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因出了這樣的事兒, 自不會再繼續往廟裏去。老太太下了命令,叫車夫們立刻調轉車頭,速速回家去。

當然, 也會做做樣子, 回到家後, 老太太立刻差了家中簽了死契的家奴來,叫他們暗中去尋人。

雖說這是做戲一場,並不會真發生什麽, 且擄走的還是一個姨娘。但若真泄露傳揚出去一絲半毫的, 也是有損了侯府的名聲。

若能不將這樁醜事傳揚出去,自當還是不傳出去的好。

不過老太太也並不擔心, 因為按著她們的計劃, 要不得多久, 那些人就會因為“看護不嚴”而叫柳氏自己逃出來。她要做的, 就是在柳氏逃出來後,立刻讓府上家奴接應上, 然後再將其帶回家來。

而這邊, 徐淑依一回府上後,就開始又哭又鬧, 叫囂著要去太子府稟明實情,叫太子妃娘娘幫忙做主尋人。

如今既已知她大概有七八成真不是自己親孫女, 本就對她比較失望的侯府老夫人,更是不會再逞慣著她。

這會兒見她張口閉口都是柳氏, 又是說些糊塗話, 她更是心中厭煩。

“你若是不怕侯府日後淪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不怕你自己日後在太子妃裏永遠都抬不起頭, 永遠被人私下議論, 你就去說,你現在就立刻去。”

老夫人語氣並不好,她老人家一旦拿出了氣場來,徐淑依便是郡妃,也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見她總算老實了,老夫人這才說:“已經差人去找了,不管是生是死,總能尋得到。”

聽到“死”這個字,徐淑依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怎能是死?怎麽會死?”然後要跪下來求老夫人,卻被老夫人一把拉住。

她老人家沉著臉道:“郡妃娘娘如今身份尊貴,老身實在承受不起。”

徐淑依卻已經管不著這些了,她隻是哭,說:“不能死啊,祖母,求求您了,千萬不要放棄姨娘。”又說,“您就當是看在孫女的麵上,也定要保她完全。今日若非是她出手相救,被擄走的那個就是孫女了。我可是您親孫女啊,祖母。”

此時此刻,“親孫女”三個字叫人聽得十分紮耳。

老夫人虛眯著眼睛瞧了她好久,她老人家很想知道,若她確是柳氏之女的話,她自始至終可知道?

但如今一切都還非定數,她也不想打草驚蛇。所以,隻能按捺住不問,另答了她的話,道:“是,她是救了你,可她卻想拿大娘來救你。隻是那些匪徒也是頗有豪氣之人,竟不聽她的唆使。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今日叫她奸計得逞了,你姐姐的一輩子可就徹底悔了。”

顯然徐淑依根本聽不進去這些,她也壓根不在意這個。甚至,她巴不得當時被擄走的是徐靜依才好。

“姨娘那是情急之下說出的話,她是急糊塗了隨口亂說的。可眼下,姐姐不是好好的嗎?姐姐好好的,可姨娘卻是羊入虎口,您不能見死不救。”

老夫人已經懶得再同她多費這個口舌了,已然對她失望透頂。

就算她真不是侯府嫡親的血脈,但總歸是侯府養大的。當嫡女養大的姑娘,最終竟成了這樣的人,可見她生來骨子裏便帶了柳氏一樣的冷血。

“郡妃娘娘也不必多言了,老身已經派人去尋,是生是死,就全看那柳氏的造化了。”又問她,“你這麽擔心柳姨娘,可曾在乎過你母親一分一毫?你別忘了,此時此刻,你的母親還躺在病**沒好呢。”

今日之前,徐淑依心中或還對母親留有一絲留戀,但今日之後,她心中母親這個位置,完完全全留給了柳氏。她不管自己到底是誰生的,也不管外人怎麽看,反正在她心目中,隻有柳氏才最夠資格做她的母親。

今日之事,若換成自己的親生母親,她會如姨娘一般義無反顧救她於水火之中嗎?

顯然是不會的。

但若是大娘的話,她必然是義無反顧的。

所以,這會兒又聽提起她來,徐淑依眼中沒來由的湧起一陣厭惡和躁意。

“她不是還活著嗎?”她語氣不屑又傲慢,“不過就是病了一場,又沒死。”提到這個,她突然想起來,今日之所以有這場浩劫,完全是因為替她去廟裏祈福的緣故。

所以,徐淑依心中對袁氏的厭惡,就越發深了。

“若不是為了她,我們怎麽會這麽一大早的就趕去城外?若不是出城,又怎會遇到強梁?姨娘又怎會被擄走,生死未卜?都怪她!”越想越恨,越說下去徐淑依雙眼越紅。

老夫人不想再說什麽了,隻是搖了搖頭。然後看向一旁徐靜依,對她道:“今日還是你去照顧你母親吧,你好好在床前侍奉孝敬她。”

徐靜依應了聲是後,離開了。

袁氏這會兒正焦急等候在屋內,聽下人來稟說大姑娘來了,她立刻要迎出門去。還是一旁嬤嬤拉住她,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此番自己在裝病。

所以,趕忙轉身去了裏屋榻上躺著。待得聽得有腳步聲傳進來,她側頭去瞧,隻見長女不見二女時,才又臥坐起來問:“二娘沒來?”

徐靜依抬手揮了揮,示意內寢中侍奉的人都出去。

待隻剩下母女兩個時,徐靜依才道:“二娘如今怕是更恨母親了,柳氏被擄走了,她將這一切都怪在了母親頭上。”

袁氏錯愕了許久,才緩緩問:“這……不是隻是做戲嗎?怎會真的將人擄走。”

徐靜依垂眸思量了良久,才緊緊握住母親手,再抬起眼眸來時,她目光堅定望著她問:“娘,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二娘不是您親生的女兒呢?”

“什麽?”袁氏這回情緒更加複雜起來,由起初的錯愕,到現在的震驚,“此話從何說起?這怎麽可能。”她一臉的不可置信。

徐靜依就把老太太說給她聽的話都如實告知母親,道:“老太太起初也沒這樣想,還是萍娘的話提醒了她。萍娘是局外人,或許她看得更透徹些。今日之事,其實也是為了印證一個事兒。柳氏那般歹毒心思之人,若二娘是母親女,她怎麽可能舍了自己而保全二娘?娘您再細想想看,當年您是在外頭生下的二娘,且之後不久,柳氏就尋來了,難道這一切都隻是巧合這麽簡單嗎?”

“還那麽巧的,柳氏當時剛生了孩子孩子就沒了。或許,二娘才是她的孩子,而母親您在外頭生下的那個孩子,被她另外安置了。”

這一番話說在耳旁,就像響了幾個響雷在耳邊一樣。

對袁氏來說,這無異於是晴天霹靂。

二娘不是親生的,而她十六年誕下的那個孩子,生死不知。

這是真的嗎?聽起來如此的荒謬,可細想想,又覺得怎麽就不可能呢?

是啊,怎麽就那麽巧,當年所發生的那一切,怎麽就能那麽的巧呢?

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這柳氏,當真是心機深沉得可怕。

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了,她簡直是太可怕了。

袁氏先是失魂落魄,繼而又失聲痛哭起來。

徐靜依心裏也很不好受,她安慰著母親,也算是在安慰自己了。

“祖母已經暗中著人去尋了,我想咱們家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上天會眷顧咱們家的。而柳氏母女……她們喪盡天德,就算老天暫沒空懲罰她們,也還有當朝律法在。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速速尋得那個孩子的下落。隻要他能夠安全著家,旁的一切都好商量。”

袁氏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時間,有對柳氏的怨恨,也有對二娘的失望,但這會兒更多的,還是對那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的關懷和祝福。

望一切都好好的,望能盡早闔家團圓。

怕母親會多想,徐靜依又主動解釋了一遍。

“那柳氏狡猾得很,二娘又一心撲在她身上,娘您之前又對二娘極為愧疚。您是善良的,若知道了,定守不住秘密,怕會叫她們給看出來。如今一切都試探出來了,我們心中更有了幾分篤定,這才敢說。娘,您可別怪我和老太太。”

袁氏倒沒想過這個,她隻笑道:“你們是為大局考慮,我能不明白嗎?我對二娘的愧疚……從前以為她是我的親骨肉,就算她做盡了傷人之事,我也難能割舍得下。而如今,她若不是我的孩子,是那個毒婦的孩子,我又有什麽割舍不下的?好孩子,從前真是娘糊塗了。”

徐靜依:“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娘也不必再自責多慮。您是心善之人,又哪裏想得到那柳氏會有那樣深沉和歹毒的心思呢?女兒隻信一句話,善惡到頭終有報,什麽樣的因種什麽樣的果,一切自有定數。”

袁氏輕輕應了一聲,顯然是將女兒的話聽進去了的。

然後她想到什麽似的,突然又問:“這件事情,二娘始終可知道?”問過之後又覺得自己多餘問這樣一句。

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樣呢?

徐靜依輕輕搖頭:“該是不知道。”

袁氏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來,似是從什麽束縛中解脫出來了一樣,一切都看開了。

她道:“柳氏還是好手段,嘴巴緊得很。”想守住一個秘密,最好的做法就是瞞住所有人,隻在自己心裏死守住那個秘密。

隻是不知道,待一切真相大白後,她又會是什麽表情呢?

袁氏真是恨毒了這個女人,她不禁期待起看她失落絕望、功虧一簣的模樣了。

原一切就是做的一場戲,甚至連那幾個所謂的蒙麵劫匪,也是老夫人提前安排好的,都是自己人。所以,柳氏在外也沒顛簸多久,很快就被侯府的人悄悄尋回來了。

侯府裏的家奴帶著剛尋回來的柳氏去了老太太那兒,柳氏還沒回味過來這其實是一場局,這會兒還在為自己死裏逃生一場而感到慶幸。甚至,知道自己救了府上二小姐,還有邀功之意。

她以為,她如此的豁出了性命去,侯府裏總該因此給她些補償。

但老太太卻隻字沒提補償之事,隻說既尋回來了,那就回去好好歇著吧,隻當今日之事從沒發生過。

她是從鬼門關被拉回來的,怎能當是沒發生過呢?柳氏對此多少有些不肯依。

雖說一切都是做戲,但她經受這一遭,卻是實實在在的吃了苦,這會兒還灰頭土臉的,渾身都髒兮兮的。身上衣裙逃跑的時候被沿路的樹枝刮破了,發髻歪了,掉了幾縷垂在臉側,臉上也滿是灰塵。

她實在不甘心,有些不依不饒道:“老太太,您瞧妾這都成什麽樣了?就算妾是賤命,可好歹也為侯府生了個孫兒,瞧在嘯哥兒麵子上,您老人家也疼一疼妾吧。”

老夫人卻笑了,問她:“當時二娘為人所劫持時,你自個兒說了些什麽話,你可還記得?”

柳氏突然一怔。

似乎這才想得起來,她當時情急之下說了些什麽。

但當時那種情況,她哪裏顧得上那麽多?當時隻以為二娘要沒了,若能以大娘換下二娘,自然是最好的。

當時生死關頭,並沒想過能死裏逃生。

可如今再回首,這於侯府來說,確確實實是抓住了自己的一個把柄。

柳氏知道自己當時說錯了話,但此刻卻並不承認,她隻是裝著不明白的樣子問:“妾……當時是說了什麽糊塗話惹您老人家生氣了?妾不記得了。”又說,“當時那種情況下,妾都以為大家都難保一命,許是糊塗,說了些什麽不好聽的,叫您誤會了。”

見她不提,老太太也不提,隻肅容道:“既是不記得了,那就不提。既要不提,那就什麽都別提了。”

柳氏不敢再求什麽恩賞,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應是,然後退了下去。

回去後,院裏奴仆們早為她備好了熱水。柳氏坐在浴桶中,終於騰出心力來想這兩天的事了。

然後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勁。

突然一陣心悸,然後莫名的心慌起來。

這兩日所發生的一切,都太蹊蹺了。蹊蹺到,讓她不得不疑心這是不是背後有人操縱的一場陰謀。

想到這兒,柳氏再坐不住,立刻穿了衣裳,然後要去袁氏那兒侍疾。

到了袁氏院子門口,卻被奴仆們攔在了門外麵。

柳氏仍是那副柔弱無骨的嬌態,被攔了,也不惱,隻示弱道:“各位姐姐攔我作甚?我是來給夫人請安的。”

嬤嬤並不理睬,隻對插著手,如一堵牆般擋在院子門前:“有郡王妃在,夫人還輪不到姨娘來侍疾,姨娘回吧。”

柳氏不由又打探:“二位郡王妃都在裏頭?”

那嬤嬤冷冷瞧了她一眼,語氣仍是絲毫不帶客氣。

“主家們的下落,又豈是姨娘能打探的?”又再說了一遍,“姨娘回吧。”

柳氏訕訕,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一步三回頭的又往回去。

袁氏的病說好就好了,徐靜依姐妹二人大概在家隻呆了五六天,袁氏的病便見了好轉。畢竟是出嫁的女兒,娘家呆的時日太多也不好,所以,待袁氏“病情”有所好轉後,二人便告別回了太子妃。

這幾日內,袁氏框著兩個女兒一起侍奉床前,柳氏並沒能見到徐淑依一麵。

徐淑依是不在乎袁氏這個母親對她的態度的,從前不論母親對她如何心軟和挽留,她始終無動於衷。但不在乎,不代表她可以忍受母親對她越發冷淡。

這幾日下來,她明顯能感覺出來,母親似乎同從前不一樣了。

前有乳母為她不顧生死,後有生母待她淡漠冷情,徐淑依一顆心更是有所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