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此刻已經夜深, 各院想必都已經歇下。若這會兒去尋嗣王,勢必是要吵著嗣王和嗣王妃的覺了。

雲嬤嬤有些不確定,便猶豫問:“是……現在就去嗎?”

太子妃卻說的斬釘截鐵:“現在就去!”

“是。”得了肯定答複後, 雲嬤嬤立刻一口應下, 然後親自去了嗣王夫婦院子。

夜已經很深, 嗣王夫婦也已經歇下。但嗣王素來眠淺,身邊但凡有個什麽風吹草動,他就立刻驚醒。

外頭有婢女悉悉窣窣說話的聲音, 言詞間似是提到“太子妃”三個字。嗣王忙坐了起來, 揚聲問怎麽了。

這時候,外間侍奉的侍女才進來回話道:“是太子妃娘娘那邊的雲嬤嬤, 說是太子妃喚您過去。”

有侍女進來回話, 嗣王妃也幽幽轉醒了。突然聽到說太子妃傳召, 她一時不知怎麽回事, 忙驚坐了起來。

“這是出了什麽事。”嗣王妃困意全無,立刻清醒下來。

嗣王很穩重, 隻回頭給了妻子一個安撫的眼神, 這才起身穿靴,然後眼神示意侍女來侍奉自己穿衣。這會兒也沒閑著, 又說讓把雲嬤嬤喊進來。

嗣王妃既醒了,也就跟著起了身。外麵雲嬤嬤進來後, 先略略請了個安。

“這麽晚了,還來打攪嗣王和王妃, 老奴實在心有不安。”

嗣王道:“嬤嬤是奉母親差事辦事的, 既這麽晚過來, 定是母親那裏有什麽事。本王這會兒就收拾了過去, 但也想先問上一問, 到底怎麽了?”

雲嬤嬤這才說:“是夜間娘娘做了一個夢,夢中驚醒後,一直說是夢裏三郎喊她娘了。她說三郎該就是在京城,等不及想尋了嗣王您一起去商議此事。”

府上丟失了一個三郎這事兒,在整個皇室都不是什麽秘密。所以,身為嫂嫂的嗣王妃和永昌郡王妃,自然也知道這件事。

也知道,這些年來,上到皇祖父皇祖母,下至自己的夫君,都從未停止過尋找三郎。

如今好不易有了些眉目,雖然隻是婆母的一個夢,但總也算是一個希望啊,嗣王妃自然為丈夫他們高興。

“這可太好了,都說母子連心,定然是三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念自己的親生母親了。”

那邊嗣王已經穿戴好,轉身過來見妻子也要跟著穿衣一道過去。想著外麵夜已深,這會兒天又嚴寒,既母親也沒說要把她一塊兒叫去,嗣王便不打算讓她再受這份苦。

便說:“我先去看看怎麽回事,回來再告訴你。母親既沒叫你,外麵天又冷,你還是等我回來再說。”

既如此,嗣王妃也就沒堅持,隻說自己不會先睡,會等他回來。

嗣王匆匆趕去太子妃居所,太子妃這會兒也穿戴好了衣裳,一見長子過來,她立刻迎上來說:“大郎,娘夢見你弟弟了。”

因嗣王之前已知道了這件事,所以這會兒倒沒覺得驚訝。隻一邊扶著母親坐下,一邊問她那個夢到底是怎樣的。

太子妃則又把夢裏夢到了三郎喊她娘的事說給嗣王聽。

太子妃這會兒心情激動,但嗣王卻冷靜理智。他聽完後,又問母親:“那在夢裏,母親可看清了三郎的臉?若是看清了臉,兒子立刻稟去禦前,求皇祖父張貼一張尋人的告示。這樣一來,尋回三郎就容易多了。”

難就難在,夢裏她並未看到三郎和那個女子的臉。那個女子應該是三郎的妻子,小夫婦二人相敬如賓,看著感情還不錯。

“沒有。”太子妃搖頭,明顯臉上有失望和難過,但很快又說,“但他身姿英挺,個頭該是有你這般高。該不是落在了什麽大戶人家,我看他所在的那屋子閉塞、狹小,屋裏也沒什麽物什擺件。”

“對了。”太子妃說,“他該是成了親,身邊有個女子在。那女子是京城口音,喚他二爺。”

嗣王雖沒說太多的話,但卻將母親所言字字都記在了心裏。

待母親說完後,他心中也有了主意。

“有這些,也盡夠了。明日一早,兒臣會去禦前呈稟,求皇祖父暗中下令,派禁軍先在京中挨家挨戶查看。家裏但凡有二十左右的男子,也行二,又已娶了妻室的,皆會尋借口帶至禦前,或是帶到母親麵前來。”

聽長子這樣說,太子妃徹底放了心。雖說沒能夢到三郎如今的長相,但就如大郎所言,有如今這些訊息,也算有跡可循了。

三郎回來,是遲早的事。

顧家有幾間鋪子,做的都是市井百姓的生意。這些日子顧震山顧容南父子在忙生意之餘,常能聽到從市井百姓中傳來的一些聲音。

說是近來坊間悄悄來了一批身著甲裝的兵,挨家挨戶去每一家打探。但凡家中有不隻一個兒子的,他們都會看一下,然後隨便帶一個已成年的兒子走。

事情說起來可怕,但最後又都沒什麽。那被帶走的成年兒子,很快就又被放回來了。問他們到底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他們都三緘其口,不肯多說一個字。

就好像很怕見到的那個人一樣,和每個人提起,都色變。

事倒是沒什麽事,隻是這件事說起來奇怪。又因不知其內情,所以坊間傳揚起來都是人心惶惶的。

家中兒子被找過的人家自當是鬆了口氣,可那些還沒被找過的,可不就日日提心吊膽了。

近來到處流傳出來的都是這樣的聲音,本來沒當回事的顧震山顧容英父子,都不得不跟著慌張起來。

不知是不是朝廷又要打仗了,在拉壯丁。但又覺得不對,若真是征兵,直接大大方方張貼告示征兵不就行了?何必這般偷偷摸摸,像是不能讓人知道一樣。

但最怕的還不是朝廷上有什麽動向,最怕的是朝中的人瞞著上頭私下裏的小動作。

顧家雖隻是普通百姓,但也算是曆過戰事,見識過朝代更迭的人。朝廷的動向,哪怕很小的一個,最後都可能會引來一場戰火。

而在戰火中,最無辜的就是他們這些普通小百姓了。

想著次子如今也是軍中的人,雖然軍職不高,但好歹大小也算一個官兒。就算他不知情,或許也可以去問問。

徐侯府的老侯爺素來看重他,或去他老人家那裏能打探到什麽消息。

若真能探得內情,也可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這日顧容庭回來,人才入家門,就被顧震山派來的人請走了。

顧容庭也沒多想,直接去了父親院子。去了後,見兄長也在,且父兄二人皆臉色十分難看,一看就是出了什麽事的樣子。

顧容庭走南闖北這麽多年,有過一些見識。再加上他天生就比同齡人成熟一些,性子穩重,所以,即便心中覺得是出了什麽事,他也絲毫未顯慌張。

隻先朝父兄抱了抱手,然後冷靜問:“可是出了什麽事?”

顧震山到底長了一輩,要比兒子沉得住氣。他還沒開口,那邊顧容英就道:“二郎,你近來在軍中可聽到過一些什麽風聲?”

顧容庭慢慢彎腰於一邊落座,倒還真細想了一下,但最後搖頭:“並沒有。”

顧容英便把近一個月來坊間發生的事悉數說給了弟弟聽,起初倒不擔心的,如今眼瞅著要查到他們這條街來了,他就開始擔心起來。

這幾日下來了,都沒能睡得一個好覺。

坊間的事顧容庭還真不清楚,他這段日子除了早起去營中練兵,就是晚歸回家睡覺。所以乍一聽兄長這樣說,他腦中立刻閃現過很多念頭。

本能最先想到的就是,是不是找的就是他。但又覺得不對,怎就能確定他如今是落在了市井的一戶人家呢?

他也會在想是不是妻子透露出去的消息,但細想想後又排除了這個可能。她這些日子雖然一直忙於此事,但就憑她目前得到的,她不足以做到這樣。

前世他是三月春獵的獵場上,因無意間救了聖上一命,這才機緣巧合下被認回的皇室。這一世雖因妻子的幹預,有些事情發生了些改變,但也還不至於是這樣的走向。

所以顧容庭懷疑,是不是別的也在找他的人,得到了什麽消息,故才有的這樣的動作。

前世他的死總有蹊蹺,未查清之前,顧容庭始終是會多留一個心眼的。他想的是,或許有人得知了他還活於人世的消息,不想他認祖歸宗,隻想他在恢複真實身份之前就銷聲匿跡。

“近來坊間因為這事鬧得人心惶惶的,都快不能過安生日子了。那些家中兒子已經被帶走過的倒還好,左右是沒什麽事了,但那些家中有不隻一個兒子,但兒子還沒被帶走的,可不得日日擔心。”顧容英是在說別人,也是在說自己。

顧容庭看出了兄長的擔憂後,便安撫說:“大哥先別想得太多,或許根本就沒什麽事。你看,那些被帶走的年輕壯丁,不一一都又回來了嗎?或許也不是什麽事兒。”

顧容英:“事雖不是什麽大事,但不明其因由,也的確夠嚇人的。”

顧容庭垂眸略默了下,然後說:“不若這樣,我回去同靜娘說一說此事,回頭叫她回侯府去打探一下情況。若侯府裏也說沒什麽,那該就是真的沒什麽。”

顧容英正是這個意思,忙不迭點頭:“對,弟妹娘家有人,他們肯定知道的比我們多。”

顧震山則考慮得更多一些,他提醒道:“這件事情還沒能弄清楚因果,還是先別告訴你娘和你大嫂。萬一隻是虛驚一場,叫她們知道了,反倒是是白跟著擔驚受怕。”

顧容英聽後,連連點頭。

就算父親不說,顧容庭也是打算這樣做的,所以他頷首道:“兒子明白。”

徐靜依正等他回去一起吃飯,聽說他人回來後被老爺那邊叫走了,徐靜依怕他們父子一時半會兒說不完話,時間等得久了飯會冷掉,所以就讓丫鬟們先把飯撤走,繼續放鍋裏熱著去了。然後差了金兒去公爹顧老爺那兒候著,叫她但凡見著二爺人出來了,就回來稟告一聲。

金兒一瞧見二爺從上房出來,她立刻就跑著回來了,徐靜依這才又命丫鬟去端了飯菜出來擺上。

顧容庭回屋時,熱菜熱飯正好才擺好。因是鍋裏擺著的,這會兒正熱氣騰騰,他一入門來,就一陣香味撲鼻而入。

洗手擦臉的熱水已經備好,見他回來了,徐靜依立刻讓丫鬟奉過去。

顧容庭垂眸,慢慢洗著手,對如今這樣的日子他十分戀戀不舍。

也會想著,待之後認祖歸宗了,回了太子府住,夫妻二人之間不知還有沒有如今這份溫馨在了。

徐靜依見他一直往手上潑水,似有什麽心事般。且方才又是被公爹叫去的,不免也會關切問:“方才爹叫你過去,可是說了什麽。”

聽到身邊妻子開口說話的聲音,顧容庭立刻回了神。

接過一旁丫鬟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手後,顧容庭這才說:“爹尋我過去,的確是說了一件事。”然後就簡明扼要的把方才父親尋他說的話複述一遍給妻子聽。

徐靜依聽後沉默了一下,她總覺得,這是上麵的人在尋顧容庭。

但又不敢確定,因為前世顧容庭認祖歸宗不是這樣的。

這一世怎會不一樣了呢?

雖心中百般困惑,但在丈夫麵前,徐靜依仍是裝著並不太懂的樣子,隻說:“這事細細思來的確奇怪,若說征兵,也不像,倒像是在暗中尋什麽人。但到底是找誰,又是誰在找,就不得而知了。而正因不知其內情,才會這般令人心惶不安。”

顧容庭輕輕應了聲,沒看妻子。他知道她心中多少有數些,卻還裝得這般淡然,他怕多看她一眼,會忍不住笑出來,反倒是惹她疑心。

索性就沒給眼神對視。

徐靜依繼續說:“你叫爹和大哥別擔心,我明日回家去問問祖父,看他老人家知不知情。”

努力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設,確定自己對視上她的目光不會輕易笑出來後,顧容庭這才看向妻子。

“爹和兄長也是這個意思,說想勞煩你回去問問祖父他老人家,他或許知情。”又提醒,“事情還沒弄清楚之前,先不要同娘和大嫂說,怕她們擔心。”

這個嚴重性徐靜依自然知道,她忙應下:“放心吧。”

這次再回娘家時,侯府裏已經張燈結彩。再有幾日,就是徐淑依嫁去太子府的日子了。

徐靜依知道,如今的徐淑依指定十分囂張,因為她嫁去太子府之事,再不會有任何的變數。如今婚期已定,太子府為臨安郡王下來侯府的聘禮,也早堆滿了侯府上下,甚至徐淑依即將帶走的嫁妝,也有部分已經提前送去了臨安郡王梁秀的婚房。

喜帖也散出去了,甚至有些離得遠的親戚已經提前過來喝她的喜酒。這個時候若再生變故,那麽侯府將淪為全天下的笑柄。

其實當初之所以沒去阻止徐淑依同臨安郡王的這門婚約,除了覺得憑自己的一己之力怕是阻止不了外,也有不想侯府淪為笑柄的原因。

先是換了同臨安郡王結親的對象,若是最後再解了這門婚約,那麽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怕是家中長輩在外人麵前都不能抬起頭來。

徐靜依過來侯府時,老侯爺徐虎正好不在家中,徐靜依便陪著祖母和母親說了一會兒話。

徐淑依如今是待嫁之身,已經有些日子沒怎麽出過她自己院子的門了。一番談完後,袁氏便讓長女去次女那兒坐坐。

“你既回來了,也去她那兒略坐坐,算是給她送嫁了。”袁氏興致明顯不比上次徐靜依回來時高漲了。

徐靜依能看出來,母親似是心情不好。

其實不必問,她猜也猜得到,定是徐淑依覺得自己如今親事穩了後,便在母親跟前裝也不想裝了。

徐淑依短短幾個月內前後態度大變,母親未嚐不能猜到其中原因。想著這個女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正孝敬、親近自己,不過是為了她的婚約大事所做出的暫時妥協罷了,她又怎會不失落呢?

但這一天始終會來,母親的這一關也始終是要過的。索性母親如今身子養得很好,即便心中有落差,也不至於雪上加霜,更損了根本。

徐靜依伸出手去,緊緊攥握住母親手道:“娘,天底下任何人的感情,都是講究一個緣分的。有些夫妻盲婚啞嫁,成親前從未見過一次麵,婚後也能和和美美,幸福一生。而有些夫妻,縱青梅竹馬,有著少年夫妻的情分,也不一定能相愛到最後。有緣無緣,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夫妻是這樣,其實母女也是這樣。”

“或許……二娘從吃上柳氏奶那日起,她便命中注定要跟柳氏親了。她們之間的感情,或許不是我們左右就能割裂得了的。越是插手她們間的感情,逼著她們不見、不親,越是適得其反。不如就隨她們去吧,不管她們了。您想想,若柳氏是真心待二娘好的,您做母親的,心裏肯定也為二娘高興吧?而若柳氏對二娘是虛情假意,是想從她身上圖個什麽的,遲早她在二娘麵前會有暴露出真麵目的一日。到時候,二娘自然就知道她錯了。”

徐靜依的這一頓安撫,的確令袁氏心中好受了些。女兒說得對,若柳氏待二娘始終都是真心的,那她該為二娘高興。而若不是真心,她也遲早有露出馬腳來的那日。到時候,二娘便會知道親誰了。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袁氏仍是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看向長女,“但娘也為你擔心。”

袁氏說:“日後她成了郡王妃,娘怕她會刻意針對你,你日子會不好過。”

徐靜依卻笑說:“她真成了郡王妃後,太子府裏那麽多妯娌婆媳關係需要她維持經營呢,還有皇宮裏的皇後、各個妃子。到時候,她必然更多的心力是放在那邊了,哪兒來的時間故意找女兒的茬。女兒呢,如今認命了,就在顧家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吧。也很好啊,家裏婆婆嫂嫂熱情淳樸,我不必費多少心力去維持這些關係。”

袁氏愛撫的摸著女兒鬢發,發自肺腑道:“其實……這樣的日子才叫好呢。有時候大富大貴,未必就好。”人一旦富貴了,見識得多了,自然就會忘本,會忘記初心。

徐世立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去看看二娘。”袁氏平靜道,“不管怎樣,馬上她就嫁人了,你去給她送個嫁,也算是全了姐妹情。”

徐靜依起身道別:“那女兒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