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誤會你了?”袁氏如今已不再是從前的袁氏, 她不再怯懦和好說話,她為了她那個遺落在外的孩子,現在一身的孤勇, “這麽說, 柳姨娘是覺得老太太在撒謊?是老太太在誣蔑你, 往你身上潑髒水?”

柳氏當然不敢攀咬老太太,隻能一個勁說是她們都誤會了她的意思。然後就又是跪在徐世立腿邊哭,流露出自己女人柔弱的一麵, 望能因此激起身邊這個男人對她的保護欲。

徐世立心中還沒有個決策, 卻把袁氏哭得發了火。

袁氏掄起一旁案頭上的茶碗就扔了出去,“砰”的一聲炸裂在地上, 碎瓷片立刻四分五裂, 徐世立和一旁柳氏嚇了一跳。

室內噤若寒蟬, 柳氏也不敢再哭了, 隻嗚嗚咽咽,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哭。

袁氏冷眼相對, 說話也不好聽。

“你是死了爹還是沒了娘?要嚎喪滾出去嚎去。”又說, “府裏老侯爺老太太都還活得好好的,你這是在觸誰的黴頭。”

袁氏此話一出, 柳姨娘再不敢哼一聲。隻乖乖跪在一旁徐世立腳邊,頭也不敢再抬一下。

但她眼尾餘光卻一直掃視著一旁家主, 想通過他臉上神色來探知他此刻的想法,從而再做下一步決定。

徐世立也被袁氏此舉此言嚇住了, 愣了很久才說出話來。妻子的反常, 嚇得他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用個什麽態度去對她了。

清了清嗓子, 徐世立動了下身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後, 竟陪了三分笑臉。

“消消氣, 消消氣,怎麽發這麽大的火?你這身子才養好不久,別又給自己氣壞了。”心中思量一番後,當然不會再為柳氏討這個公道,隻是順著妻子說,“你既覺得她不對,打又打了,這事就這樣算了吧。今日的這頓打,就算是抵了她當時胡說八道的罪。”

“這樣就抵了?”袁氏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放過她呢,肯定不會答應,尤其是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後她正在氣上,“她可真是老爺的心頭肉啊,既如此,老爺不如抬了她當正室夫人?我給她騰個位置。”

徐世立忽然覺得妻子有些胡攪蠻纏,好似是為了找茬才找茬般。

“你說這些話,可就是故意刁難人了。”徐世立心情也不好,覺得妻子不識抬舉,給她杆子她不順著下,立時又擺起臉子來。

袁氏卻絲毫不將他的態度放在心上,隻冷哼一聲問:“怎麽就是故意刁難人了呢?老爺這麽愛她,怎麽就不能將她扶正為夫人呢?哦,是老爺也覺得她身份卑賤,做不了正室,連貴妾都做不得,隻能得個賤妾的名分嗎?”

袁氏惡語相向,話說得極難聽。

徐世立蹙著眉心,突然倏爾一下站起身來,他也不想忍了,隻質問她:“你到底什麽意思?今日突然上演這樣一出,又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居心何在?”

袁氏始終淡定,哪怕是麵對丈夫的怒火,她也絲毫不為所動,隻是說出更多難聽的話來。

“我有什麽居心呢?還是我舊事重提,讓老爺臉上掛不住了?”又諷笑,“這難道在京中是什麽秘密嗎?老爺不早因柳姨娘淪為京都權貴的笑柄了嗎?您滿大街自己去問問,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誰會納一個乳母為妾?現在知道丟臉了,當初睡在一起時,可曾曉得要丟臉?”

徐世立本也不是好脾氣之人,袁氏這會兒一再逼迫,他也立刻動了怒火。

“若不是爹娘不肯答應,我早一紙休書休了你。若不是柳姨娘,咱們徐家早斷了香火!”徐世立恨恨道,“你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活像個潑婦。”

袁氏卻說:“香火?老爺就能這麽確定嘯哥兒就是咱們徐家的香火嗎?”

“你什麽意思。”徐世立懵了下。

柳氏本來隻默著認真聽他們在吵,這會兒見情況不對,立刻又叫囂起來:“夫人,您這樣說,可就是叫妾去死了啊。”又去拽徐世立褲管子,“老爺,您可千萬別聽她胡言,嘯哥兒怎麽可能不是您的孩子?”

袁氏道:“你雖說不是出身煙花之地,但論身份,也的確卑賤。當年你能以乳母身份勾引家主,又為何不能背著家主去勾引別的男人?當時家主被你迷了雙眼,這才沒計較這些,如今事關侯府血脈,卻是不能不計較這些了。你說嘯哥兒就是老爺的孩子,你如何能證明呢?”

柳氏這回可不淡定了,哭天搶地,舉手立誓,下毒誓的話更是說了一籮筐。

徐世立方才是有些微動搖的,但見她句句誓言狠毒,倒也鬆了對她的疑心。

“嘯哥兒當年生出來時,鼻子眼睛還是像我的。”他說。

袁氏本來意也不在此處,忽視了他的話,直接又道:“像不像的,也不好說。剛生出來的孩子,又能看出什麽像不像的呢?老爺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就是一個驚天陰謀呢?或許當年她那外頭的夫婿根本沒死,他們夫婦二人兩相裏打配合,卻把他們的孩子安到老爺您的頭上。”

柳氏更是激動了,抬手指著天起誓:“老爺,若妾當年進府時之前的丈夫沒死,妾此生不得好死。這些年,妾也一直安分呆在府裏,從未在沒得允許的情況下出門過半步。老爺若是不信,老爺可以去查。”

“查當然是要查的。”袁氏接過話,卻又說,“既要查,自得從根源上查起。記得你當初是有個孩子的?你說是後來戰火中孩子死掉了。那麽孩子是什麽時候死的?孩子死的時候,孩子的爹可還在?你說你懷孕時一直逃亡在外,那你當年生孩子時,是在哪兒生的?”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都要把柳氏砸懵了。

見她不說話,似是在思考什麽,袁氏又趁機道:“怎麽?不敢了?”

“沒有不敢。”嘯哥兒的確是侯府的孩子,她沒有什麽不敢的。隻是……若真查起來,她怕查到很早之前的那些事。

當年在那個村莊裏生下的女兒,她怕侯府若真追查下去,會查出那個驚天大秘密。

“沒有不敢?”袁氏說,“既沒有不敢,那你在猶豫什麽?你又心慌什麽。”

“不,妾沒有慌。”柳氏知道自己這會兒千萬不能泄了氣兒,必須要先穩住心緒。萬一泄露出半點心虛來,就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所以,柳氏立刻應了道:“夫人要查便去查吧,總之妾活得坦坦****,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老爺之事,妾不怕您查。”

袁氏笑著點頭:“最好是如此。”又望向一旁徐世立,“可若是叫我查出了些別的,老爺,日後柳姨娘的去留和死活,可就隻我說了算了。”

徐世立望望妾,又看看自己的妻,突然間一陣煩躁湧上心頭來。隻覺得這些破事兒壞心情的很,他想立刻甩手走人。

徐世立煩躁的蹙著眉頭道:“你但凡能查出點什麽來,到時候不必你說,我自就會處置。”

袁氏道:“好,那我這就去查。若真查出點什麽來,還望老爺到時候能頭腦清醒些,別再偏心的好。”

徐世立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見妻子也不再說話後,他索性不再留這邊,隻甩手憤然離開了。

袁氏想要的已達到,也就沒再管柳氏。柳氏自己又跪了會兒後,便默默起身離開了。

當天晚上,袁氏便差人送了信兒去太子府。

這會兒徐靜依夫婦才準備坐下吃飯,聽得侯府人來稟說母親又病了後,便飯也顧不上吃,直接起身去了太子妃那裏。

“想是前些日子落的病根,還沒好徹底。這兩日突然熱了起來,她身子撐不住。”徐靜依一一稟與太子妃,“望您能容兒媳回家一晚,明兒一早就回。”

太子妃最是寬容不過的,人孩子又是有孝心,她沒有不答應的。

於是便說:“既你母親還沒好全,你也不必急著明兒一早就回,就在家多呆兩日也無妨的。”又想到徐淑依,便問,“四郎媳婦可知情了?既要回去,你們姐妹該一塊兒回去才對。”

“是,兒媳會知會她的,多謝母親厚愛。”徐靜依退出來後,一邊差人去伴雲樓說了聲,一邊直接先出門往侯府去了。

袁氏沒差人來告訴徐淑依,但徐淑依得知是太子妃發了話,她不敢不回,所以這才也不情不願備了車回侯府去。

袁氏卻是故意叫兩個女兒回來的,她知道,柳氏如今見情況不對勁,定會把一切實話都同二娘說出來。她故意以病引二娘回來,就是為了叫她們母女有這樣一個碰頭的機會。

袁氏也發了話下去,叫下頭人不必拘著她們不讓見。但若見上了,定要回來如實相告。

這邊,母女二人見上後,徐靜依忙問:“娘今日這樣做,就是故意引她回來的?”

袁氏點了頭,然後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女兒,道:“柳氏今日肯定會把實情全部告訴二娘,當年在娘生產的那個村子,有一戶農家收留過她們母女,二娘手腕上的胎記,那家人也是認得的。娘故意說要去查,柳氏肯定害怕,她今日必會讓二娘派人暗中動手做些事情。而一旦她們有動作了,便好說了。”

徐靜依認真聽完後點頭:“若當年娘您那孩子還在世間的話,柳氏肯定也害怕。說不定,也會暗中差人去打探下落。這樣一來,我們便可暗中著人跟著,或許就能找到下落了。”

“娘就是這個意思。”

徐靜依又問:“此事祖父祖母可知情?”

袁氏道:“你祖母一直知道,你祖父還尚不知,你爹也不知。娘和你祖母的意思是,這件事先不告訴他們,待真正有個定論了,再告訴他們。”

徐靜依覺得這樣也好,祖父軍中事也繁雜,這些事既她們幾個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好了。

那邊,柳氏聽說大娘二娘都回來了,她花了好些錢買通了袁氏身邊的一些人,然後悄悄去見了徐淑依。

徐淑依也有很久沒見柳氏姨娘了,這會兒見成功碰上麵,她也十分高興。

“姨娘。”徐淑依哭著撲過去,還一直念著上回她舍身救己的恩情,“姨娘這些日子可還好?我早想來見姨娘一麵了,可惜她們攔著不讓,一直沒機會。”

二人這會兒是在侯府裏一處破舊的茅草屋中見的,又是晚上,沒點燈的時候隻能模糊瞧見一個人影兒,根本看不清臉色。這會兒有侍女點了燭火,徐淑依這才發現柳氏雙臉都是高高腫起的。

她驚愕之餘,立刻憤怒問:“是誰打的姨娘。”

柳氏卻隻是哭,一直都不說話。直到徐淑依一再追問,她才抱著她說:“娘的兒,終有一日,你我母女可以相認了。”

徐淑依有些懵,一時沒懂是什麽意思。

“姨娘說什麽?”

柳氏稍稍放開了她一些,卻用手慢慢撫摸著她臉,雙眶中眼淚仍不停往下流。

“淑兒,其實……其實你是娘的女兒,你我才是親生母女。娘當年之所以以乳母身份入侯府,又委身世子爺,都是為了你。如今瞧著你長到這麽大,又有了幸福的歸宿,娘可真是開心。”

徐淑依總算弄懂是什麽意思了,但她卻不敢相信。

“不會的,這怎麽可能?”從前慪氣時也有想過,若她是姨娘的女兒該多好。

可那隻是慪氣,是一時的糊塗話。

若真成了姨娘的女兒,那她豈不是有嫡出變成了庶出?

她本就低徐靜依一等,若再成了庶出的話,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她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