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克萊爾沒想到自己隻是聽愛麗莎的話回去拿了一隻試管, 回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很巧合的，雖然157的聲音很輕，但他卻正好聽見了157說話, 是星際通用語, 他們曾經以為實驗體聽不明白，毫無顧忌的在它們麵前交流。
克萊爾看見實驗體抬起了頭，朝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並不是沒有過實驗體襲擊撫養者的記錄，在早期發生過很多次, 但是近些年已經很少了, 而且那些攻擊撫養者的實驗體也都是平時脾氣暴躁易怒的性格，和157號截然不同。
在一刻鍾之前，它在克萊爾眼中都還是那個甜蜜黏人，溫和順從的實驗體，所以眼前的這一幕更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它——不對, 應該稱呼為她了，她在玻璃房的角落, 伸出觸手把愛麗莎身體裹起來，克萊爾的喉嚨滾了滾, 幾乎是下意識的按下按鈕，讓玻璃落下。
在玻璃落下來之後，他長長的吐出來一口氣，後腦勺砸在牆壁上, 無力的閉了閉眼睛。
157還是被關在玻璃房裏, 克萊爾幾乎不敢去看還在玻璃房裏的愛麗莎的身體。
他靠在牆上稍微緩了緩，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三區。
監控室一直都有人在看著, 克萊爾知道會有人匯報這件事情, 而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裏多待一秒了。
在腳步慌亂地離開三區不久, 克萊爾就遇見了門德裏，看他的方向，好像也是打算去三區。
“門德裏先生。”臉色蒼白的克萊爾對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準備先回去。
但是意外的是，門德裏卻叫住了他：“先等一下。”
“有什麽事嗎？”克萊爾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可能不太好，但他暫時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所以隻能在門德裏麵前擠出來一個勉強的笑。
“你不舒服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克萊爾覺得門德裏的聲音比往常好像要溫和許多。
“啊……我……”他又想起了愛麗莎，臉色難看，試圖把這件事的前後順序理清楚。
“……是的。”
“愛麗莎沒和你一塊嗎？我記得你們是一起過去的？”門德裏繼續耐心的詢問。
“她……愛麗莎……”克萊爾的眼中露出茫然，“她死了，是157……”
“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我不知道……愛麗莎叫我去拿試管……我回來就看見她躺在那，胸口已經破了個洞……”
“這麽說，是愛麗莎在你不在的時候不小心驚嚇到了157，結果被它誤傷了是嗎？”
“不是的。”克萊爾下意識想要否認，但是卻對上了門德裏疑惑的眼神。
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克萊爾的念頭下意識就被帶著走向另一個方向：“為什麽不可能呢？”
門德裏反問：“157一直都是一隻很溫和的實驗體。”
“而且你也沒有看見當時的具體情況不是嗎？”
“可是……”有些渾渾噩噩的克萊爾下意識想繼續反駁，但是被門德裏溫聲打斷：“你看上去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這件事你先不用告訴其他人，我們今晚會調查清楚，明天在整個實驗室通報的。”
頭發發白的老人麵容慈和，說出的話一如既往讓人信任，克萊爾的心也慢慢的定了下來。
——
不僅僅是克萊爾，157的舉動其他的實驗體也沒有反應過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35大聲的朝著她喊，“你這樣很容易會死掉的！”
她背對著監控，垂下了花苞背後的那張臉，露出了一個悲傷的表情。
“難道要一直這樣活著嗎？”157聽著實驗體們的話，沉默了很久才回複道。
科技上的差距並不能被血肉之軀補足，他們都知道，“媽媽”手中有很多能夠輕易製服他們的武器，會在必要的時候把他們眼中不夠聽話的實驗體銷毀。
而他們就連打開三區的這扇門都有些困難。
“但是總有一天能夠出去的。”77說，“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的玻璃房裏留下來一顆種子。”大約是研究員們在從這顆星球上為實驗體們帶回來的食物上攜帶的，它在薄薄的泥土上落下來，在溫度適宜之後很快生根發芽，混入地麵上一片仿真草皮裏。
明明是相似的顏色，但77每一次一眼能夠看見它，還帶著和仿真草皮完全不一樣的氣味。
“你難道沒有好奇過嗎？在我們沒有去過的地方，又是什麽樣的。”
——
157號並沒有很快被帶走，在晚上八點之後，實驗室徹底熄了燈，才有幾個人打著燈進入三區。因為157下午的舉動，他們出現的時候堪稱全副武裝。
“你會被關進一個小房子裏。”77說，“但是沒關係，隻要聽話，你就能夠回來。”
過來的研究員們動作訓練有素，很快就把157麻醉，帶著她前往77說的那間小房子。
77目送著157離開，然後看向隔壁的76號，他已經完成了蛻皮，蛻下來的皮被76藏了起來，但這兩天的動作看著還是有些慢吞吞的。
“她會活下來嗎？”77問76。
76想了很久，最後隻能告訴他：“我不知道。”
——
實驗室的人員流動很少，基本上都相互認識，少了一個人幾乎瞞不住。
早餐時間很快就有人發現沒有看見愛麗莎。
“愛麗莎呢？怎麽沒看見她？我記得她一向起的很早。”
“我昨晚也沒看見她。我隻知道她昨天最後應該是和克萊爾在一塊去了三區。”另外一個研究員聳了聳肩。
“克萊爾？他今天也起的很晚，我看他臉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生病了。”
愛麗莎的死訊還沒有傳播開，實驗室的工作在時間久了之後難免顯得枯燥，他們在餐廳裏討論著那些可以給貧乏生活帶來一絲樂趣的談資。
“你們昨天晚上聽見了嗎？”一個研究員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另一個人，“昨天晚上好像有什麽動靜。”
“什麽動靜？”有人配合的追問。
“好像是車輪聲還是其他的？我聽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夢。”他補充著，“是在半夜。”
在吃著早飯的期間，餐廳裏突然有人看了一眼通訊器，然後驚訝的喊出聲：“早上九點開會？全體成員？”
“什麽開會？我也看看。”餐廳裏的研究員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大會議室嗎？”“什麽內容”“不是前幾天才開過會嗎”……
聲音吵吵嚷嚷，在幾分鍾後平息下來，吃完早餐的研究員陸陸續續離開，往大會議室走去。
出乎意料，會議室裏的門德裏看上去表情意外的嚴肅。
在八點五十五的時候，他在會議室裏環顧一周：“人都到齊了，那就先開始把。”
有和愛麗莎比較熟悉的研究員疑惑：“可是愛麗莎……”
他還沒說完，門德裏抬起了手：“你先安靜下來，今天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他的表情嚴肅，下意識就讓會議室其他人也跟著坐直了身體。
“我有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要告訴大家。”
門德裏的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沉重表情：“在昨天晚上，我們的同事愛麗莎小姐因為意外去世了。”
“至於原因，是因為她打開了157號實驗體的玻璃房，在和實驗體的互動中讓157受到了驚嚇，被反應過激的實驗體誤傷。”
“我對此感到很遺憾。”門德裏說，“在這之前，我也強調過，最好不要輕易打開玻璃門和實驗體獨處……”
門德裏繼續往下說著，凱希在一旁偶爾接一兩句話，前段時間的分歧很快被兩個人暫時拋在身後，在安撫人心的這件事上麵，他們一向都配合得很好。
“它們隻是聰明了一些的動物。”門德裏說，“很多時候，它們可能不夠聰明，我們不能夠要求它們擁有能夠和人類比肩的智商和情感。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它們擁有遠強於人類的力量。”
“所以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我認為最好是不要想著自己是它們的撫養者就去輕率的和它們打交道。”
克萊爾聽到這裏，覺得是門德裏還沒有意識到157說話這件事背後代表著的巨大信息，下意識開口：“門德裏先生……”
在他開口的一瞬間，門德裏打斷了他，就好像他一直在關注著這邊一樣。
“克萊爾，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你的事我們等有時間再好好聊聊吧。”
克萊爾對上他的視線，下意識回了一句：“好的。”
——
愛麗莎的死亡，在這場會議上很輕易就被門德裏以實驗體受到驚嚇後的應激反應做了定論，就像過去的很多次研究員死亡事件一樣。
愛麗莎死亡的監控並沒有被放出來，據門德裏說，她的遺體已經被放進冷凍室，在下一次運輸星艦離開的時候會被送回去。
而除了當時查看監控的人，隻有克萊爾一個人親眼看見了現場，其他人隻知道愛麗莎不小心被157號殺死，對具體的情況一無所知。
門德裏和凱希好像天生就有把控人心的天賦，他們列舉著在星際時代之前馴獸師被從小馴養的野獸誤傷的例子，又提起一些實驗中不小心被實驗體們傷到而意外去世的研究員。
“這確實是一份有些危險的工作，所以我們在工作時間才要規範自己的行為……”門德裏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說著，在場的人下意識順著他的思路把這也歸咎為一場實驗中的意外。
但親眼經曆了愛麗莎死亡的克萊爾卻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
在會議結束之後，他下意識拉住了喬納森：“你覺得愛麗莎的死亡是一場意外嗎？”
“門德裏先生不是解釋過了嗎？”喬納森疑惑反問。
“那你覺得呢？”
“是意外吧。”喬納森傾向於這個答案，“愛麗莎可能有些太倒黴了一些。”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呢？”
“比如說？”喬納森詢問，除了這個解釋，他好像也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克萊爾腦子裏有些亂糟糟的，他下意識抓住喬納森的手：“是報複……有沒有可能是她在報複愛麗莎呢？”
“怎麽可能。”喬納森聽見這個答案下意識就笑了起來，“157明明就很喜歡愛麗莎，哪來的報複？”
克萊爾猶疑的鬆開他的手，然後去問下一個人同樣的問題，很快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克萊爾突兀的想起了第一起實驗體攻擊撫養者的事件，那時候還會有幾個人提出實驗體的智力和感情會不會超出他們預計的觀點，但很快門德裏用充足的理由反駁了他們，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襲擊中對這件事習以為常。
因為門德裏一次又一次潛移默化地告訴他們，這隻是實驗中的意外，實驗體本來就具有危險性。
逐漸的，他們腦海裏也形成了這種認知。
在他想要抓住第四個人的時候，看見了從門口走出來的門德裏，他看著抓著一個同事焦急的詢問著什麽的人，開口叫了他一聲：“克萊爾？”
克萊爾鬆開身邊的研究員的手，然後緩慢地朝著門德裏走過去。
“去我辦公室吧。”他說著，自己先往前帶著人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兩人很快走進了門德裏的辦公室，門德裏順手關上了門。克萊爾探究的打量著門德裏臉上的表情。門德裏感知到了他明顯的視線，但是卻並不在意。
他示意克萊爾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然後自己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熱茶，其中一杯被擺在克萊爾的麵前。
“喝一杯茶緩一緩吧。”門德裏在他麵前坐下，語氣在此刻聽起來依舊是關切極了，“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是昨晚沒睡好嗎？”
克萊爾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最後開口說道：“我聽見她說話了。”
克萊爾不放過門德裏臉上的每一個微表情：“是星際通用語。”
門德裏放下手裏的茶杯，隔著茶杯裏熱茶蒸騰出來的熱氣，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模糊。
然後克萊爾就聽見他語氣平淡的回複：“我知道。”
門德裏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往三區去看實驗體了呢？
克萊爾最後終於想起來了，是在第一場實驗體攻擊撫養者的事件發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