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啞巴

轉了個學像是穿越,一朝回到十年前的時光。

窗外晃動的人擋住烈陽,餘影透過窗落在課桌上,駱櫻瞬時間仿若分不清現實虛幻,握緊的掌心裏有一層虛汗。

童年時她的鄰居是個別扭的小男孩,對下課就圍上來獻殷勤的男生除了冷臉,再無計可施。

再大些,少年人學會了表露心思,不再故作扯著辮子隱匿喜歡,她的抽屜每天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禮物,尚且稚氣的她還說不出冷言拒絕的話,熬夜和黎安安研究怎麽回禮才能順帶上一句“謝謝你,我們永遠是好朋友”的好人卡。

粗心如她,從來不知道一張好人卡打退不了熾熱的心動。別扭的小男孩在嫉妒中性情大變,瞞著她擋下了所有人的靠近,隻可惜她當時隻看到了眼前,從未深究,更從未懷疑背後藏著什麽代價。

“又是你,盧傑,整天到處亂竄,這十分鍾你還得從隔壁樓的五樓跑過來,你們班的祁遠咋回家的你不知道?我看再過幾天就能和祁遠做病友了。”

上課鈴響,周紹金嫌棄地擺手:“沒說你們是不是?耳朵長著是擺設?沒聽見上課鈴?”

玻璃窗邊的臉剛散開,烈陽倏地射了進來,窗邊的小姑娘頓時披上一層淺薄透亮的金紗。

駱櫻眯著眼睛緩了幾秒,側了些頭,將不知何時夾進課本的情書塞到抽屜裏。

僅僅兩天的時間,情書的厚度足以媲美一本書,校園裏搭訕的更不在少數,無論是誰她都搖頭拒絕了。

昨晚在宿舍還隱約聽見對麵的床鋪嘀咕著她是啞巴的傳言,倒也托了扁桃體發炎的福,比起說些拒絕的話,還是被當作啞巴更舒心些。

“我們高中作為高考考場,這次放假的時間比以往要長,大家五號離校,八號的晚自習照常。”

周紹金的尾音未落,教室炸開了鍋,以舒哲的聲音最為亢奮:“萬歲。”

“別高興的太早。”

周紹金話風一轉:“明天就要考試。”滿意地享受著教室瞬變的氣氛,他微挑眉頭悠悠開口:“考號按照上次考試名次,前二十名在班裏考,後二十六名去大會議室考。”

駱櫻情緒不高,與周圍哭天喊地的氛圍尤為格格不入。

反倒是周紹金看向她:“駱櫻同學這次考試你就坐在這裏就行。”

剛想應聲,駱櫻就想起“小啞巴”的傳聞,嘴巴翕動沒出聲,頗為熟練地點了下頭。

放假的興奮和考試的焦灼,兩種情緒來回交織,一班處於一種極為詭異的狀態。

“聽懂了嗎?”李銘優轉過身,波浪的長發有幾縷落在肩頭,她擰著眉望著沒什麽回應的教室:“這樣的狀態拿什麽去考試?靠第六感還是搖骰子?”

李銘優三十有幾,但臉上的膠原蛋白滿滿,外加審美在線,說二十幾歲也有人信。

相比於美貌,她更為突出的特點是較真,隻要不滿意課堂效果,就絕對是有人要遭殃。

肉眼可見,所有人的脊梁挺直,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著黑板。

唯一巍然不動,仍在狀況外的,隻有西北角的那尊大佛。

李銘優迅速鎖定了目標,將課本放在講桌上,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步步緊逼。

“裴晏周。”她敲了一下桌麵,沒等睡眼惺忪的某人釋放情緒,先發製人道:“你每天晚上是去Q.Q農場偷菜了嗎?還是你那雙卡姿蘭大眼睛被人用502給粘住了?”

課堂並沒有因為這兩句話變得輕鬆,相反是愈發凝重。

這叫的可不是旁人,是裴晏周,那個起床氣威力堪比原子彈的睡美人。

裴晏周的怒氣在看見麵前的臉時降為一半,他身體傾斜,倚靠在牆上,唇角崩成一條線。

李銘優和別的老師不一樣,是他太奶奶堂姐妹的外甥女,盡管血緣關係算不上親近,可按輩分,他得叫聲奶奶。

高一時在化學課上頂嘴,他被喊去辦公室,李銘優左一個奶奶,又一個孫子,把他膈應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星期都沒緩過神。

“裴晏周,你這是什麽態度?”

李銘優最見不得態度不端正的學生,直接切換了教育不聽話孫子的模式:“上次在辦公室說的都忘光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態度,還記不記得按輩分你得管我叫一聲……”

“我錯了。”裴晏周被折騰了沒了睡意,在李銘優說出奶奶之前,屈服般地坐正,溫吞吞拿出課本,隨意翻開其中一頁。

在他的認知裏,這幾步已經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誠意。

“就這?”李銘優依舊看不慣這懶散樣,右手一抬:“站到前門去聽課。”

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吸氣聲。

將近兩年光景,裴晏周隻是在課堂上被叫醒過一次,還是高一剛開學那會。

校領導檢查紀律,叫醒正熟睡的人讓他洗把臉清醒清醒,當時他黑著臉摔門而出,力道之大直接震飛了門旁邊的白漆。

從此各科老師都心照不宣,默許了裴晏周上課睡覺的事情,畢竟是年級第一名,有點特權還是無可厚非的。

像李銘優這樣點名道姓還讓站著聽課的委屈可沒受過,不悅不悅,還是不悅。

情緒不斷積壓,裴晏周的手不斷蜷縮,青筋出現在握成拳頭的右手上。

站起身時,腦海中出現他被逼著低頭叫“奶奶”的畫麵,邁開腿後才抽走被翻開的課本。

行,他忍了。

空調持續響動,電力在儀器中轉化成風,一股股涼意不斷湧入教室內。

坐在走廊邊的同學憋了一口氣,在裴晏周路過時,後脖頸接受到不同尋常的涼意。

這一小插曲,比打了興奮劑還有用,原本昏昏欲睡的學生徹底清醒,對李銘優的敬意油然而生,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生怕被逮到什麽把柄。

裴晏周自然不會好好站著,朝著門上一靠,手裏的書扔在最近的課桌上,還在平複著壓不下來的煩躁。

十分鍾後,大少爺終於拿“好男不跟女鬥”說服了自己,頭頂上支棱起頭發塌陷幾分,眸底的焦躁褪去幾分,才分出心神放在周遭。

他眉骨硬朗,但眼神清明,看似恢複了平日裏的漫不經心,可餘光閃爍,分明藏進了一個小身影。

駱櫻的發頂懸著光暈,在陽光下是冷棕色的光澤,纖細白嫩的胳膊放在桌麵上,連毛孔都不見一個。

她的眼睛低垂,睫毛彎又翹,薄唇顏色很淡,如三月綻放的櫻花那般粉嫩。耳朵夾住散落的頭發,小巧的耳垂在光影下有一種透亮感,莫名帶了一股嬌嗔。

裴宴周向來隨心所欲慣了,也沒覺得這樣有何不妥,隨著時間的推移,別說移開視線,反倒是目光愈發灼熱。

他還是懶散地靠著牆壁,眼神落在駱櫻的耳垂上,白皙無暇的皮膚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在日光下散著淡淡的紅暈。

他無意識地舔了下薄唇,連帶著喉結動了下,心裏默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莫名其妙的欲望。

那顆小紅痣會是什麽手感。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這份無端被勾出的念頭,讓他原本遏抑的關注暴露在正午的陽光裏。

少年的目光灼灼,眼神裏透出的熱意勝過三十六度的高溫,一時半刻間就奪取了全班的注意。

駱櫻正處焦點,比任何人都能體會到那股力量,看似是波瀾不驚的表情,可實則手間指節開始僵硬。

“上著課呢!”

一根粉筆頭甩向裴宴周,位置剛好落在漂亮的鎖骨處,在力的反作用下,粉筆劃出一條漂亮的曲線,像是宿命般的,落在了駱櫻的桌麵上,最後旋了幾個圈,落在她的食指間。

剛剛還是偷瞄的眼神霎時變的光明正大起來。

李銘優再次將課本摔在講桌上:“裴宴周都讓你站到這裏了?你還不老實?青天白日就耍起流氓了?”

“你哪隻眼睛看……”

裴宴周剛反駁一半,氣勢又被孫子的標簽壓了下來,拖著長音:“算了,老師說什麽就是什麽。”

“最好像你說的那樣。”李銘優知道不能再耽誤時間:“都別愣著了,黑板上的化學方程式寫在書上,給我牢牢地刻進腦子裏,考試如果還有人出錯,可別怪我不給你麵子。”

沒有傻子願意在老虎頭上拔毛,更何況是生氣中的老虎。

話音剛落,教室就響起一陣沙沙的寫字聲。

“裴宴周。”李銘優強壓下火氣:“這是在上課,不是你的秀場,別人都在動筆,你擺什麽pose呢?真當自己是模特走時裝秀呢?”

裴宴周兩手一攤:“沒拿筆。”還不知道死活的指了下腦袋:“記這裏了。”

李銘優強壓著火氣:“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聽過沒有?”

她的丹鳳眼眯得更狹長了:“給你時間讓你記,你動一下筆能累死你?沒帶筆你還沒長嘴?不知道借一下?”

同學們都繃著嘴,生怕不小心笑出了聲。

裴宴周接連被懟,這會已經沒了脾氣。

他垂眸看著距離自己二十厘米的小腳丫,沒控製住踢了一下。

等回過神時,就看見駱櫻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他被盯得有股莫名的罪惡感,強撐著說了句:“喂,借隻筆。”

駱櫻鮮少有頭腦發懵的時候,此刻她望著裴宴周,耳朵裏隻剩下急速轟鳴的心跳聲。

明明一句話都沒說過,明明還沒有任何交際,可身上的激素再不受大腦控製,從腳底升到頭頂,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也許從公交車上那三分鍾荒唐的情侶關係,就注定了在她這裏,裴宴周這三個字成為了一種影響她的不可控因子。

全班寂靜,所有人都等著接下來的好戲。

裴宴周的手都伸到了半空中,神經比誰都緊繃,手臂晃動兩下,開口時多了幾分禮貌:“借我隻筆……”

在他的視角裏,駱櫻不但作啞,還裝聾。

“……”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名為尷尬的因子。

裴宴周人直接傻了,抬著的手都麻了,才又憋出兩個字:“謝謝。”

這兩個字像是六月午後的一場及時雨,打通了全身的經絡。駱櫻慌忙垂下頭,想也沒想,抬起手就將握在手裏的水筆遞了過去。

此刻的教室像是分裂出兩個空間。絕大部分人為了應付考試被迫集中精力,而他們兩個在上演浪漫的偶像劇。

李銘優越來越黑的臉色,將一切即將冒出頭的喧嘩聲摁了回去。

裴宴周接住筆,駱櫻低下頭,李銘優的一句“發什麽呆,都記好了嗎”的問句,將破了一個角的肅穆修補完畢。

黑板上一長串的化學方程式重新找回主場,以極度複雜的方式占據大腦,消磨了有關浪漫的存在感。

裴宴周的左手拖著課本,右手捏著水筆,在不太平整的課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那串方程式。

他的注意力沒在課本上停留,隻看著借來的水筆,凝視著白白胖胖蘿卜狀的筆帽,筆帽的最下方刻著一行小字“小蘿卜頭”。

小蘿卜頭這名可比櫻花妹妹好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