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瘋子

“啊不行不行, 絕對不行!”

駱櫻雙手交叉在胸口,那些想入非非徹底沒了,視線也變得異常堅定。她清了清嗓子, 鄭重道:“裴宴周同學,你這個階段確實是荷爾蒙爆發期, 但是未成年就要有未成年的樣子, 可不能放縱自己隨心所欲, 不然等……”

裴宴周挑著眉看她一會兒,在聽到愈發離譜的話後,徑直越過她走向屋內。

而後,拖著長音補充了一個字:“屋。”

駱櫻唇角尷尬**了兩下, 在少年側身時, 一股濃鬱的花露水的味道鑽入她的嗅覺, 她忍不住跟著那股味道轉身。

“駱櫻同學,未成年就不要浮想聯翩,思想健康也是至關重要。”

裴宴周散漫地走到床邊, 從旁邊衣櫃拿出一套幹淨的被褥, 鋪成剛夠一個人睡的寬度。

做完這些事後,他還煞有介事地詢問道:“所以,我現在睡這張床,你晚上應該不會做什麽過分的夢吧?”

駱櫻:“……不會。”

“麻煩幫我帶上門。”

裴宴周喜溢眉梢,悠悠的補刀:“不然, 我怕有人把持不住。”

啪。

門被重重的合上。

“我就算再饑渴還能霸王硬上弓, 我當時怎麽就閉嘴了呢?還給他關上門,我應該把門給拆了!”

駱櫻邊下樓邊吐槽, 用手輕拍著還在發燙的臉頰, 抱怨著自己的不爭氣:“駱櫻啊駱櫻, 怎麽每次都被拿捏的死死的!”

“櫻櫻,起這麽早啊!怎麽沒睡醒?你這丫頭怎麽還打起自己的臉了?”

薑老太太沒理解駱櫻的行為,也沒放在心上,招了招手:“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快過來,你周奶奶這可有好東西。”

駱櫻嘴裏嘟囔著“早起的蟲子被鳥吃”,但還是聽話的往那邊靠近:“什麽好東西啊?”

周老太太滿麵春風,朝她身後張望了兩眼:“阿宴那小子沒起來吧。”

駱櫻不明所以,乖乖答道:“沒有,補覺呢。”

“沒醒著就好。”周老太太指了指手中的相冊:“過來給你看看阿宴小時候的照片。”

駱櫻眼睛一亮,步伐都輕快了幾分:“真的嗎?”

薑老太太眯著眼調侃著:“會很傷心吧。”

駱櫻啊了一聲:“什麽?”

薑老太太:“你喜歡的人知道你對別人這麽感興趣,會很傷心吧。”

這一茬是過不去了。

駱櫻端坐在一旁,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不會,他高興還來不及。”

薑老太太完全就是開玩笑,沒將這句話當真:“那就好。”

“櫻櫻啊,這照片我可沒給別人看過。”周老太太打開相冊前,還在談條件:“看了的話,可得對我的外孫負責啊!”

駱櫻急不可耐:“肯定負責。”

薑老太太瞅了眼那迫切的模樣,敲了一下駱櫻的腦殼:“原來還是個小花癡啊!”

駱櫻傲嬌地揭底:“姥姥不也是。”

“咳。”薑老太太正色到了幾分:“小聲點,別讓你姥爺聽到,不然他尾巴肯定要翹上天了。”

薑老先生和周老先生在門口坐的像個守門神,一人一杯端著茶,這會兒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朝裏探了幾下頭:“櫻櫻叫我了?”

薑老太太擺擺手:“都說年紀越大耳朵越不好,你倒好都出現幻聽了,沒人叫你,喝你的茶吧。”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道理恒古不變,現在差三輩的三個人頭挨著頭,圍在一個矮圓的木質板凳,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著仿若帶著潘多拉魔法的相冊。

周老太太慈愛的眼神落在帶有年代感的照片上:“這幾張是百天照片,那時候阿宴可活潑了,一逗就咯咯地笑,拍出來的效果非常好,就連攝影老板都說要掛在牆上宣傳呢。”

確實笑得很開心。

有的是趴在布偶熊上,有的是睡在搖籃裏,但肉眼可見的開心。小裴宴周的嘴巴從頭到尾都沒合攏,對著攝像頭展露出對這個世界強烈的好奇。

“這孩子從小骨相就好,你看看這高鼻梁。”

薑老太太越來越滿意,還用手肘懟了懟旁邊:“櫻櫻,你可別流口水嘍。”

駱櫻雖然饞,但還不至於流口水:“姥姥你太誇張了。”

“這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周老太太滿是皺紋的手,憐愛地摸了摸照片裏精致優雅的女人,輕輕歎了口氣:“早知道他們後來鬧成這樣,那會就應該多拍點照片,也能留個念想。”

稍帶著複古風的照片莊嚴肅穆,小裴宴周看著已然兩三歲,穿著黑色的西裝,站在父母的身邊裝酷。而他身後,是郎才女貌,兩人微側著身子,配合著小裴宴周的動作,擺出職業殺手的姿勢,可女人的眼神裏溢出來的溫柔,男人的視線也全是繾綣的味道。

每長大一歲,一家三口都會排上幾組大片,那時小裴宴周活潑愛動,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母親,像是得到全世界寵愛的小王子。

薑老太太忍不住讚歎著:“老周,上次見你女婿就驚為天人,這一家三口都不怎麽上相,你這閨女得漂亮成什麽樣啊?啥時候來我得瞧一瞧。”

“哎,好久都沒來過了。”

周老太太搖頭歎氣,像是回憶起傷心事般:“兩人感情差不多走到了盡頭,十多年都沒一起來過了,隻是可憐了我那外孫,從小就……哎,不說了,咱們繼續看照片吧。”

薑老太太自知說錯了話,連聲應道:“不說了不說了,看小帥哥最重要。”

駱櫻難得壓抑,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頓然有些喘不上氣。

縈繞在裴宴周父子一觸即發的爭執,裴宴周身上時不時散發著的迷茫,以及學校裏不能被提及的禁忌,似乎一切模糊的答案近在眼前。

“這張是我們阿宴七歲的照片,他當時有酷小子的模樣了,沒那麽愛說話,也沒那麽愛鬧了。”

“阿宴八歲時已經是個小大人,無論是上學還是生活,完全不需要人操心,鄰居家都問我們怎麽把小孩養這麽乖的,可小孩要那麽乖幹什麽,我更希望他能放肆一些,好好享受小孩子的特權,哪怕是把天給捅穿了,我也能給他兜著。”

“九歲時已經有小女生跑到家裏告白,結果阿宴傷了人家的心,我們問他時,他就說如果沒有給人家一個圓滿的結局,就不能草率的輕易給別人希望,當時說的時候可認真了。”

“十二歲的阿宴小學畢業,當時的畢業照隻有他的臉最臭,一副別人欠他錢的樣子,我們總是勸他多笑一笑,可他哪有那麽多開心的事。”

“你看這張,是高中第一天我們送他,他跑到了B市讀高中,離家那麽遠,也不知道他爸怎麽想的,說那裏教育資源能有多好,說是為了我們阿宴好,可非要把我們阿宴送那麽遠嗎?他們都有自己的考量了,由不得我們做決定了。”

周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在翻相冊時,騰出一隻手,抹了下眼角的淚。

又像是說服自己般:“也就是吐槽兩句,如果真是對阿宴有好的影響,再遠也得去,我們都老了,阿宴的未來還遠著呢,總不能被我們困住。”

駱櫻聽的眼眶都紅了。

從照片就可以看出,小裴宴周和裴宴周的分界線在七歲那年,那年的生日照就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精美的蛋糕前,那年他對著鏡頭抿著唇,沒什麽情緒,那年他與小裴宴周說了再見,也同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正是告別。

說感同身受太假了,她沒經曆過那段足以摧毀一個人的事情,是沒那辦法對身臨其境,體會裴宴周當時所曆經的苦楚。

上帝總愛開玩笑,讓人能含著金湯匙出生,也能讓人生於深溝低進塵埃裏。從第一聲嘹亮的啼哭開始,每段人生底色已經有了顏色,隻是有人順風順水,有人千磨百折,有人看似應有盡有,實則一無所有。

如果幸運的最高等級是失而複得,那麽最高級別的創痛就是得而複失。

沒見過太陽的人,能忍受的住漫長黑夜的寂寥,沒有被愛過的人,能承受不被愛的透骨酸心,而一個七歲的孩童,卻在不諳世事的年紀遭遇從天堂到地獄般毀滅性的落差。

駱櫻抿著唇,鼻翼微動,隻覺得心頭有種灼燒的痛感,喉部頻繁攢動兩下,明顯是要哭的前奏。

在她努力控製情緒之際,視線突然落到某張相冊上,記憶不斷地倒帶,某個片段一晃而過,最後在她的拚命的追溯中,朦朧的片段變得清晰起來。

這張照片,她見過。

數年前,她曾和黎安安為了見他一麵,浪費了好幾個小時。

“喂,你們在幹什麽?”

裴宴周剛睡醒,聲音比平日多了幾分啞,他懶散地趿拉著拖鞋,說完就打了個哈欠:“姥姥,還有沒有多餘的蚊帳,晚上沒這玩意根本不行。”

周老太太將相冊合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到屁股下麵:“啊,蚊帳啊,有啊,等會讓你姥爺給你拿。”

裴宴周看到這些照片會不開心的。雖然每次都麵無表情,但隻要她一翻相冊,裴宴周每次都會避開。

駱櫻一看這情況,慌忙站起身,忙著打掩護:“你才睡了多久?怎麽就起來了?”

“睡不著。”裴宴周煩躁地從後撩了一把頭發,從到這裏之後,他明顯的放鬆,動作更隨意。

話剛落,他就盯著駱櫻,接著蹙著眉:“你,怎麽哭了?”

作者有話說: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識過太陽。——艾米麗·狄金森《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