的,朝中多少臣子誇您有帝王之才。”

梁護如今生了危機感,很多事情都不再敢往好處去想。

“帝王之才的誇讚,未必是什麽好事兒。或許……祖父正是忌憚這個呢?”他一邊說,一邊心思飛去了別處。

曆史上老年糊塗的君王也不少,越是不再年輕,越是不想有人會取他而代之。朝中臣子誇他有帝王相,未必不會在祖父心中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何況,上頭還有太子父親在。

從前因要與永昌郡王爭勢頭,朝中有人這樣說,他也沒多管。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或許,如今該養精蓄銳,該更低調些才是。

日後,朝中不能再出現這樣的聲音。

須臾之間,梁護心中便已定了幾個決定。

那邊,徐靜依飯後也百無聊賴,便又繼續做起了荷包。荷包是小物件,好做,略微帶了點晚,就做成了。

縫好最後一針,拿剪刀將線頭剪斷。抬頭見坐在對麵的男人仍安靜看書,徐靜依則慢慢將荷包從炕桌上推去他那一邊。

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個青綠色的小物什來,上麵的水鴨嬌俏可愛,顧容庭目光立刻被從書中吸引開了。

緩緩挪開視線,目光慢慢從荷包往上挪移,一點點略過她的腰,胸,纖細的脖頸,尖尖的下巴,最終落在那方明豔端麗的臉上。

最是喜歡她那雙眼睛,笑起來如蓄了一春的水,就算是生氣,也是揚州三月裏的麗湖。

他承認,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看上她這個人了。

“做好了。”見他朝自己望來,徐靜依笑著說。

顧容庭忍住此刻心中的澎湃,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伸手去拿過那隻荷包來看。

荷包上的兩隻水鴨子栩栩如生,看得顧容庭唇畔也掀起了笑來。

見他麵有笑意,徐靜依就知道今日一個下午的活兒沒有白做。至少,他算是喜歡的。

也很累了,抬手捂嘴打了個哈欠,她慢慢直起身子來,慢慢望了眼一旁沙漏說:“時辰不早了,王爺若是忙,就再看會兒書,妾是累了,得先睡.”

今日這書可看可不看,他原也是想跟著一道去歇息的。但既她說了要他再看會兒,顧容庭也就本能沒挪身子起來。

“嗯,你先休息,我再看會兒就來。”他說。

徐靜依這會兒心思都在睡覺上,並無閑心多想別的。既同他作了別,她便立刻往內寢去。

顧容庭望著她背影,直到佳人沒入了帷帳中,他這才收回視線來,繼續落在書上。

窗戶半開著,暮春時節的晚風徐徐而入,顧容庭如今越發期待未來的日子了。

徐家那邊,老夫人差派出去的人隔些日子便回來複命了。

聽說是差去那個村落的人回來,老太太立刻丟下手中的所有事,馬上說:“快去叫進來。”

這會兒她老人家也十分緊張,既想得到消息,又怕得到消息。

就在這樣的焦灼中,一身小廝打扮的年輕男子匆匆近了身。近處後,要先請安,老太太卻免了他的禮,立刻嚴肅問:“撿重要的說。”

那小廝忙抱手回話道:“小的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去了萬水村,隻稍一打探,就探到了夫人十六年前在那村裏生下二小姐之事。那村裏的人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因為當時夫人生產時天下大雨,當時村裏兩三個穩婆都被叫了過去。說是印象最深的,好像當時夫人身邊還帶了個年輕的穩婆。”

“年輕的穩婆?”徐老夫人因心中有所疑慮和猜測,所以她很會抓住緊要的重點,立刻就問,“有多年輕?”

那小廝道:“好像當時也就二十的樣子,因為實在太過年輕,所以村裏好幾個婦人都有印象。”

老太太聽後,慢慢陷入了沉思中。若她所猜沒錯的話,那麽事情的真相應該是這樣的。

當時,剛生產完沒多久的柳氏,得知村中來了位富貴人家的夫人後,便起了歹毒之心。她喬裝成穩婆,混入到產房中,再等孩子生下來時,她借口抱孩子出去清洗而換掉孩子。

這也是為什麽,她一直都不明白,當時兒媳婦生產時,身邊也是跟著嬤嬤婢女的,為何人被換了,她們卻都不知情呢?

如今事實真相差不多弄明白後,老夫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去找柳氏對質,而是關心那個孩子的下落。

“村裏當時可有另外一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老太太又問。

被差去辦差的小廝是老夫人的陪嫁嬤嬤的兒子,是心腹。所以,有些話,老夫人也實情告訴他了。

隻有知道一些實情,他去辦事時才好問到關鍵處。

“小的特意打聽了,村裏當時有過兩個,但那兩個孩子小的也去見過了,都是從小就在村裏長大的。另外還有一個。”他略頓了一下,“但卻不是村裏人,是外頭逃難過來的。當時一戶人家見她可憐,就容她暫住在自家草棚中,她有在那兒生下一個孩子。小的特意拿了畫像給她看,但那家中的人都說時間有些久遠,不太記得長什麽模樣了。還說那女人生的是個女兒,那女嬰左手手腕處生來便有顆紅豆大小的胎記。”

左手手腕……紅豆大小的胎記……老太太腦中突然嗡嗡的。

這不正是二娘嗎?

果然,二娘是這柳氏的女兒。

“那後來呢?”老太太急急追問,“後來借住的那個女人是什麽時候走的?走的時候,懷裏可抱有一個孩子?”

小廝說:“那戶人家好心留她,要她多住些日子再走,至少也得等到坐完了月子再走。但她似乎很急,沒兩日便急急道了別。而且……起初她還願意讓那戶人家的婦人們看她孩子、抱她孩子,後來突然有些變了,孩子也不讓碰,那家人稍微靠近些,她就很緊張,說她奇怪得很。”

換了孩子,當然害怕。

如今可以確定的是,柳氏是帶著那個孩子走的。但出了村子後,她如何處置了那個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老太太這一夜都沒休息好,夢裏全是有關換孩子這件事。好不易掙紮著從夢中驚醒,那餘悸卻仍在。隻是再到了白日時,夢中記憶漸漸淡去,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袁氏亦是如此,自得知果真是柳氏換下的孩子,且她白養、白疼了那白眼狼那麽久,自己親生的孩子卻仍下落不明。

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呢。又覺得,憑柳氏的狠辣,她或許為了以絕後患,根本不會留下那個孩子。

這般想著,袁氏越發不能穩住心思,立刻差人去喚了柳氏到跟前來。

柳氏這些日子似是被軟禁了般,一直都不怎麽出得了門,也不太能見著誰。如今見夫人召見,她立刻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卻並不知道,如今知道一切的袁氏再不是從前那個會為徐二娘牽絆的袁氏。為母則剛強,她為了她那個孩子,她也有立刻弄死柳氏的心。

當然如今還不能弄死她,留著她還有用處。

不過,越想越氣恨的時候,折磨她一番,卻未必不可。

叫了柳氏到跟前來後,袁氏望著她那張虛偽的笑臉,越發心裏恨得緊。她雙拳倏爾攥緊起來,然後側首看了一旁嬤嬤一眼,嬤嬤會意,沉默著走到柳氏身邊,抬手就呼了一巴掌上去。

柳氏始料未及,都被打懵了。捂著臉頰側躺在地上良久,似才反應過來一般。

她腦海中閃過千萬種可能,卻沒有一種是有關當年她換孩子那事兒的。

那事情過去太久遠了,如今她也早適應了侯府裏的生活,更多的也是把二娘當成侯府真正的小姐。那段往事,早被她塵封了。

她能想到的,也隻是妻妾之爭,以及日後的子嗣之爭。

過了有好一會兒後,柳氏才抬起霧蒙蒙的眼睛,問:“夫人何故打妾呢?妾做錯了什麽。”

從前厭惡她這副裝出來的楚楚可憐模樣,如今就更恨了。她越是這般,袁氏越發著了魔般,不肯輕易收手。

“蔣媽媽,再給我打。”袁氏吩咐。

蔣媽媽膀大腰圓,中氣十足著應了是後,便又朝柳氏望來。說實話,此刻柳氏心中很慌,入侯府十多年,她從沒有一日如今日這般懼怕這個正室夫人。

因為在她印象中,這位夫人不過是個花架子,沒手腕沒能力。她想在她麵前玩心計,根本不費什麽事兒。

但今日的她,似乎變了般,十足像個瘋子。

袁氏不喊停,那媽媽就不停手。直到打得柳氏雙頰腫起,她最後哭著喊著求饒,袁氏這才作罷。

蔣媽媽停了手後,柳氏便起不來身了,一直趴在地方哭。

柳氏身邊的丫鬟,見勢頭不對勁,早趁眾人不在意時悄悄跑了出去,打算去尋救兵來。

袁氏身邊的嬤嬤其實看到了,卻是故意放出去的。袁氏知道她會去搬誰來,但袁氏壓根不怕,更甚至,她就是希望他來。

如今隻對付個柳氏,並不能解她心頭之恨,把那男人叫來,她要一並罵了才好。

很快徐世立便匆匆趕過來了,起初還不信,但當瞧見匍匐在地方的柳氏臉上的傷時,他驚訝之餘立刻怒了。

“發生了什麽事你要這樣打她?”徐世立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叫囂著質問,“她雖是妾,但好歹還生了個嘯哥兒。你雖為正室,但你卻未為侯府誕下男嗣,你有什麽資格打她?”

如今雖有了萍娘,但柳氏畢竟同他好了十多年。當初在一起時,也是衝破重重難關的。這樣的感情,就算後來淡了,也不會泯滅。

至少柳氏,在他心中是有個很重要的位置。

若是從前,袁氏聽了這些誅心的話後,自然又是一番黯然神傷。但如今,她聽後卻心情十分平靜。

“我為正室,那嘯哥兒就是我的兒子,我怎能算沒有後呢?”袁氏回得硬氣,隻一句話,便堵住了徐世立的嘴。

但她卻不理他,隻又說:“她是妾,我為正室,她犯了錯,我自然要罰她。”

感受到了妻子同往日的不一樣後,徐世立心中竟也有些怵。他暫沒再發問,隻先在一旁坐下後,才穩住情緒問:“那她犯了什麽錯,要得你這樣的罰?”

袁氏自有理由等著,她輕哼說:“那日出行路上遇劫匪一事,老爺該聽說了吧?”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兒,徐世立頭更是昂了起來。

“她當時為了救二娘,她寧可犧牲自己!你不念她往日的情分,總歸看在二娘麵子上吧?你怎能將她打成這樣?”

袁氏卻絲毫不為所動,隻說出自己的理由:“她這個女人,心腸最是歹毒。當時刀架二娘脖子上時,她說了什麽?她讓劫匪去劫大娘。難道,大娘就不是老爺親骨肉了?”

在徐世立心中,大娘二娘都是一樣的。但這件事上,也不好怪柳氏。

“二娘是她乳大的,感情自然深厚。情急之下說出這些糊塗話來,也是有的。如今大娘不是也沒事嗎?就算兩件事情功過相抵了,你何故打她呢?”

袁氏說:“我大娘無礙,那是她自己福大命大。柳氏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就是其心可誅。她說了那樣的話就是說了,她說了就說明她當時就是想置大娘於死地。她想害大娘,難道我不該打她?”

徐世立怔愣望著麵前妻子,恍惚間,他似不認識她了般。

什麽時候,她突然變成了這樣的人的?

明明她所言皆是歪理,可她說的這些,他卻半點反駁不了。

徐世立沉默了,那邊柳氏見情況不妙,立刻匍匐著到徐世立腳邊哭求。

“老爺,妾身冤枉啊。”柳氏因被打得腫了臉,這會兒說話舌頭都大了起來,“妾身自認盡心盡力,不管是對大娘,還是二娘,都是畢恭畢敬的。可能二娘曾是妾奶大的,妾更心疼些,可那些話真的是夫人誤會了妾,妾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