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明聖撥石成金 誌慧兄洞破疑倪

其他女孩子也一齊哄笑起來:“就是他呀!他說他都不用來上課了呢!”

曹賢孟臉色一青:“你到門口站著去!”

到了下午的課,曹賢孟讓檀弓進來。可是那一幫以黃亦雙為首的女孩聯盟,便又陰陽怪氣起來。

曹賢孟也不傻,看出來她們是有意排擠檀弓。可是這些小孩出身非大富即大貴,哪裏得罪得起。

這番權衡之下,檀弓就平白無故地在外麵罰站了三天。王含貞屢次求情無果,衛璿又出門降妖去了,更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天氣暖洋洋的,王含貞透過窗欞看檀弓——他身姿像青鬆一樣,神情卻像白雲那般。落花濕潤如紅雨,他一個人默默讀書寫字。

所有的風物,好像在他身邊都寂靜下來了。

昨天抄的古書上說:“雖混跡於紅塵,實存心於玄境,真所謂居塵出塵之士也。”見到了檀弓,他才發現原來這樣的人就在身邊。

“王含貞!”曹賢孟忍無可忍。

被趕出來的王含貞心裏卻有些雀躍,偷偷地對檀弓繼續用蘋果糖示好。

下課之後,檀弓找到曹賢孟。

曹賢孟以為他要說出什麽委屈之辭,檀弓卻說:“我聞你是五洲萬事通、江湖百曉生,此間上下五千年事無所不知。不知你可知雲牙子魏伯陽之事跡?”

他正要回答之時,黃亦雙卻像鬼魂一樣飄過,留下一聲冷笑。曹賢孟不知她到底有多厭惡檀弓,為了避禍,便也撇清幹係,說不知道。

檀弓隻是覺得斷了一條線索,無甚別的情緒了。王含貞卻極其不服:“師父就是知道不講!”氣哼哼起來了:“下午有一場小考,我要和他兩個一組,要是考第一,先生還知不知道呢?”

不用等到下午,一秒之後他就後悔了——下午考的不是丹道嗎?他雖然可以,但天生丹田匱缺的檀弓呢?一個人煉得再好,也交不出兩個人的答卷來。

王含貞看著麵前的小號爐子,陷入愁苦,直接放棄:“一起暖暖手吧!”言罷伸出兩手,這就烤起火來了。

檀弓卻正試水溫,道:“依我之言,可製雙份。”

王含貞沒抱希望,安慰似得“嗯”了一聲。然後便聽檀弓說:“鉛性好飛,汞性好走,鉛見汞不飛,汞見鉛不走。二物感合至妙之時,采藥入爐。”

看王含貞動作遲緩,錯過時機。檀弓索性再啟一爐,掐算時機,直接示意王含貞。

檀弓道:“抽鉛添汞。”

王含貞沒仔細聽,就理解成用扇子煽火了。檀弓親自動手,都不必抽有餘而補不足,他信手拈來恰恰正好。

到了第五步“火候周天”,檀弓的確動不了手了,便告知王含貞:“火者,心也。候者,念也。以心煉念謂之火候,至於心定念息,火候用也。”

檀弓教導王含貞調護火候:“滿而不溢,持盈固濟。”將手探到王含貞肚臍眼:“含光默默,真息綿綿。”

王含貞被他弄得癢極了,咯咯笑了,差點前功盡棄。

黃亦雙見他兩個嘻嘻哈哈,投來冷笑。別的小孩也都跟著嘲笑起來。曹賢孟敲桌子:“你們在考試,肅靜!肅靜!”

最後一步就是溫養丹藥,等待瓜熟蒂落了。

奈何王含貞心不定,檀弓讓他耐心仔細點,給了兩個比喻:“如牛養黃,如龍養珠。”

王含貞哪有這個閱曆,聽了和沒聽沒兩樣。檀弓便說:“如婦人懷胎,行住坐臥,兢兢業業。如母愛嬰兒,與居服食,常要懷抱。時時刻刻防危慮險。”

和現實一聯係起來,王含貞瞬間就有感覺了,感覺關竅都被打通了,哈哈大笑之際,爐中丹藥的品級陡然突飛猛進。檀弓掐劍指在手,對著丹爐一點:“破除虛空百雜碎,調神出殼,獨露一丹蟾。”

金丹破爐而出,品級數量皆為全場之最,眾人駭然:王師弟何時這般天縱奇才了?想完又是一陣冷汗:若不是和檀弓組的隊,王師弟是不是還能再上一層樓?

檀弓的稱號從“小廢物”,變成了“拖王含貞後腿的小廢物”。

晚飯過後,王含貞肚皮圓溜溜地橫躺在太師椅上。

衛璿終於回來了,路過王含貞的洞府,便進來詢問他近況,順便趕他出來走動,免得鬆怠怠地積了食。

王含貞忙報喜:“表台,我能煉出玄階下品的丹藥了!”

他進步得過於迅猛,以至於衛璿都沒當真,徐徐地將茶葉吹舒展了,說:“挺好的。”

王含貞不服氣,將白日裏檀弓如何還丹、伏火、冰汞、液金的每個步驟解析得十分詳實,點石成金的事跡添油加醋地說了,卻見衛璿忽然沉默了。

衛璿拿出一紙答卷,示意王含貞自己看看。

“性無命不立,命無性不全。始也以性而修命,終焉以命而全性。始徹終,隻是完全此性命二字,必要雙修,不可單行。祖不雲乎隻修性,不修命,恰似烏金飾頑磬;隻修命,不修性,恰似鑒容無寶鏡。隻修祖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聖。性命雙修是的傳,冥冥杳杳又玄玄。世人隻解孤修靜坐,不悟雙修妙理,離了陰陽,背卻造化,斷無成就。”

這段話說的是道學中修性和修命的論題,是曹賢孟昨天布置的作業。

王含貞垂頭無語,兩手背在手後,緊張地扣得指甲快爛了。

衛璿一回來,曹賢孟便跑來讚歎:“衛首座的表弟實乃麒麟之才。他蕙質蘭心,小小年紀竟然發如此宏論,衛首座教導這般有方,何須曹某班門弄斧?是曹某往日錯看了!”

王含貞忙推卸責任,說常正一代筆的。

衛璿手指點了兩下桌子,笑說:“你常師兄有這樣的見解麽?那我得好好向他討教討教了。”說著就起身了。

王含貞往花瓶後麵一躲:“表台我真的知錯了!是我求檀弓的…都是我的錯…檀弓他比我厲害多了,我就…我就…求他一定寫一份最好最厲害的…”

衛璿另外看了檀弓自己交的答卷,寫得平平無奇,全是抄書的庸解,哪有一點鋒芒露出來。

衛璿沒再多責備什麽,隻是遠遠地看著窗外,問王含貞,又像問自己:“是啊,他比你厲害多了…你也是十歲,他也是十歲,怎麽他就比你厲害多了呢?”

王含貞很愧疚,心裏話就這麽說了出來:“我要是他那樣厲害,表台一定很高興。”

衛璿卻笑說:“你倘若‘突然’這般厲害,我怎麽高興起來?…檀伯父和檀伯母,怕是也不高興的。”

王含貞聽不懂,趁衛璿想事情,趕緊跑出門。

沒幾步路,身後便有一物又尖又細地戳來。王含貞回顧看去,確實一隻足有兩人之高的白鶴。

他膽細如針鼻,直就往後“哇”得一聲跌落在地上,嚇得魂飛天外。見那白鶴旁還有待命的雜役弟子,隻得起身收了怯色,後退好大一步,問道:“你不知道不要牽……這樣東西到我洞府門口來嗎?”

那雜役弟子忙牽住白鶴,答道:“小的是新來的,不知貴人有這等規矩。方才有個弟子上山去了,說是去去就來,令小的在此候命。小的這就去別處待著。”

王含貞驚魂未定,但還是隨口一問:“是哪個弟子啊?這麽晚了,難不成是上山去丹房了?”王含貞的洞府就在天光峰主峰山崖下。

雜役弟子答:“看著麵生,小的也不知道。”

“那人是不是十來歲模樣,看著心裏頭很有一番主意?”衛璿沐浴後換下道服,一身輕裘寶帶,從林中走來。

王含貞衝衛璿行禮行到一半,忽地眼神一亮:“是檀弓!”

王含貞忘了自己還負罪呢,道:“表台表台,我們去找他吧!”

衛璿蹙起了眉頭,看似疑惑地問:“為什麽?”

這一句倒把王含貞問住了。王含貞釘在原地,他也不知為何要去找檀弓,半晌才囁嚅道:“我要去把抹額還給他。”

衛璿道:“那你去吧,正好消了食。”

王含貞拖著步子,不願往山上走,也不敢死活拉著衛璿陪他一道。他對於這個人前總是春風滿麵的表兄,總有些無名的忌憚。可是對於那個從未見他解頤一笑的檀弓,反而放得開許多。

“早去早回。”衛璿轉身囑咐了一句。

“為什麽?”王含貞知道衛璿看不見他,麵上露著不樂意地問道。

“你心思太淺。”衛璿留下這一句就走遠了,看樣子並不是回洞府的方向。

王含貞嘟起了嘴,他純然以為衛璿在派他的不是。

看衛璿遠去的背影隱入山林,他幼小的心裏忽然覺得,他左右逢源的表兄似乎不總是那樣真的高興。同理推之,拒人千裏的檀弓也許並不是總是那樣真的不高興。

得出如此論斷,王含貞豁然開朗,如此兩手空空,無所顧忌,疾步奔至天光峰總壇。

檀弓伸手探撫那丹室壁上陳年的青苔,火光黯淡,粗糲的石壁上映著他瘦弱的身軀。

“八千零三十座……單是天光一峰,少則有八千零三十枚丹鼎。哪一枚才是魏伯陽遺落之物?”

檀弓單手覆上丹火,顯得與之異乎親昵,隨著火光眼波起起伏伏。

曹賢孟告訴他:魏伯陽登仙之前,在赤明和陽曾經遺落一枚丹鼎,名曰“日月化消”,其上有一篇遺言。可是一千年無人覓得其蹤,漸漸也就為人遺忘了,史書上也不記載。

檀弓想查明有關魏伯陽的一切,這“日月化消鼎”便是極好的著手之處。

王含貞來時,看見檀弓,仿若以為他就是一張壁畫,好像和這間幽冷高古的丹室融為了一體。他忽地連喘息聲都不敢出了。

“檀,檀師弟……”王含貞一根木頭似得,戳在門口。

“何事?”檀弓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王含貞一個激靈:“我!我來還你抹額!”

檀弓眼未睜開,隻聽見一陣悉瑣衣聲。

“我……我今天忘了帶了。我明日再來還你!”王含貞見他雖坐在火邊上,臉上卻快掉冰渣了。所以滿臉局促不安。

檀弓道:“不必,贈爾便是。”

王含貞像一截木頭開了花,又驚又喜:“啊,這怎麽好意思……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直到他步出丹室外,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誰知王含貞尾音未收,便迅疾至極地縮身回來,背靠石壁,汗如雨下。再探頭向外看了一眼,更是抖如篩糠,不敢出大氣。

原來是黃亦雙和另兩個女伴,駕著三匹金圈狼正在外頭。

三匹狼圍攻之下,中間的一個孩子抱著頭不敢作聲。

黃亦雙餘恨未解:“你這偷東西的狗賊,本公主本來有心饒你一條賤命。誰知道你嘴太碎,屢次讓我丟了醜。我恨不得把你拆骨揚灰,被狼口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