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是心動

課間的教室, 喧囂聲暫時蓋過沉悶,有人聚成一堆討論問題,有人呼朋喚友去廁所, 也有人趴在桌子上假寐。

高詩竹在吵鬧聲裏,心髒卻像墜入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從裴宴周留下那句話開始, 她就好像在一個黑洞裏, 恐懼蠶食著她的一切,無邊的後怕幾乎將她吞沒。

她已經在座位上連坐了好幾個課間,也不見裴宴周來找,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他神經緊繃, 稍稍添一把火, 她就會麵臨崩潰的邊緣。

在等待淩遲的時間裏, 過往一切有關裴宴周的倒帶,走花觀花在她的腦海裏重映了一遍。

於別人而言,裴宴周或許隻是青春裏的驚鴻一瞥, 若幹年後以“男神”籠統概括的風雲人物。而於她而言, 裴宴周是黑暗裏或不可缺的微光,是沼澤裏拉她於水火的那雙援手。

上課鈴聲響起,各個同學各歸其位,數學老師火急火燎地讓拿出周測試卷,黑板上的粉筆字密密麻麻, 將人拉入摸不著頭腦的邏輯中。

高詩竹隻是坐在座位上, 思緒早就遊離到了剛開學那會的黑暗時光。

她曾遭遇過校園霸淩,隻不過不同現在, 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場。

出生在貧寒家庭的她, 母親早年因病去世, 父親是個酒鬼幾乎對她不聞不問。從小學到初中,她是在嘲笑和隱忍中度過,踩著冷眼和譏諷成長起來的。

十幾歲的小孩子總有最敏銳的直覺,總能在一堆人裏麵挑中不能還手的弱者,而她是被人精挑細選的小可憐。

“虱子”、“臭豬”的標簽代替了她的名字,成為別人稱呼她的關鍵詞。

她不是沒抵抗過,隻是在沒人撐腰的底色裏,每次反抗都換來了更加激烈的對待,久而久之,忍辱負重變成了她保護自己的唯一方式。

中考之後,她隨人外出打工,日夜顛倒,終於攢夠了一學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卻因為報道太晚,被分到了混寢,而這成為了她噩夢的開端。

那時侯悅還沒挑釁裴宴周,在學校裏呼風喚雨,而她的有求必應成為了侯悅地位的證明。

打飯,端水,洗衣服,作業,跑腿,保護費,她一樣沒逃過。女生之間的霸淩極少的體現在身體折磨上,更多的是精神折磨。

她們總最冷漠的態度,最高傲的眼神,用一隻無形的腳將人踩進塵埃裏,直至失去了抬頭的勇氣。

高詩竹總是告訴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隻要熬過這段時光,她就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將所有自卑埋起來,重獲新生。

可所有對未來的憧憬倒塌在一個下午。

班長代收的資料費丟了。一千元,是兩千個饅頭,是一千份鹹湯,是五百碗混沌,是她給自己預留的半年的生活費。

直至今日,她仍不知道為什麽會懷疑到她的頭上,就因為她穿不起新衣服,買不起潮牌鞋子,所以她就活該被懷疑。

穿著高檔裙子,帶著鴿子蛋大鑽戒的年輕班主任,抬著纖細的手指著她的鼻子質問著是不是她拿的錢。

那一刻從小到大積聚的委屈在那一刻迸發。

她是垂死掙紮的駱駝,而這句話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班主任見她沒回應,更像是揪準了一般,氣焰更盛幾分,言語帶著侮辱人的詞匯,高傲的姿態全然否定她的人生。

像小醜一樣傻站著,她全都像是聽不見,大腦快速地過了一遍,淒慘地發現她拿不出這一千元。

她望著窗外,委屈疊著失望,讓她萌生了一種想要解脫的想法。

辦公室在六樓,如果她跳下去了,是不是能夠證明她的清白,是不是眼前的女人也會害怕,是不是所有施暴者都能遭到報應?

“不是。”

兩個字將她可怕的想法敲碎,她的動作有些緩慢,偏過頭望向聲源處。

午後陽光正盛,透過玻璃窗打進室內,來人逆著光,渾身度上了一層薄紗,如同帶著虛幻的夢境朝著她走來。

“不是她。”

沙沙地嗓音帶著股難言的低沉,少年將一個信封擱置在辦公桌上:“我在曬被子的欄杆處撿到的,信封上是你們班長的名字,應該是你剛剛口中的資料費。”

“啊?”班主任看了眼信封,表情是方才看不見的柔媚:“確實是我們班丟的,同學謝謝你啊,你叫什麽啊?我回頭告訴學校通報表揚你。”

“那倒不用。”少年的視線在高詩竹身上短暫地停頓了一秒,而後嗬出一聲氣音:“老師,事實已經擺在麵前了,冤枉了同學,不先道個歉嗎?”

班主任臉上浮現出尷尬之色,想含糊兩句將這件事翻篇,可少年站在原地,似乎非要等一個答案。

她沉默數秒之後,才妥協地衝著高詩竹憋出了“對不起”三個字,便借口要去財務處繳費,匆忙離開。

高詩竹原本是不認識裴宴周,她以灰暗為底色的人生裏,從未有過光芒。

而那一天,她的蓋世英雄出現了。

打聽裴宴周很簡單,隻需要留意一下女生集中討論的對象就能探知一二。

後來侯悅得罪了裴宴周,被下了麵子最後被迫轉學,隨著小團體的瓦解,她終於擺脫了噩夢,而這一切她自然而然的歸功於裴宴周的到來。

忐忑等了幾個小時,午休時間,何曠終於晃悠著來到她教室門口,趴在窗邊,混不吝地朝她抬了下巴:“高詩竹同學,出來一下。”

不知是為了避開圍觀,還是單純的午休有時間,高詩竹還挺喜歡這個節點,還沒多想,便看見引路的何曠停下了腳步。

“裴哥在室內籃球場。”

何曠隻是替裴宴周傳個話,沒了平日的吊兒郎當,語氣難得生硬了幾分:“不用我帶你去了吧。”

高詩竹咬了下唇:“嗯。”

室內籃球場在學校的西北角,前麵是餐廳,後麵是微機房,午休時間附近都不見個人影。

靠近籃球場時,隱約能聽到室內籃球落地的聲音,嘭嘭嘭,有獨特的節奏感和力感。

高詩竹試圖平複幾近要竄出來的心跳聲,數次無果後,放棄掙紮,抬起手推開了麵前的銀金色鐵門。

一束光越過門縫,撒進室內原木色的運動地板上,似乎這點小動靜不足以撼動室內的平衡,籃球聲的節奏不變,在掌心到地板兩點移動,最後脫離掌心,以完美的拋物線命中籃筐。

裴宴周從空中接過籃球,才轉身看了過來,他的眸子明明滅滅,朝著門口方向走了幾步後,揚起右臂,將籃球拋了出去。

“嘭”

籃球撞上鐵門,隨著籃球落地,鐵門最後一絲縫隙被合上,地板上的那束光隨之消散。

高詩竹耳邊刮過一陣風,比嚴冬的風更刺骨。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藏在心裏的驚恐延伸到身體,控製不住的,她的手開始抖了起來。

“高詩竹?”

裴宴周聲音上揚,聽起來是個疑問句,可表情卻出乎意料的生冷:“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高詩竹拳頭攥緊,大腦皮層拚命向嘴巴發出信號,可喉嚨像是堵上了一團棉花,她張開嘴隻呼出了一團氣體。

“不過這不重要。”裴宴周沒多少耐心等她做心理建設,彎腰撿起籃球,眸子盡是漠然:“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找你來了吧。”

高詩竹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屏住呼吸,衝動占了上風,她掐著掌心,鼓足勇氣,終於吐出了幾個字:“我,我喜歡你。”

幾秒的沉默,猶如一個世紀那般久。

高詩竹一瞬不移地盯著裴宴周,卻看見那張臉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連震驚都沒有。

她突然就紅了眼眶,那些不甘像是困獸般蘇醒,張牙舞爪著將她骨子的惡毒一一展示。

在一個特定環境裏,她說出這句話,是單純的在傾訴,還是在博取同情,連她自己都分不出那個成分占比更高一些。

裴宴周終於露出了半分表情,眉頭輕蹙,比不屑更傷人的是嫌棄。

他完全沒因那句話生出半點憐憫,字字如同刀子一般,將高詩竹的小心思剖開,展露在赤陽之下:“沒必要假借我之名,逞你心中的惡意。”

高詩竹在高溫中生出一身冷汗,大腦短暫的空白後,是連綿的陣痛,千瘡百孔的心髒此刻也有了痛意。

就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是因為裴宴周的特殊對待,還是她隻是純粹嫉妒駱櫻。

裴宴周眸色沉沉,沒給對方多餘的緩衝時間,嗓音冷到聽不到一絲人情味:“退學或道歉,選擇權交給你。”

有些題,看似是二選一,其實抽絲剝繭,隻有一個選擇。

“道歉。”高詩竹下意識地便答,目光終於從對麵那種異常蠱惑人心的臉上移開,接著補充道:“怎麽道歉。”

“明天中午的廣播,我幫你預留好了時間,你最好提前準備個帶有誠意的稿子。”

裴宴周跨了幾步,將籃球扔回角落盛放籃球的鐵框裏,他推開門,從她身邊經過時,扔下一句話:“直到獲得駱櫻的原諒,這件事才能算結束。”

高詩竹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她眼眶裏的醞釀已久的淚,終於砸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