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因天氣突然變熱, 鬧得人午間時沒胃口,這會兒送來的冰鎮香飲子,其實正合徐靜依的意。

以前每年夏時各種酸甜的冰飲也沒少吃, 家中嬤嬤雖說女子不得貪涼, 這些冷的最好不要多吃, 但因嘴饞怕熱,徐靜依向來不聽。

隻是她沒想到,顧容庭竟也會有這樣的貼心。

細細回首過去, 他這個人, 好像從沒有這樣過。

不過想來也情有可原,前世夫妻關係那樣惡劣, 他會屈尊才怪。這一世雖說好些了, 可這也才勉強算入夏, 他從前就算有這個心, 也不定有這個機會。

不再去揣度他心思,隻是當下裏的確高興。端著冰鎮的香飲慢慢吃著, 再看窗外繁花似火, 徐靜依隻覺得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呢。

一碗酸酸甜甜的冰飲下肚之後,徐靜依突然覺得胃口也開了, 這會兒竟餓了起來。想著午間還剩的飯菜,便差了侍女去廚間熱了, 她又吃了點。

吃完在屋內走了兩圈消食,待走得困了, 就又去窗前的榻上躺下。吃飽喝足無煩惱, 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待醒來時, 已是申時。

醒來後也沒什麽事情做, 徐靜依念著他用心為自己準備了冰鎮香飲的份上, 也打算回一份禮給他。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繡活拿得出手了。

那些大件她做不來,且也不如府裏繡娘做得好。穿戴出去的話,也怕會跌他的麵兒,或惹出笑話來。也就隻有做個小物件,算是禮尚往來,聊表一下自己的心意了。

所以,睡醒後神清氣爽的徐靜依,沒再如之前一樣抱著話本或者遊記看,而是讓青杏去拿了繡繃和一些繡線來。

青杏聽吩咐卻做了,拿了東西來後,卻不知主子要做什麽,便問:“姑娘準備繡什麽?”

當年在閨閣中時,她就不怎麽擅繡工,如今多年未做這樣的活,更是生疏了。

但麵對貼身侍女的疑問,她照樣自信答道:“給王爺繡個荷包。”

一邊回答,一邊穿針引線,眼瞅著就要開始動手了。那邊,青杏紫蘭兩個麵麵相覷,但眉眼中皆是笑意。

王爺王妃感情越來越好,她們自然也很高興。

那邊,顧容庭忙完軍中事務,便打馬要回。梁忠匆匆從軍帳中追出來,表示可與他同行。

自認回來後,顧容庭便同誰都不親。妻子同永昌郡王妃交好,他沒有親永昌郡王之意。嗣王乃他胞兄,他也沒有親嗣王之心。

府上幾位王爺,他同誰都交情淡淡的。沒有刻意的疏遠,也沒有有心去攀交情。

皇帝祖父和太子父親下派給他的任務他會盡力去做好,但不會邀功。踏踏實實謀事,認認真真做個好王子,好皇孫。

但他不攀交,卻阻止不了別人來主動攀附。

梁忠從前對顧容庭有忌憚,有不服。但如今多日共事下來,見識到了他在軍政方麵的才華後,心中的忌憚和嫉妒雖也還有,但漸漸也生了另樣的欽佩之情來。

心中有慕賞,又在得知他並無野心、隻想做實事之後,梁忠便實在忍不住生了攀交之心。

何況,三弟妹同妻子交好,有內宅的這份感情在,他同三郎也闔該交情再進一步。

他也想過,三郎雖是嗣王一母同出,但卻非是在皇家長大的。他們兄弟二人空有血脈之親,卻無實打實的兄弟之情,說實話,他未必不能橫插一腳。

這樣百般思量後,梁忠再也克製不住心中要同他交好的舉動,見今日下職的早,便立刻追了上來。

從前兄弟二人雖一直共事在一起,但都是各忙各的。就算有些交集,也隻是軍務上的,私下裏交情一般。

所以這會兒見他主動,顧容庭心中自有狐疑和戒備在。

但場麵上的應酬還是需要的,顧容庭也回首笑著等他。待他靠近過來後,他才重又拾起腳步繼續往前去。

“二哥今天也走得早。”今天是難得的早,這幾日因軍製改革,他們幾個一直被皇帝祖父抓在身邊,隨時都在聽命等著差遣。

如今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他們難得的今日能早些回去。

他是一結束了軍務就想著回家,沒想到,永昌郡王也是這樣。

漸漸放下成見和戒備之心的永昌郡王,這會兒同顧容庭說話,也能說幾句肺腑之言。

想著妻子同他媳婦交情好,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道:“清音還沒出月子,前幾日是沒法子,如今既能早回,我是但凡得空就想家去的。”

對於這一點,顧容庭並不懷疑。他有野心,或也是最終動手害他的那個人,但他對妻子,態度是絕對的忠誠。

前世如此,今生目前來看,亦是這樣。

對此,顧容庭也不好多言什麽,隻能附和點頭說:“女子生養總是艱辛的,我們男兒既替不了,多多分擔些總是應該的。”

在這一方麵,梁忠莫名覺得同這位異母的兄弟十分契合。家中不論嗣王,還是臨安郡王,他們似乎都不能太懂自己。

就包括他自己的生母,她在清音有孕時,也沒少勸自己另擇個溫良的女子為妾,照顧他飲食起居。

她甚至親自安排過,隻是被他拒絕了而已。

嗣王如今有兩房妾室在,都是大嫂孕間收入房中的。老四雖在婚後尚未納過妾,但在他成親之前,屋裏則是已有了一個開臉的人。

父親也有三妻四妾,宮裏祖父更是三宮六院。

這似乎是常態,而他這樣,卻成了另類。

但要他背棄自己的心,背棄妻子,他也實在做不到。曾有一陣子,他也會反複思量,到底真的是他不對?

是不是天下但凡有些權勢地位的男子,都該有兩三個妾在身邊,享受著嬌妻美妾環繞身側的快感。

直到這位三郎的出現,才讓他感受到,其實自己不算是另類。

因這點緣故,梁忠也會覺得同他似乎更近了些,同他也有更多話可說。

“三郎所言甚是,女子生養,便是鬼門關邊走一遭,若再不溫柔以對,隻想著另覓新歡,又同禽獸有何區別?”梁忠此話自然意有所指,同時,他也很為自己對妻子的忠誠而感到自豪。

顧容庭知道他說的是嗣王,但沒答話,隻沉默著跨出了衙門,翻身上馬,然後打馬家去。

衙門離太子府不遠,走路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會兒晃在馬上,穿過人群緩緩前行。正是傍晚黃昏時分,街上人來人往。如此慢慢打著馬到家,也差不多用了一盞茶功夫。

倚水居和捧霞閣雖不在一處,但從正大門進來後,也是要同行一段路的。

顧容庭是有意在避嫌的,但若有人硬來靠,他也做不到不顧體麵。

他也知道,此番他同永昌郡王一同下職,又一道回家的事兒,定然會傳到另外兩房耳中去。梁秀肯定是不會想他好的,至於嗣王……就不好說了。

一路上閑聊,顧容庭對梁忠多為附和敷衍,偶說起些他感興趣的事兒來,他也會真心答幾句。

路口道了別後,顧容庭便加快了步速,往倚水居去了。

徐靜依一個下午也沒將一個荷包縫做好,但見他回來時,她卻故意將做了一半的繡活擱在桌上,故意讓他看到。

果然,顧容庭一踏足內室來,就瞧見了炕幾上的繡繃和一堆繡線,問:“這是在做什麽?”倒是稀奇,兩世加起來,也從未見過她動針線。今日不知為何心血**,倒是拿起了這些。

徐靜依就是故意等他來問的,然後她才好坦坦****答說:“這不是想著給王爺您做個荷包嘛,你我夫妻也有半年時間了,我還從未送過王爺什麽小物件呢。”

原來是為他動的繡針繡線……顧容庭心似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下一樣,感覺很微妙。唇角不自覺彎了下,但又矜持的按捺住。

彎腰在炕桌的另外一邊坐下後,他抬了抬濃眉,才又說:“這些我都有,你又何必費這個心力?”

是在表達對她的關心的,但徐靜依卻突然停下了手中動作,目光朝他這邊望了來。

對上她視線,顧容庭莫名一怔,總算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王爺是不是還覺得,妾這一手的爛繡活,比起府上繡娘來,差得遠了?”雖然的確差得很遠,但她也不想聽這些實話啊。

噢,她一心一意搞了半天,就是為了讓他拿來和繡娘比的啊?

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顧容庭本能立刻搖頭,嚴肅否認:“當然不是。”

“那是什麽?”她趁勝追問。

顧容庭望了她一眼,此刻心中竟無端生了些懼意,隻如實說:“隻是從前不見你做這些,怕你紮著手。”也算是實話實說,但仍是不好聽。

“王爺這又是嫌棄我不賢惠了。”徐靜依歎息,“我這手啊,素來做不得這些大家閨秀慣會做的事兒,我的手從小隻是握馬韁拉大弓的,自然比不得一般閨門之秀的手細嫩。”

顧容庭忽然有些領教到了她前世的蠻橫和不講理,如今再細細回味起來,他竟覺得曾經那樣的相處,也未必不是另有一番滋味兒。

隻要是她這個人,不管怎樣,他都甘之如飴。

顧容庭並不會哄人,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兒。但如今既娶了妻室,若有必然,他定會一樣樣學。

誇讚之前,顧容庭內心也鼓足了勇氣,他目光落在她那雙手上。斜陽之下,那雙玉白的手渡上了淺淺一層金,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一雙手。

“再沒有比你這樣再好看的手。”雖是誇讚,但也為實話,顧容庭說出口來,倒也沒有十分的難為情。

但徐靜依卻有些怔住了,半晌撇了下嘴,似有不自在。

“王爺既這樣說,妾心中還是高興的。”她望了望手中鴛鴦繡得像肥鴨的荷包,其實自己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要不……還是算了?妾的繡活的確不好,王爺不如還是用府上繡娘做的吧?”

府上繡娘做的,又怎能比得上她的?顧容庭想也沒多想就搖頭拒絕了。

“我看這兩隻水鴨就很可愛,繡得栩栩如生。色配得也好,似要活過來一般。”顧容庭鄭重誇。

徐靜依卻苦笑不得,心想,不會誇就別硬誇了。什麽水鴨?這是鴛鴦。

不過她又垂眸去看了看,忽然笑起來。水鴨就水鴨吧,不也很可愛嗎?

“王爺喜歡就好。”她默認了這是兩隻鴨子吧。

因時辰還略早些,尚沒到用晚膳的時間,所以,徐靜依繼續埋首手中繡活。而那邊,顧容庭也沒再打擾,隻去拿了冊書來,靜坐在她對麵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