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徐靜依沉思片刻, 也在猶豫著要不要同她實話實說。若實話說了的話,就真有些好似聯手二房的一起在對抗長房一樣。但若不說,憑蕭家姐姐如今敏感的性子, 怕她會多想。

且她又在月子中, 若為這點事沒坐好月子, 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思慮再三後,徐靜依決定不直言,但卻也能透露出幾分自己的意思來。

隻要蕭姐姐能理解自己, 知道自己之後一段日子不常來找不是要同她生分就可以了。

“都說皇家有潑天的富貴, 我雖才過幾天這樣的日子,但也感受到了屬於這個身份的尊貴。隻是, 凡事有利便有弊, 人心都是複雜的, 我們又身在這樣的大染缸中, 不得不多慮一二。有時候,身不由己些, 也是在所難免的。”

徐靜依一番話說得不著天不著地, 聽得蕭清音一頭霧水。

正當她要再問時,徐靜依則又說了起來, 道:“姐姐,我同你好, 全然是因著你我之間的情分,是念著少時的情誼, 同旁的都無關。但如今陛下年事已高, 若一朝太子登位, 儲君之位必然懸空。我雖不太懂這些事兒, 但身在其中這些日子, 多少也能看出些門道來。我日日同姐姐走得近,日後我家王爺同永昌郡王……”

徐靜依適時停在了這裏,後麵的話沒再繼續說下去。

但蕭清音這下卻是懂了。

她了然的認真頷首,道:“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倒也覺得沒什麽,她釋然笑道,“我知道,你定是為難了。你待我的心是真的,這個毋庸置疑,所以……日後就算你我不能常來常往,也是無礙的。”

徐靜依一把握住蕭清音手,極其認真道:“我也實話說了,這次再見,我能看出來姐姐是不開心的。從前姐姐雖也清冷自持,但卻是外冷內熱之人,我知道姐姐心裏是熾熱如火的。我不知道姐姐為何事不開心,我隻想說,若非生死大事,一切都不值當放在心上。”

“姐姐是聰慧之人,該是比我懂得多。如今你又是為人之母了,以後更要好好過好每一天的日子才對。”

蕭清音久久都沒出聲,似在猶豫要不要同她說出實情。但思量一番後,最終還是沒能輕易開出口來。

她隻是笑著衝她鄭重點頭:“我知道了。”她認真承諾,“你放心,我會的。你說的這些都是為我好,我每一個字都會牢記在心中。”

徐靜依見她不像是在敷衍,也就放心了。輕輕呼出一口氣後,徐靜依道:“若你哪日想說了,我隨時都可以傾聽。若你一輩子都想守著這個秘密在心中,隻要不能想得開,也很好。”

接下來兩日,徐靜依沒再往捧霞閣去,反倒是日日逗留在太子妃這兒,陪太子妃說話解悶。

徐淑依本來摩拳擦掌,想著可以為長房這邊做出些貢獻來的。結果,人不過去了,她也撲了個空,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內院的事顧容庭多少知道一些,見妻子這兩日一反常態不往捧霞閣那邊去了,顧容庭晚上回家來,閑聊時,也會問起這些事。

這些事在顧容庭麵前,徐靜依都是實話實說的。

顧容庭聽後點點頭,隻說這樣也好。

顧容庭這兩日也忙,受封了武安郡王,又在春獵時叫諸臣親眼目睹了他馬背上的風采後,老皇帝便對其委以了重任。這兩日,剛任新職,軍務上很多事要忙。

夫妻倆這幾日都各忙各的事兒,也就今日顧容庭暫得些閑兒,才能坐一起好好說說話。

說完自己這邊的事兒,徐靜依又問他:“剛任新職,一切可都趁手?”

因提前一年回了太子府,所以這輩子的人生軌跡同上一世的完全不一樣了。前世,他認回來時邊境正有仗在打,所以直接就奉命隨軍去了戰場。

而如今,邊境尚無戰火,他暫無需奔赴戰場,故便先授命領了別的軍職。

皇帝祖父器重,朝中諸臣也對他頗多讚賞,表示看好。如此一來,若有人忌憚,或許會更早的先動手。

而若那個藏在背後的人能忍不住,更早的先動手的話,也就不至於一年後等到戰場上再受埋伏。

在京中,天子腳下,不如戰場上慌寂無煙,可以任其為所欲為。京都人多眼雜,便是按捺不住想動手,也得多番思量。

這樣一看,顧容庭又覺得,其實自己也算是占得了幾分先機。

前世被動,以至於到死都不知道誰害的自己。而如今雖仍不知背後之人是誰,但好在是知道有這麽一件事。

並且,如今提前一年回來,他也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顧容庭從沒想過日後去爭奪某些不屬於他的東西,但人沒有野心不代表不會自保。他沒有害人之心,但也絕對不會任人宰割。

暗中培植勢力倒不是為了奪權,隻是想日後多方博弈時,他不會成為那個代罪的羔羊。

所以,顧容庭早在昨日便書信一封去了外祖家。外祖家是開鏢局的,走南闖北多年,認識不少江湖中人。他需要幾個親信,所以,由外祖舅父們引薦,想來靠譜很多。

很多事情,顧容庭不想讓妻子跟著一起擔心。所以,隻撿了其中幾樁沒那麽沉重的事說了。

次日上午,徐靜依才在太子妃處請完安,正準備回自己倚水居時,外頭有侍女突然來稟說:“太子妃娘娘,方才定安侯府遣人來說,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病了,想二位王妃娘娘能回去探病。”

徐靜依一聽,手立刻攥緊裙角。

尚存的理智提醒她不能在太子妃跟前失儀,所以這才沒有驚呼出來。

但她這會兒心中卻十分害怕,難道,即便如此,娘還是逃不過前世的命運嗎?

明明如今她已經改變了很多,為什麽娘還是會病倒?

比起徐靜依來,徐淑依則淡然很多。或許親母好與不好,病與不病,甚至是死與不死,都同她沒有太大的幹係。

但在太子妃麵前,徐淑依自然還是要裝出一二分的孝心來。

“娘病了?”她先於徐靜依開口,主動‘關心’,問,“怎麽會病了呢?”

這也正是徐靜依想問的,所以她聽徐淑依先這樣問了後,忙不迭跟著點頭。

那侍女說:“奴婢不清楚,隻是侯府裏差來的人說夫人病得急,想見二位王妃。”

太子妃忙說:“那你們趕緊收拾收拾,回去看看吧。一時半會兒也不必急著趕回來,在家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徐靜依聞聲忙福身應是。

徐淑依雖也應了聲是,但卻頗為不情不願。

她們姐妹二人走後,太子妃身邊的嬤嬤便侍奉了過來。太子妃忽然想起來之前京中熱議過的一樁事兒,便問嬤嬤道:“你覺得……徐家的這二位,誰更關心自己的母親呢?”

嬤嬤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自是識人無數。方才府上二位王妃的反應,她一眼就瞧出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雖然四王妃主動關心問了,但其實未必主動問就一定是真關心。而三王妃雖始終未開口關切半句,但她臉上的神情卻是騙不了人的。

若主子不問,雲嬤嬤肯定不會主動去非議小主子們的不是,但既主子問了,雲嬤嬤自然也實話實說。

“依奴婢瞧,三王妃雖始終沒開口關心一句,但她臉上擔憂的神色卻是騙不了人的。”雲嬤嬤隻說了徐靜依,對徐淑依卻沒評價。

但即便她不說,太子妃心中也有數了。

“這樣看來,前些日子外頭傳的那些話,竟不全然是假的了?”太子妃輕蹙了眉心,越發想不明白了,“這盛良媛母子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麽,當年明明定好了郡王妃的人選,卻偏偏要換個人。換個更好的就算了,卻換了個不如之前的。”

雲嬤嬤聽了這話就笑了:“這樣不好嗎?若不這樣的話,咱們郡王去哪裏娶個這麽好的媳婦?依奴婢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都是安排好的。”

太子妃笑說:“我沒說這樣不好,隻是好奇罷了。你仔細想想看,盛良媛母子此舉正不正常?”

雲嬤嬤說:“正不正常奴婢不知道,隻是……凡事反常必然有妖。或許,盛良媛母子自己有什麽無奈之處,不得已才做出的此舉呢?”

太子妃則笑:“那可真是稀奇了,什麽樣的人,敢威脅皇孫和他的生母?”

雲嬤嬤道:“娘娘難道忘了?盛良媛膽兒小,最經不得嚇。”

太子妃卻仍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膽兒再小,可她身份擺在那兒呢。

又覺得荒唐,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膽小之人?

徐靜依徐淑依趕回侯府時,老夫人領著府裏幾個女眷迎候在門邊,柳氏和萍娘也在。

在太子府還算表現淡然的徐靜依,這會兒回到自家後,她立刻慌張問起母親的病情來。

“怎麽樣?”她匆匆趕去老夫人身邊,一邊繼續往裏去,一邊問她,“娘到底是怎麽病的?之前不還好好的,怎麽這麽突然。”說完這句,她側首過來,狠狠瞪了跟在身後的柳氏一眼。

柳氏猝不及防接到這樣的眼神,愣了下,然後立刻低了頭。盡量埋首縮脖子,更不敢多言一句。

她心裏也不甘,本可以昂著頭高高在上的,可如今卻隻能越發低頭小心翼翼。

但又因此番袁氏的突然病倒而感到痛快,暗道總算是老天有眼睛,也叫她們母女吃一回苦頭了。又在心中暗暗祈禱,最好逃不過這關去,最好就此撒手人寰了才好。

柳氏心中百般思量,最後也蹙起了眉。

她也很疑惑,明明前幾日人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這般思量著,竟已一路走到了袁氏院落。院裏人來人往,丫鬟們進進出出的,忙碌得很。

徐靜依不管不顧,立刻快走幾步衝了進去。

徐淑依見狀,當著這麽多人麵也不好不聞不問,隻得也跟著進去。

袁氏躺在**,麵容憔悴。人精神狀態也很不好,還沒開口說話呢,就先咳了起來。

“娘!”徐靜依擔憂,忙挨坐去床邊,細細問,“您感覺如何?可有舒服些?”

袁氏咳了幾聲後,這才喘息著斷續回話道:“好……好多了。娘沒事兒,就是普通的著了風寒,養幾日就好了。”又問她們,“你們姐倆怎麽回來了?府上太子妃娘娘可知道?”

徐靜依道:“太子妃娘娘寬厚,是特準了我們姐妹回來侍疾的,您別擔心。”又說,“我們連衣服都帶回來了,會在家多住些日子。”

袁氏有些急了:“娘沒事,你們快回去吧,吃點藥,養養也就好了。”話雖這樣說,但說完後,又立刻重重咳嗽起來。

徐靜依忙不迭去給她拍撫後背,替她順氣兒道:“您快別說話了,您都這樣了,還是好好留點氣力養著吧。”

因屋裏人太多,老夫人怕氣息不流通,便叫多餘的閑雜之人都先下去。一屋子的奴仆們退了出來,柳氏同萍娘也暫退在了門外候著,屋裏,隻留了老夫人和徐靜依姐妹,另有兩個袁氏自己的貼身嬤嬤。

屋裏一下清靜下來後,袁氏伸出另外一隻手來,要握徐淑依手。徐淑依愣了一下,這才上前去一步,把自己手伸了過去。

袁氏有氣無力,頗有些交代後事之意,道:“娘此生能有這般,其實無憾了。如今能見你們各得佳婿,娘心中高興。娘就你們兩個女兒,你們如今又同在太子府,日後必要互扶互助才是。你們若是不和好,娘便是去了那頭,也不能安心。”

徐靜依說不出話來,早哭得不成樣子。

徐淑依其實心裏沒什麽感覺,但這會兒眼瞧著她已病入膏肓,她心裏多少也有點不是滋味兒。

但這種不是滋味兒並非是對眼前這個所謂的母親有多少感情,而是身在這種環境中,氛圍的渲染下,不容她有別的情緒。

姐妹二人還沒說話,老夫人倒是斥責起來:“你說什麽胡話呢?你不過是偶感了風寒而已,算什麽?大夫不都說了,你隻要好好將養著,等這個春天過去了,你就能好起來了。”

深深歎息一聲後,又對徐靜依徐淑依姐妹兩個說:“知道你們都有孝心,但這會兒也不是你們全部侍奉在這裏的時候。這樣,大娘先陪著你母親,二娘回自己那兒休息去。待到明兒個,你們再換過來。”

徐淑依不吭聲,想了想後,才慢悠悠起身來。

“那今日姐姐先在這裏,明日我再來。”

略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頭也沒回的退了出去。

她一走後,袁氏便用力抓住徐靜依手道:“我兒,你別傷心,娘沒事。”

這邊,老夫人也道:“好孩子,快別哭了,你娘真的沒事。”

徐靜依見情況不對勁,這才止住哭,然後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袁氏這會兒臥坐了起來,儼然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她望了眼老夫人,這才說:“二娘總這樣也不是個法子,她已經被那柳氏的假善迷了眼睛。如今,若要她真正醒悟過來,也隻有叫她看清柳氏真麵目了。娘同你祖母,也是百般深思熟慮後,才使了這下下策。”

徐靜依仍不懂:“可是……娘您裝病,這樣如何能叫她識破柳姨娘的真麵目?”

袁氏道:“我這病了,老太太為了給我祈福,明兒會領你們幾個去城外廟裏上香。到時候,路上自有安排。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不好,隻有危急時刻才能瞧得最清。若屆時‘危險關頭’你能護著二娘,而那柳氏卻隻顧自己,二娘心中就自有計較了。”

徐靜依聽後沉默了一瞬,其實憑她的直覺,她覺得此事不會這麽簡單的。

二娘同柳氏之間的感情,根本不會因為這個就輕易瓦解。若真這麽容易就失去對一個人的信任的話,二娘也不能為柳氏利用到這個地步。

但又覺得,任何信任的瓦解都是要有一個開端的。或許不能隻此一次就讓二娘看清柳氏真麵目,但若能以此為一個開端,或許也是不錯的。

不過,徐靜依的確覺得此舉不夠高明,隻為了叫二娘瞧清楚柳氏真麵目,竟如此的大費周折。

竟還冒著,欺騙皇室的風險,這不像是理智的老太太能同意下來的事兒。

徐靜依一時困惑,但這會兒當著母親的話,她也不好多問什麽,隻能應下道:“娘放心吧,女兒知道該怎麽做了。到時候,定會第一時間衝過去護著二娘。”其實撇開別的不談,她倒也有點期待明日了。

她也想看看,若真危急關頭,那柳氏到底會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