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三嬸嬸。”滿月不過才四五歲大, 見過徐靜依幾回,她最喜歡這位笑起來甜甜的嬸娘了。

小滿月,人如其名, 生得圓潤白淨。這樣跑著過來往身上撲, 還是有些重量在的。

徐靜依稍稍往後讓了讓, 卸了些力後,才笑著一把將她抱個滿懷。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明知道她是在放風箏,徐靜依還故意這樣問, 不過也是想同她小人家多說些話罷了。

滿月開心的說:“放風箏啊。”

“那怎麽會在這裏放呢?”這裏是後花園, 四下都載滿了話,其實跑起來並不方便, 並不是個放風箏的好場所。

滿月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她仰頭望著自己乳娘, 仿佛在期待她幫自己給嬸娘解惑一般。

乳娘忙說:“回三王妃的話, 是奴婢帶縣主來這裏的。這裏風小點,又有花, 景致好。我們王妃說, 放風箏不是重點,主要是哄縣主開心。”

徐靜依本也是隨口問問的, 並沒多想別的。得了個鄭重的解釋,她也隻笑了笑, 然後問滿月開不開心。

滿月狠狠點頭,說自己很開心。

徐靜依起身, 一邊牽著她手往鳳行居去, 一邊對她說:“這會兒天要晚了, 你若要放, 等明天再出來吧。太晚了不回去, 你爹你娘該擔心了。”

滿月軟乎乎的手被嬸娘牽著,她很乖的慢吞吞跟在她身旁走。

“我也餓了。”她抬手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我要吃飯。”

不說餓還好,一提起餓來,她就更餓了。

徐靜依笑說:“快了快,馬上就到家了,再忍忍啊。”

然後滿月口中就一直念叨著“快了快了,馬上就要吃到肉肉了”,就這樣一直念到家。

徐靜依在到鳳行居前,就已經有侍女提前把這一切稟給了孟氏。但徐靜依送滿月過來時,孟氏仍裝著有些驚訝的樣子。

“呦,怎麽牽著你三嬸嬸的手回來的啊?”瞧見院子中的人,孟氏一邊迎了過來,一邊笑問。

滿月卻隻記掛著吃肉肉了,隻喊著要吃飯。

孟氏笑同徐靜依解釋說:“這孩子從小吞口就好,吃得多。不知道的,還以為誰虐待她了呢。”一邊說,一邊忙熱絡著招呼徐靜依屋裏坐。

正是用晚膳的時間,各院的飯也都擺上了。徐靜依本是想著,把人給送過來後,她就回去。

但這會兒嫂嫂熱心邀請,若再執意拒絕,就有些駁人麵子了。所以,徐靜依隻能跟著她進了飯廳。

孟氏將人請了進去後,就忙張羅了起來,她指了個丫頭說:“去前院問一聲,王爺可得空過來吃飯。若得空的話,再去倚水居把郡王給請來。”

見是要留她們夫妻一道來吃飯,徐靜依怕太麻煩他們,於是立刻說:“嫂嫂不必忙,我們回去吃。”其實這會兒,倚水居內晚膳應該也都擺上了,她回去就有飯吃。

但孟氏顯然沒那麽容易放人走,留人道:“人來都來了,又恰在飯點,再放你走算怎麽回事?再說親兄弟間一起聚一聚,吃個家常飯,也是正常的。”

孟氏這樣說,徐靜依便不好再講什麽了。若這會兒再執意要走,恐叫長兄長嫂心中有意見。

她隻能道:“既如此,便隻能打攪兄嫂了。”

孟氏熱絡張羅一番後,便拉徐靜依手一旁坐下,後才說:“怎能說是打攪?你們夫婦能常過來走動,我同你們兄長心中高興都來不及呢。還有你們這一雙侄兒侄女,不信你問問他們高不高興。”

滿月被一旁嬤嬤抱著,這會兒是真餓了,正往嘴裏塞一塊粑粑,聞聲立刻抬頭朝徐靜依望來,胖乎乎的小臉一笑,便顯出兩個酒窩來。

“喜歡三嬸娘,因為三嬸娘最愛笑最好看。”

徐靜依也很喜歡滿月,此番望著她,隻覺這孩子怎能這般可愛。

她從前是不喜歡小孩兒的,家裏二娘自幼便同她不親,嘯哥兒因是柳氏所出,聽柳氏教唆,對她也不親不近。甚至仗著自己是侯府裏唯一的獨苗苗,還常常出言頂撞,滿口不敬。

後來被祖父帶走教養去了,徐靜依便少再見到他。如今雖是有教養了許多,但人性子也變得沉默了,同徐靜依這個長姐就更是不親了。

從前不喜歡小孩兒,如今漸漸接觸了許多可愛的孩子後,徐靜依倒也生了點想做母親的心思。

“嬸娘也喜歡滿月。”徐靜依也不吝誇讚之詞,笑應她道,“因為滿月是這世上最美的女郎。”

滿月抬手捏了捏自己吃得圓圓的小臉兒,將信將疑。

徐靜依卻笑:“小孩子家家的,瑩潤點才叫美呢。”

滿月立刻就信了,然後一笑,就露出幾顆小牙來。

一旁孟氏瞧見這番場景,心中也十分寬慰。

“你同三郎成親也有半年多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傳來。”孟氏看出了她挺喜歡孩子的,便順勢說些好聽的話。

徐靜依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前世她同顧容庭成親有兩年之久,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當時雖**不如現在頻繁,她也沒有這一世肯去配合,但也不是沒有,怎的就一直沒有消息呢?

前世時,肚子沒有動靜她是高興的,畢竟當時她同顧容庭也沒什麽感情。但如今再細細想來,她卻有些擔憂了。

因她的小心經營,這一世夫婦二人感情不說如膠似漆,但卻算是正常夫妻之間的相處了。她想過這樣正常的小日子,自然孩子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前世最害怕的事兒,如今倒成了她很渴望、很期待的事兒了。

嗣王先過來,來時將嗣王世子也一並帶了來。徐靜依見狀,立刻起身行禮。

嗣王似乎挺高興的,忙衝她壓了壓手,示意她繼續坐。

“都是一家人,又是在家裏,不必這般客氣生分。”說罷,嗣王一撩袍子便於一旁落了座。

世子便過來,恭恭敬敬向徐靜依問了個安。

沒一會兒,顧容庭也來了。嗣王起身,親自迎接這個兄弟。

因是家宴,大家便喝了點酒。飯畢後,兄弟二人去了前頭嗣王書房議事,徐靜依則繼續跟著長嫂孟氏在後院裏閑敘家常。

直到差不多近亥時,天很晚了,這才散下。

回去的路上,徐靜依跟在男人身側,夫婦二人一起慢走著散步回去。

春日的夜晚風雖涼,但風裏有馨香的味道,很好聞。就這樣慢慢走著,沐浴在春風裏,也是一種享受。

先是一時沉默著走,走著走著,顧容庭便伸過手來,握住了妻子手。

徐靜依快走了幾步跟上去,然後說:“我怎麽覺著……今天一切都這麽巧呢?”

顧容庭回身望了妻子一眼,背著月光笑了一下,問:“你感覺到了?”

徐靜依本來隻是有這樣的疑惑和猜測,並不能確定。但聽丈夫這樣說了後,心中那三分的猜疑便成了七分的篤定了。

“嗯。”她點頭,然後從傍時巧遇滿月開始說起,“或許滿月在花園裏玩兒,就是在等我。”

大嫂用孩子引她到鳳行居去,然後留她在那兒吃飯。她既留下來了,再差人來請顧容庭,肯定就好請多了。

前世是因為遲了一年回太子府,且一回來沒多久,顧容庭便去了戰場,她未經曆這些。如今細細想來,這太子府內看著風平浪靜,其實內裏風起雲湧,不太平得很。

顧容庭又是嫡出幼子,本身有本事不說,還得皇帝看重。他這樣的人,若能拉攏得來自然是好,若不難,怕是嗣王和永昌郡王都會十分忌憚。

或許……前世他所謂的戰死,又何嚐不是一個預謀呢?

想到這裏,徐靜依不免心驚肉跳。

“嗣王兄同你說什麽了?”也顧不得什麽大忌了,徐靜依想幫他改變命運,便也沒多想,就打探起他們兄弟間的事來。

顧容庭倒沒避諱,直接就說了是談了許多朝政中的事。

但具體的細節,卻沒說。

徐靜依認真想了想,還是同他說了自己心中猜測。

“是不是長兄長嫂見我同清音姐姐走得近,怕日後你也會因為我而更親二哥?”或許不隻是怕他們夫妻親二房,也一樣怕二房日後會更親他們夫妻。

而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反正隻要他們兩房走得近,對長兄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換位而想的話,徐靜依也能理解。

但若要因此叫她同清音姐姐疏遠的話,她也實在做不到。

之前從沒想過這些,如今真正置身其中了,才知道身在這個位置的煩惱。

顧容庭也能理解妻子,隻安慰她說:“你不必顧慮太多,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既二嫂是你閨中時的好姐妹,如今能遇上就是緣分,能把這段緣分續上,也是很好的事。至於長房那邊,或許會因此有所顧忌,但你時常多同長嫂走動,也就不會有什麽。”

徐靜依心裏什麽都明白,她也積極向丈夫保證:“且我同清音姐姐隻是敘敘舊,並無其它。我信清音姐姐,她是不會插手男人們之間的事的,而若我信錯了人,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參與其中,更不會為了他們,而為難你,或是逼迫你做什麽。”

關於這一點,顧容庭還是信她的。見她這會兒著急向自己保證,顧容庭便笑道:“我信你。”

而那邊,待徐靜依夫婦離開後,嗣王夫婦也坐一處議了方才之事。

“你同三郎可說了什麽?”孟氏身為賢內助,素來會在規則範圍內去插手一些丈夫外麵朝政上的事。再說今日之事是她一手策劃出來的,事後問一問成果,也不算過分。

梁護也不吝嗇同妻子說這些,他本來過來,也就是想和她一起商議商議這些事兒的。

所以見妻子主動問,他便說了道:“看三郎那意思,是一心隻想當個辦實事的賢王,並無野心。”

孟氏聽後卻蹙眉,她心中也替丈夫擔憂:“可他身份擺在這裏,若真辦了幾樁實事,又哪能沒有野心?到時候,就算他自己沒有那個想法,也會有人逼著他去那樣想。這樣的事兒,豈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索性他若像四郎一樣,資質平平,又無功績,閑王也就閑王了。

如今連二郎都野心勃勃,他乃太子妃嫡出,又如何能保證半點這種想法都無呢?

夫妻二人想到了一處去,梁護也正是這個意思。

“但今日也隻是試探,很多話,還是不便說得太直白。”梁護此刻眉心深鎖,明顯的一副滿腹焦愁的模樣,一邊說似還一邊在飛速轉著腦子想別的事,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孟氏說:“但三郎是極聰穎之人,就算你不點撥、試探,很多事情他也心中有數。何況……如今還拿到了明處來說,他若再不明白,就是故意裝傻了。”

說著說著,孟氏也蹙起了眉心。

正因三郎是聰穎之人,所以才十分棘手。若他資質平庸,又何來戒備和惆悵一說呢?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他是王子龍孫,即便是在草堆裏長大的,也掩蓋不了他一身的光芒。

當時初找他回來時,也很高興,覺得總算是了了父親母親和祖父祖母的一樁心事,總算能夠闔家團圓了。但後來漸漸才知道,凡事有利便有弊。

他回來有好處,自然也就隨之而來有壞處。

梁護沒再說話,隻是手下意識摩挲著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還是孟氏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孟氏說:“我看他回來,爹娘和宮裏的祖父祖母都極高興。原得一個這樣的兄弟,王爺您是該高興的。隻是,如今弄得不知是敵是友,反倒被動。”

又說:“當初很高興,可是誰能想到呢,他竟是這樣的出眾。”

梁護卻說:“到底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始終都不會刀劍相向的。”梁護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意有所指般。

孟氏一時沒懂他意思,蹙著眉心思量許久,也沒再多問。

曆史上,最終刀劍相向的親兄弟,還少嗎?為什麽王爺會這樣說?

但又覺得,畢竟他們是親兄弟,血濃於水。若她問出來,則是有挑撥是非的嫌疑了。

所以孟氏也點頭附和:“王爺此言在理,正是這個話呢。說到底,你們才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

梁護似是這才回過神來般,乍聽妻子這樣說,他也笑了,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孟氏更不懂他的意思了,但仍是沒多問。

便是夫妻,也有底線和分寸。他於她來說,既是夫,也是主。日後若得大成,他便是她的君。

孟氏自幼便受教養,要三從四德。所以該她做的事她會盡全力去做,不該她問的,她會盡量不去多嘴饒舌。

這便是他們之間的夫妻相處之道。

外人麵前相敬如賓,彼此之間也會有商有量,但卻不是無話不談的。

或許沒有比較的話,她就不會起貪戀。但前有永昌郡王,後有武安郡王,他們一個妻有孕堅持不納妾,一個即便一朝認祖歸宗飛黃騰達也仍待妻如初,對比起來,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

如今王爺屋裏的樊氏還懷了身孕,她身為主母,自當百般照拂。

她上要孝順公婆,中要和睦妯娌小叔,下還要照應小妾……還要相夫教子,為夫分憂。

一整日下來,忙得跟陀螺似的,可真正為自己的,又有哪些呢?

但娘說,這是她身在這個位置該有的責任。就像她生來便是長房嫡女,從小被教養得知書達理,為的就是日後被送來皇家、或是各世家當塚婦一樣。

娘說人不能太貪心,既要夫婿身份尊貴,又要他隻愛她一人。

徐靜依夫妻二人走到倚水居後,也就暫時撂下了那些煩心的事。

回到了夫妻二人的小窩,彼此都更想好好享受一下隻屬於他們兩個的生活。至於別的,多慮無用,也就不如不慮了。

除去那些煩心事不說,如今倚水居的日子,的確要比從前在顧家時過的舒服。

地兒大,身邊侍奉的侍女們也多。一回這兒來,想躺著想臥著想坐著,都由她自己說了算。

侍女們去備熱水了,徐靜依累了一整天,便就先在一旁睡榻上躺了下來。顧容庭倒不累,見妻子歇下了,他則坐去一旁窗邊看書。

徐靜依一個人躺著無聊,便偷眼去看端坐窗邊看書的男人。自從認回來恢複了身份後,他好像很快就適應了這個身份般。同嗣王兄他們站在一起,氣度上,絲毫瞧不出他是民間長大的。

仿若舉止投足間的氣派,是與神俱來的般。較之前世,如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靜依突然想到前世他剛認回來的一些事,好似這個時候比那時候要更坦然許多。那時候雖他也沒有突然飛上枝頭的狂傲,但最開始時卻明顯對新身份有不適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