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妻子在娘家的這三五日, 顧容庭雖還未來得及輪到休沐日去探病嶽母,但卻日日差人去侯府打探了嶽母的病情。聽說有日漸好轉,他這才放心。

這日從營中回來, 聽下人來稟說王妃回來了, 顧容庭沒再如之前幾日一樣, 隻逗留在前院書房,而是直接穿過穿堂,來了後院。

徐靜依這會兒才好好沐完浴, 剛換了身幹淨的衣裳正閑坐窗邊看書, 一抬頭,就見繁華茂盛的花樹之後, 一襲軍甲的男人步履匆匆正往這來。

她笑著闔了書, 起身迎了過去。

“王爺。”走得近了, 徐靜依依著這府內的禮數給他行禮。

顧容庭抬手扶了她一把, 第一時間關心問:“嶽母身子可好徹底了?”

回來的一路上,徐靜依也有認真思量過。家裏的這些事, 她不打算瞞他, 打算全部和盤托出,實情相告。所以見他這會兒問了, 徐靜依便眼神示意了下,青杏等幾個就立刻領著屋裏的侍女們都退了下去。

顧容庭眼鋒一掃, 便知事情肯定另有內情。

果然,待屋中隻剩下夫妻二人後, 就聽妻子說:“其實……我娘並沒有病。”

方才妻子行為反常, 顧容庭儼然猜到了幾分。這會兒再聽她這樣說, 倒也不奇怪。

隻是這假病的原因……顧容庭也比較好奇。

“是有什麽原因嗎?”他問。

徐靜依這才一五一十的, 把家裏的那點事兒全都告訴了他。

顧容庭認真聽著, 邊聽邊適時點頭應和,直到聽完,他似才恍然一般。其實若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倒是解釋得通的。

並又覺得,這樣也好。他嶽母那個人實在是個心軟和善的,也隻有二娘確非她所出,她才能徹徹底底舍棄掉徐家二娘。

再者,若當年遺失在外的是個郎君的話,其實對妻子母女都是好事。

有自己的親子、兄弟倚仗,總好過從別人那裏抱養,更是好過日後還仰著一個妾所出之子的鼻息過日子。

怕隻怕,當年的那個孩子,已不在人世了。

顧容庭心中一番思量,但別的倒沒多言,他隻道:“武家舅舅們常年走南闖北,結識了不少江湖豪傑。我前些日子書信一封過去,估計不久舅舅們就會介紹幾個值得信任的人過來。到時候,我也讓他們幫忙去打聽打聽。”

若能得他的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徐靜依並不同他客氣,隻趕忙屈身道謝。

顧容庭扶住她,言語間似有輕責之意:“你我之間還需客氣?”

徐靜依笑著,順勢就又坐了下來:“那妾就不同王爺客氣了。”

夫妻小別了多日,如今再見,倒有些生疏起來。正事談完之後,突然寂靜,一時倒無從下口,不知再說些什麽了。

雖隻分別了幾日,但這些日子各忙各的,彼此心思都安放在了別處。恍惚間,就似是別了有許久般。

本夫妻間倒算相敬如賓,彼此客氣又互相敬重。但這樣的感情,若日日見著、念著、心思都牽掛在對方身上還好,一旦各有各的事忙了,又有幾日不見,便會變得生疏又陌生。

而想重新再建立起這樣的關係,也得需個二三日。

顧容庭原本以為他同妻子雖沒有如膠似漆、你儂我儂,但彼此和睦、凡事有商有量,也很好。可眼下這會兒再想,怕是遠遠不夠。

人都是貪心的,一旦有了,就不想失去。

所以,顧容庭輕握了握拳,搜腸刮肚想找些話說。他話還沒說出口來,就聽那邊妻子先來問他了。

“妾不在府上這些日子,王爺可忙?”徐靜依又何嚐不這樣想呢?她比顧容庭更希望可以好好穩固這段關係。

畢竟隻有得了他的敬重和偏愛,她在這府上才能有地位。而娘家那邊,母親才能憑著她的寵而無憂無慮。

顧容庭把自己要說的咽了回去,認真答了她問題,道:“初任新職,又遇上軍製改革,這幾日的確有些忙。”想了想,還是同她解釋了下,“但凡營中能走得開,我也必登侯府的門去探望嶽母。”

徐靜依笑:“王爺能有這個心,妾心中就很滿足了。”又說,“我也知道,王爺有日日差人來問候。”

顧容庭指腹摩挲著衣袖,似又搜腸刮肚起來。

“這也不算什麽,都是為人之婿該做的事。”這句話說完,另想了半晌,也不曾想到再有什麽有意義的話說。

但總問些最近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覺多餘和無趣。所以,顧容庭索性又沒再多言。

徐靜依笑著,倒又主動去關心他:“這幾日妾不在家,聽說王爺都隻歇在了書房,想是辛苦。如今妾回來了,王爺可還要歇在前院?又或是……妾命人去將王爺的東西搬回來?”

歇在書房是要方便很多,但長期不歇回來,必然影響夫妻感情。所以,顧容庭絲毫不帶猶豫,直接就說叫人去收拾一下,東西搬回來。

徐靜依始終笑著,然後側頭朝外麵喊了一聲。

侍女們魚貫而入後,整個屋內又熱鬧起來。

如今天漸熱起來,雖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但徐靜依還是顧慮著他,叫他還是先去沐浴換個衣裳。也不等他說什麽,徐靜依直接就這樣自作主張做了主,吩咐侍女們去淨室中備熱水了。

這會兒身上是不舒服,先洗個澡再吃飯,是會更舒服些。但這會兒,顧容庭心思有些走遠,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因心思走遠了,他這會兒也沒說話,隻略抬著沉沉黑眸看著眼前之人。

徐靜依一番差遣後,回過神來,就見他目光膠在自己身上。

畢竟兩世加起來,也做了幾年夫妻了。夫妻之間雖談不上多默契,但這點心領神會還是有的。

隻憑這樣的一個眼神,徐靜依瞬間明白了他心中的打算。

對那樣的事,從前排斥、抵抗,如今倒覺還算不錯。她雖不貪戀和沉迷,但每回行房沉浸其中時,她也是快活的。

那種事不想則罷,一旦想到了,她心裏也會如貓抓在撓般,奇癢難耐。

徐靜依不算是個刻板又被動的人,凡事隻等著對方來索取。偶爾的,隻要她想了,機會又合適,她也會主動。

任何事情上都是。

所以這會兒,既窺到男人的想法,她便笑道:“一會兒妾侍奉王爺沐浴吧。這段日子妾不在家,倒有些冷落王爺了。”

這也算夫妻之間的默契吧,顧容庭見她也有這個意思,便收回了目光。起身的時候,嘴角多少是露出了些笑意來的。

不明顯,但卻足夠彰顯他此刻心中的雀躍。

因前一日回來的時候晚了,太子妃照拂,就叫姐妹二人先歇一歇,不必急著來請安。

所以,到了第二日早上,徐靜依這才早早過去太子妃那裏。

來前徐靜依就已經想好了如今應答,這會兒太子妃問什麽,她都能應答如流。

太子妃也是關心問了幾句,見侯府裏的世子夫人確是大好了,她也就沒再多問。

又憐惜她二人這些日子在家侍疾母親,想必累了,沒多拘著。問了該問的後,就又叫她們各自回去歇著去了。

徐靜依這些日子在家的確是累著了,倒不是因伺候母親,而是發生了那樣的大事,她一顆心一整日也沒閑著,跟著擔憂操心。所以這會兒見太子妃放人,她也就不再順勢起身告了退。

姐妹二人一道出來後,徐靜依回了倚水居,徐淑依則轉身往鳳行居那邊去。

徐淑依頭腦很清醒,目標也很明確。在太子府裏,她就是想牢牢抱住大房這邊的粗大腿。日後好大房得到,她跟著升天。

這次回娘家,她越發感受到了自己在娘家沒什麽地位了。從前母親對自己雖說不如對徐靜依好,但也會事事遷就她,在意她的心情和感受。

而這次呢,她並不心疼自己。回家的這幾日一直拘著自己在床邊伺候她,哪裏還有半點平時的對她的愧疚和憐惜之意?

侯府那邊,日後隻靠姨娘和嘯哥兒,肯定是不行的。所以,眼下既有大房願意給她機會讓她示好,徐淑依當然當仁不讓。

她的到來,也在孟氏意料之中。既日後有用得著她之處,孟氏也熱情相待。

但實話實說,徐淑依這樣的人,她也不敢委以重任。所以,若是二房和三房那裏探聽不得什麽消息,四房這媳婦在她這裏,也就沒什麽用。

聊了會兒後,孟氏笑說:“你這些日子在家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徐淑依立刻毛遂自薦:“我看嫂嫂忙,我幫幫嫂嫂吧。”

孟氏卻笑,婉拒了:“其實也不必我忙什麽,都是吩咐下去,叫下頭的人去忙。”

徐淑依還想再說什麽,外頭來了人,有事呈稟。孟氏正好借這個機會離開,笑著抱歉說:“我這會兒也顧不上你了,妹妹不若先回去。”

見她實在在忙,徐淑依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起身作別。

徐靜依見徐淑依去了鳳行居,她回倚水居的路上又臨時改了決定,去了捧霞閣小坐。待徐淑依從鳳行居出來,得知徐靜依去了捧霞閣後,她立刻直奔過去。

但這會兒,徐靜依同蕭清音該說的話已經都說了。徐淑依過來時,正瞧見徐靜依在抱小孩子逗樂。

瞧見徐淑依過來,蕭清音也同她打招呼,叫她坐。

徐淑依果真一坐下後,就不走了。

但她不走,徐靜依卻是作了別。

“姐姐還沒出月子,我就不多叨擾了。你好好養著身子,待出了月子,我們有說不完的話。”一邊說,一邊將小郎君遞給一旁侍女抱。

蕭清音點頭應下:“你這幾日為了你母親之事,也著實累了,快些回去歇著吧。”又看向一旁徐淑依,也對她說了同樣的話,“四弟妹也回去歇著吧,你們能來看我,陪我說說話,我就很知足了。”

徐淑依有些不甘心,但又覺得,她們當著自己的麵,怕也不會說什麽,隻得也離開。

一道出去的路上,姐妹兩個倒是說了幾句話。

“三嫂嫂同二嫂嫂走得這樣近,圖什麽呢?”在這件事情上,她總覺得這個自幼便光彩奪人的姐姐十分的愚蠢。她不信她沒察覺到大房那邊介意,可她仍這樣做,不是傻是什麽?

從前麵對徐淑依,徐靜依的心情是極複雜的。明知她這個人很爛,是救不回來的了,可偏又有割不斷的血親。叫她左右彷徨,始終做不到徹底的割舍。

如今好了,她很可能就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那麽那一點割舍不下的理由也沒有了。

突然之間,再來麵對她時,徐靜依更多的是釋懷。

“人活在這世間,很多都是要摸著良心做事,不是非得要圖點什麽的。我同蕭家姐姐少時便是手帕交,如今又有這樣的緣分成為一家人,為何要疏遠呢?我們本就坦坦****,又沒做什麽虧心事。”

徐靜依的話,徐淑依從來都聽不進去。小時候這樣,現在仍是這樣。

哪怕她所言句句肺腑,她也會覺得她不過是在裝清高罷了。

比如此刻,她在跟他談人情,她卻隻想著站隊和權勢。甚至,對她所言的所謂舊日的情分,半點不屑。

她會覺得她不會審時度勢,愚蠢至極。

“三嫂所言甚對,倒是我愚蠢了。”徐淑依笑得傲慢,“也不知你在母親跟前說了什麽,以至於她如今待我更是不如從前。哼,我就知道,她從來待我就不是真心的。但又有什麽所謂呢?你如今是郡王妃,我不照樣是嗎?在你麵前,我又何曾低人一等。”

徐靜依輕挑細眉,笑而不語。

徐淑依被她這樣的笑弄得心神不寧起來,她最討厭她這樣了。

二人算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完也就各自散了。

如今天已漸熱,今日尤其的熱。到了正午時分,竟就像是入了夏一般。

褪了春襖,她已披上了夏日才穿的薄紗。

天熱沒什麽胃口,端來的午膳隻吃了幾口,便又命人撤了下去。突然湧來的熱浪令她昏昏欲睡,歪靠在窗邊榻上,命人將支摘窗撐開,窗外熱烈的日光灑在一樹繁花上,明晃晃的烈陽灼著雙眼,曬得人愈發困了。

而這個時候,侍女匆匆踱步進來,福身請了一安後,說:“王妃,王爺命人從全福齋送了時興的香飲子來。說是全福齋新上的飲品,每日都限量貢獻呢。”

徐靜依很是詫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目光落在那小小一方食盒上,愣了有一會兒後,才重又問了句:“是王爺差人送回來的?”

那人說是,然後還說:“奴婢方才瞧過,盛香飲子的器皿周圍擱著碎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