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這會兒靜靜躺著, 徐靜依腦海中過了很多事兒。突然間回過神來時,就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沒在看書,而是望向了她。此番又見她回望了回去, 他則扣書起身, 直接舉步朝她這邊走了來。

徐靜依見狀, 也沒再躺著,而是臥坐了起來。

顧容庭走近後,彎腰挨在她身邊坐下。

知她方才走神定是在想什麽, 顧容庭便閑聊似的關心問:“在想什麽?”

徐靜依其實想了很多, 但卻隻撿了一件同他有關的說,她略歪了歪頭, 有些活潑的笑問:“為什麽我覺得……你適應這個身份適應得如此之快呢?明明是在江湖中長大的, 卻與身俱來帶著份矜貴氣派, 同嗣王兄他們站一起, 絲毫瞧不出差距來。這或許……就是龍孫之儀吧?”

起初聽前麵一句時,顧容庭眼皮本能跳了下, 以為她是看出了什麽。但又繼續聽下去後, 他才知道她並非是看出了什麽,不過是想讚他幾句而已。

如今的她, 越發絲毫不吝嗇對他的誇讚了。不管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但至少他能看得出來, 她是真心想同他把日子過好的。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顧容庭從始至終都沒打算在這件事上對妻子開誠布公過。他不是刻意想瞞她什麽, 隻是覺得既然都打算好好把日子過好, 那麽曾經的那些, 皆可以全都忘掉。

這一世, 他們重新開始。

所以, 顧容庭也沒說別的,隻笑答說:“他們都說我有祖父年輕時的威儀,或許……是沾了祖父的光吧。”

徐靜依認真將他好一番打量,然後繼續誇說:“你身上集有嗣王兄和永昌郡王的優點,他們身上好的品質,你都兼有。”

嗣王兄溫和儒雅,為人沉穩可靠,但許是身子的緣故,卻少了些陽剛之氣。記得前世她曾聽說過,說嗣王當年出生時正逢戰火,太子妃為敵軍所捕,遭受了好一番罪,以至於嗣王兄一出生就從娘胎裏帶了些不足之症。天生體弱,那雙手挽不了大弓。

如今能有這樣,已算是後天調養得當的緣故了。他自身身子偏弱,在軍中自然就失了些勢。

而永昌郡王呢,雖英武氣派,也有治軍之道。但他生性桀驁張狂,不夠穩重。有什麽野心都寫在臉上,這樣的人,身後若無軍師輔助,日後必然會死得難看。

而她的丈夫就不一樣了,文武雙全,內外兼修,幾乎沒有短處。

但後麵這些話,徐靜依沒有說出口來。雖說這裏是他們自己的住處,但也得防範著隔牆有耳。

太子府居,大不易。在這裏討生活,自得小心加小心。

但即便是前麵說的那些,也有些過了。顧容庭雖知道她心裏真是這樣想的,但也提醒了幾句。

“以後這樣的話,就不要說了。”

徐靜依立刻點頭:“我懂得的。”

外麵侍女來稟說熱水備好了,夫婦二人則一並起身,默契的往淨室去。

因怕長房那邊會多心,所以第二日,徐靜依並沒那麽積極就往捧霞閣去。她想著,待先去太子妃處請了安,然後留那兒多陪太子妃母親說說話,待到用完午膳後,她再過去。

卻沒想到,她人才從倚水居出來,便見到了蕭氏身邊的侍女鳶尾。

鳶尾瞧見徐靜依出來,立刻笑著過來請安,然後帶了自家主子話道:“王妃差奴婢來,請三王妃過去敘話。”

徐靜依笑問她:“清音姐姐今日如何?”

鳶尾道:“王妃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三王妃了。”

其實徐靜依也很願意去捧霞閣,在那裏就如同在倚水居一樣自在。何況,還有蕭姐姐陪伴,可以暢談少時之事。

隻是有些怕同那邊過得過近了,會讓長房不痛快,徐靜依這才有所猶豫。

但想著蕭姐姐是才從鬼門關闖出來的,若這會兒就冷落,怕她月子中不能養好身子。所以徐靜依細思一番後,便對鳶尾說:“你先回去,就說我待去太子妃處請了安後,便過去她那邊。”

鳶尾立刻行禮應下道:“是,奴婢這就回去回王妃的話。”

蕭氏因在月子中,被太子妃暫免了晨昏定省的禮數。徐靜依作別鳶尾後,便往太子妃這邊來請安。

她過來得本就不算早,又在途中耽誤了些功夫。所以到這邊時,孟氏和徐淑依已經都在了。

見她來,徐淑依略起了會兒身。待她給太子妃行了禮,又坐下後,徐淑依這才坐下。

徐靜依如今妻憑夫貴,一躍成了郡王妃,壓在了徐淑依頭上。對此,徐淑依不但沒有徹底歇了同她作對的決心,反而私下裏更變本加厲的要同她較量。

這會兒見縫插針,她見徐靜依過來得晚,便笑問:“姐姐今日怎麽遲來了些?”

對於自己遲來的原因,徐靜依也並不想說謊遮掩。她覺得,大大方方說出來,要比遮遮掩掩來得坦**很多。

本她同蕭姐姐之間就沒什麽,純粹就是少時的情誼。若遮遮掩掩的,私下裏偷偷摸摸的相聚,反倒更叫嗣王夫婦起疑心。

所以,正好趁著徐淑依這會兒問了,徐靜依答了出來:“方才出院子門時,恰遇二嫂身邊的鳶尾姑娘,同她說了幾句話。”雖是回的徐淑依的話,但卻是望著上位太子妃說的。

不過這個話,她真正是想說給孟氏聽的。

長房兄嫂忌憚他們夫婦同二房過密來往,她想著,坦**點說出來,或許能減輕點兄嫂對他們的疑心。

太子妃向來喜歡兄弟和睦,所以對這種妯娌間的相互走動,她並不反對。

反倒也會說上幾句:“她如今在月子中,本就容易想得多,你能常去她那兒走動走動,陪她說說話,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

徐靜依正好趁機起身應下:“是,兒媳明白了。”又說,“兒媳定不會忘了自己分內該做的事,即便常去二嫂那裏坐坐,也不會耽誤了日日過來給娘請安。”

太子妃聞聲則笑道:“請不請安的,在心,不在行動上。不是非要拘著你們日日過來問安,隻是覺得,大家都是一家子人,若能常常聚一起說些話,也能增進彼此間的感情,不至於久不相見,日後再見生疏了。”

又趁機教育她們道:“你們各自有些小心思呢,若刻意瞞著我,我便是有心想管,也力不足。你們都大了,怎麽想的,怎麽做的,你們自己心中也都有數。我隻想告訴你們一樁,不論是宮裏,還是本宮同殿下,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你們的皇祖父皇祖母年紀也大了,你們莫要做那些不孝順的事徒惹他們傷心。”

說是說給她們聽的,其實也是說給她們背後的諸位王爺聽的。

徐靜依等三人見狀,立刻嚴肅著起身來應是。

太子妃也不拘著大家,一起略坐了會兒後,就叫她們散了。

出了門,徐靜依主動過來邀請孟氏和徐淑依道:“嫂嫂和四弟妹這會兒可也得空?不如我們一道去捧霞閣坐坐。”

如今太子妃漸不管府裏諸事,有漸漸都轉手孟氏這個嫡長媳之意,所以孟氏如今總忙得抽不開身。

原是該去捧霞閣坐坐的,但這會兒的確也是沒空,便笑道:“你們姐妹二人一同去吧,我改日再自己去。”也草草解釋了一句,“這會兒實在忙,空不出閑來。”

徐靜依本也不是真想孟氏同她一塊兒去的,她這麽主動的邀請,不過也是不想孟氏夫婦總疑心她同捧霞閣走得近罷了。這會兒見她忙,徐靜依便接話說:“我們愚鈍,也不能主動的幫嫂嫂分擔些什麽。但嫂嫂若有任何吩咐,隻管著人來差遣我們,我們定聽嫂嫂吩咐。”

孟氏說:“你我都是一樣的人,談何差遣不差遣?不過,若日後真忙不開了,我定不會客氣的,屆時撈了你們來幫忙,你們可別恨我。”

徐淑依見徐靜依同孟氏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熱鬧,她一時插不上話,便有些急。這會兒見長房嫂嫂說了這樣的一番話後,她立刻接話說:“怎麽會恨嫂嫂呢?嫂嫂不嫌我們笨,肯教我們,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孟氏則笑著點了點頭,沒再多言別的,隻讓她們姐妹一道去捧霞閣。

徐淑依這些日子冷眼旁觀著,大概也能看出另外三房之間的一些門道來。嗣王和新認回來的武安郡王是一母親兄弟,本該最親,可如今,武安郡王夫婦卻同永昌郡王夫婦走得近,嗣王夫婦心裏多少是不高興的。

所以這個時候,對他們四房來說,抉擇就很重要了。

就算沒有徐靜依,徐淑依也不可能會選擇永昌郡王,所以,這會兒更是表明了立場。

“二嫂素來隻同三嫂有話說,我硬杵過去,也沒什麽意思。大嫂若不嫌棄的話,我這會兒便跟著你吧。不說能夠幫你分擔些什麽,隻求能在嫂嫂這裏學些東西,日後好為府上盡一份力。”

孟氏其實是想徐淑依也能去捧霞閣的,這樣一來,之後她想探聽些消息的話,也好從徐淑依這裏打探。

但這會兒明顯她沒反應過來,孟氏也不好再強求,隻能笑應道:“如此也好,有你一旁幫襯,我也好過一個人應付。”

徐淑依聞言,很是開心。

孟氏同徐靜依打了招呼後,便帶著徐淑依去了。徐靜依靜靜候在原處,目送她們二人離開後,這才轉身往另外一邊去。

侍女青杏方才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這會兒隻主仆二人在時,她蹙眉擔憂說:“本大房就對咱們親二房比較忌憚,如今二娘又攀上了大房這邊,指定得說多少咱們的壞話呢。”

徐靜依則說:“大嫂嫂不是耳根子軟的人,除非她自己心裏就有那樣的想法,否則再任二娘怎麽麵前挑唆,她也不會輕信半分的。何況,她也知道我同二娘姐妹不睦,二娘在她那裏說的話,她能聽進去一半就算不錯了。”

青杏認真細想了想後,覺得也對,便又鬆了口氣。

“這樣就好。”青杏說,“還是主子您思慮周全,是奴婢杞人憂天了。”

但徐靜依卻說:“大嫂方才之所以讓二娘隨我們一道過去,怕就是想事後從二娘那裏探聽些我們的情況的。隻是二娘一時未能明白過來大嫂的意思,大嫂這才作罷。但大嫂既起了這個心思,怕這會兒叫二娘過去,就是點撥她的。我想的是,日後二娘若淪為大嫂的耳目,那我同清音姐姐就沒有清靜日子過了。”

青杏腦子也轉得夠快,她反應過來主子所言之意後,立刻惱怒起來。

“可您去尋二王妃,純粹就隻是敘舊,根本沒別的什麽啊。這樣一來,不是就影響了彼此的感情了麽?”

徐靜依輕歎一聲,有些無奈說:“誰說不是呢?”但又表示一切都能理解,“可身在皇家,總避免不了這些的。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吧。”既得到了無盡的榮華富貴,隨之而來的,自然也有些無可奈何之事,這是難免的。

那邊,孟氏將徐淑依叫去鳳行居後,果不出徐靜依所料,孟氏還是想利用徐淑依去探徐靜依和蕭氏之間相處時的消息的。

因有所求,故孟氏待徐淑依比之前幾回更熱情和真誠了些。

讓她坐後,又命侍女奉了最好的茶來。

徐淑依頗有些受寵若驚,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徐淑依這個人心中很是有些心思在,但人卻並不如何聰明。對她這個人,孟氏幾眼便看透。

未必瞧得上她這個人,但如今眼下這種情況,既有用得著她之處,孟氏自然也會審時度勢。

“你同三弟妹乃是一母所出的親姊妹,怎生瞧著,你們姐妹二人倒是不親?”孟氏大概聽得過一些有關徐家姐妹之間的傳聞,但了解的並不詳細,這會兒既想收攏小徐氏,她自然要更真誠相待些。

徐淑依隻撿了對自己有利的說:“母親偏疼姐姐,卻還不讓姨娘疼我。之前姐姐因王爺換了親一事懷恨在心,事後還試圖侮辱過我的名聲。好在蒼天有眼,並未叫姐姐得逞。她從小就這樣,家裏上下都寵著她,她在家中稱王稱霸慣了的。後來我都成了郡王妃,她仍不放我在眼中,非說是我撿了她不要的。那日竟還對我動手……”

“姐妹間本該護扶護助的,可這樣的事多了後,我也心寒。久而久之,就看透了。”

徐淑依說的自己十分可憐,但孟氏聽在耳中,卻隻信三分。

不過,這會兒她卻附和著徐淑依說話,道:“凡事都講究個緣分,有緣之人便無任何血親,也能好得如膠似漆。而若無緣之人,就算是夫妻,也可能久處生厭。人啊,凡事隻要不愧於自己的心就好。”

徐淑依蹙了下眉,一時沒明白孟氏此話所言到底何意。

但也沒等她多想太多,那邊,孟氏又開口說了別的。

“我瞧三弟妹同二弟妹倒是交情十分不錯,她們是少時的玩伴?”孟氏問。

徐淑依撇了撇嘴,道:“她小的時候常跟隨祖父祖母出門,二嫂是她在外麵結識的吧。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忽然興致有些不高了,她也感受出來了,原來叫她過來,就是打探她們的情況的。

孟氏望了她一眼,卻笑說:“我隻是好奇為何她們交情這般好,所以才隨口問問的。好了,不說她們了,她們好就好去,咱們論咱們的事兒。”說完後,果真帶著徐淑依學了幾樁掌家之事。

待差不多天快晚了時,孟氏才又趁著歇息品茶的功夫同徐淑依繼續閑聊起來。

這會兒再說,自然就衝自己目標去了。

孟氏道:“咱們四妯娌,原該一家親的。隻是如今我忙,不得空常去同你們閑坐。你若得空的話,倒可以常去同她們聚聚,事後回來你們說了什麽,可告訴我。若說了什麽重要的,我也可盡上一份力。”

徐淑依起初有些不太情願,想著,她們那般要好,非要她硬湊過去做什麽?但突然的,她就反應過來孟氏此話的真正用意了。

這不就是叫她去盯著她們兩個的嗎?

他們三房間明爭暗鬥的戲碼,徐淑依還是很樂見的。尤其如今,三房的明顯有些得罪長房,她又抱上了長房的大腿,肯定更樂意效勞賣命。

所以,反應過來的徐淑依立刻起身高興應下說:“嫂嫂放心,我定會好好同她們相處的,然後回來事無巨細的全稟與嫂嫂知道。”

孟氏鬆了口氣,但也仍不說破,隻交代道:“要記得母親的話,你們得和睦相處。就算姐妹之間曾鬧過不愉快,但這世間沒什麽是過不去的,彼此間就算做不到親密無間,但也不能無端爭吵。像從前在侯府的事兒,日後可再不許發生了,知道嗎?”

“是。”徐淑依認真應下。對孟氏的話,她倒願聽上三分。

而捧霞閣那邊呢,徐靜依今日也在這兒呆了一整日。一整日都在這兒逗孩子,或是陪月子中的蕭氏說話解悶。

隻在最後快走時,徐靜依猶豫之下,才把心裏話同蕭氏說出來。

“蕭姐姐,若這段日子我不再常來找你,你會怪我嗎?”

聽她突然這樣說,蕭氏也嚴肅起來,忙問這是怎麽了。

徐靜依朝左右看了看,一時沒吭聲。

蕭清音會意,立刻讓左右侍奉的人抱著小公子去睡後,這才說:“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