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海疊刀劍爭鳴 仙山杳仁義襄露

黃亦雙上前一步:“你——!”

王含貞迅即縮手,蹲著躲到了海晏藍身後。

姚雲比不得不問:“怎麽說?”

黃亦雙搶先落落大方地說:“不過是我和徐師弟在上頭比試,一時間刀劍無眼,傷了他罷了。之前我看徐師弟不願教師兄憂心,扯了謊,我不過是順著他說話。怎麽就你偏潑我一身髒水!師兄明鑒!”

“你……你撒謊。你根本,根本打不過徐慈。”王含貞哼哧哼哧又鼓足一口氣。

黃亦雙冷笑道:“怎麽?徐師弟你過來和我比試比試,給他瞧瞧!”

徐慈陪笑道:“師兄師姐,怎麽敢?我著實是技不如人。不如將此事大而化小,弟子不想驚動師父們。”

姚雲比思忖道:“也好。”

海晏青卻攔了姚雲比:“好什麽?你這個怕事的,又要跑。”

王含貞拔刀相助一拔到底了:“你,你連他都打不過!”說罷放開海晏藍,繞過黃亦雙跑了大半圈,竟繞到檀弓身後,本打算一把將檀弓推出去,沒成想檀弓下盤極穩,推也不動。他隻得這麽幹巴巴地說了。

黃亦雙這才打量起檀弓。隻見檀弓戴著禦寒的銀鼠抹額,下佩一條朱紅勒帛,其餘打扮都平淡無奇,自問從未見過這號人物。但細細搜求去,似有耳聞,一番計較後說道:“哦?你就是檀弓?”

檀弓稱是。

黃亦雙尋釁道:“王師弟托大說,他的救命恩人頭上有朵蓮花,還會放金光,像個神仙似得。我看你是有,還是沒有?神仙弟弟!”

她說著,就要上去揭檀弓的抹額。同夥的小女孩們也擼了袖子。

王含貞趕緊一個箭步衝了出來,攔在檀弓身前,緊閉雙眼,以為黃亦雙就要攻來,嚇得瑟瑟發抖。

“哎?黃師妹這個陣勢做什麽呢?”

這個聲音在王含貞聽來,真真是春風拂麵。他知道拉不動檀弓,隻得將他的親親表台拉過來,抵擋在檀弓麵前,而自己躲到檀弓身後去,享受兩重庇護。

黃亦雙立時收住了,俏臉生暈,深深萬福道:“衛師兄怎麽來了?”

衛璿笑道:“我不能來了?不過是腳程上略慢些。”

黃亦雙笑著說:“我隻是好奇,想看看新進門的小師弟頭上,有什麽金蓮花沒有?既然王師弟那樣瞧不起我,不如讓檀師弟和我比試一場。若他輸了,就把臥兔兒給摘了,也叫大家夥都開開眼。”

衛璿笑說:“黃師妹此話未免有些不公允。師妹你入門已有五年零兩個月,而檀師弟堪堪未開蒙矣。你若贏了他去,這是自然不說,自是應該;你若萬中有一,失手輸了去,豈不是天光峰無光,太清仙宗蒙塵?”

海晏青聽說這話,“噗”得一聲笑了出來。

黃亦雙道:“衛師兄既說這話,那我今日一定要比這麽一場。不然倒像我怕了他去似得。你說吧,要和我賭什麽!”

王含貞慢慢地直起身子,這才冷靜了,拉拉檀弓,看他眼風冰冷,如罩嚴霜,狀若無意應戰。倒是自己將他卷入這場無端紛爭中,十分懊惱,他原意不過是實在意難平,眼見了檀弓也在,便順口一說。

見檀弓性子不熱絡,王含貞不抱希望他會應下這種比試,倒不如自己了結了,免得教人難堪。

他急忙揮手,將胸膛一拍:“師弟師弟,我不過隨口說說罷了。用不著你,我,我,我來會會她。”

徐慈走近檀弓,湊近了壓低聲音說道:“檀師弟,做兄弟的勸你一句。含貞師弟他有心護我,但言語上唐突了你,還請你不要介懷。王師弟與我們說起你,也都是以救命恩人相稱。我們心裏都敬伏你的本事。你若輸了賣個麵子倒好說,你若贏了,損害公主的金尊玉體,豈不是得罪了神朝,你需知其中深淺利害……”

檀弓方要開口說話,黃亦雙便打斷了說:“哦,我才想起你姓檀,怪不得方才就看你不順眼,也不向我行禮。你們中洲檀家妄稱什麽丹道世家,你爹爹的紫火淬元丹也並非什麽神妙丹藥。我舅舅吃了以後固本培元不說,倒動搖了根基,才二百歲就殯了天。我早就覺得有貓膩兒,可我舅母和你爹爹是故交,強壓著不說。那我今天就讓你償……”

黃亦雙說話到一半,瞧見衛璿眼尾極輕極淡地掃了她一眼,便將話生生吞了回去:“那我今天非得和你比較比較了。”

徐慈陪笑道:“公主降尊紆貴和一個凡小子比試,倒髒了公主的劍!”

黃亦雙把劍一揚:“再說一句,我拔了你的舌頭喂狗!”徐慈這才哂笑不說了,隻是一個勁衝檀弓擠眉弄眼。王含貞急忙去扯衛璿的袍子,讓他出麵解決。衛璿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檀弓向左挪了一步,黃亦雙將劍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說道:“你要跑?今天你若不和我比一場,哪裏都別想去!”

海晏藍終究看不下去了:“黃師妹,你適可而止吧。”

檀弓說道:“我目下手無兵刃。可否許我去劍塚擇一稱手兵器,再行比試。”

黃亦雙聽他好似窩囊的回應,嬌聲笑了起來:“去吧去吧,我不欺負你。”

“劍塚路遠,沒有太清玉令也是進不得的。如蒙不棄,不如用師兄這把戚速劍。”衛璿兩指彈壓劍鞘,一把佛青色的劍穩穩當當地落在檀弓手上。

海晏青見狀拍手笑了,看著衛璿打趣道:“喲嗬!你這個看戲的!”

黃亦雙妒火更盛,冷哼一聲:“有衛師兄如此奧援,你若還敗在我劍下,可見你天資何其駑鈍,是你中洲檀氏之恥,不若趁早就此離了太清仙宗,免得礙我的眼。”

檀弓向著衛璿點首,掂量了戚速劍的分量,雖然輕便,倒也脆生。

檀弓說道:“請。”

“檀弓”原來在海外開過蒙,修為稍在黃亦雙之下,本來也薄有幾分取勝希望。

可是她身上那柄紫蓋劍十分神異。

論理來說,她還未築基如何能遣使如此狂風?能於掌中生風就已是上人之資。而那紫蓋劍之上,風聚於彼亦散於彼,黃亦雙此時也趔趄著,頗有些力不從心。

太清仙宗內的弟子們聽說這邊的動靜,都紛紛從趕過來湊熱鬧,不多時便已人頭攢動。看眾也都起了性子,幾個個子小的,張嘴著,瞪著眼,抻著脖子往下看。但狂風滔天,不能見二人形景如何,偶爾閃現幾道神形,不過是檀弓正然閃避。終久教人沒了意思。

海晏青道:“怎麽著?弄鬼掉猴的。”

衛璿笑說:“權且耐住性子。”

紫蓋劍自右邊刺來,檀弓便略側身,颶風隨劍擦著臂膀過去。黃亦雙被劍風牽動地向前一個踉蹌,急用上三鋒去刺檀弓手腕。檀弓負手執劍,隻移步換影,半晌功夫,戚速竟不曾動。

他一行在等颶風自銷,一行忖奪深淺利害。

天光峰弟子眼高於頂,向來萬般皆下品,唯有煉丹高,峰內以弱質為美。果然黃亦雙催動了幾下紫蓋劍便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見她如此不堪,便知是受了這“弱質”二字的荼毒。

正在話頭,隻見黃亦雙忽然杵劍明顯眾人眼前。知是狂風消散了,眾人缺缺的興致又被提起來。黃亦雙本欲攜著狂風速戰速決,故百般挑釁,想要勾起檀弓的急性,沒有一會子知此法不行,便趁靈氣尚未耗盡收了手。紫蓋劍失了靈氣,再想要催動運轉,便重有千鈞了。

黃亦雙咬咬牙,對著檀弓說了幾句刁蠻氣話。檀弓不為所動。

隻見眼前五道赤練飛來,檀弓立即退身退勢,右手拔劍出鞘,身隨劍轉,搖挽了一個卷簾的劍花,暫且抵擋住赤練,退至台上邊角之地,滿把握劍,足分八寸,正直端定,凝神一誌。終於擺出迎戰之姿。

海晏青見到赤練,奇道:“這種妖魔之物也竟拿得出手!”

海晏藍憂心,但仍勸了:“你不要瞎講。”海晏青幾句話塞在喉頭,還是吞了。

那赤練從黃亦雙袖中飛出,三道取檀弓項上,兩道纏綿住戚速劍。檀弓身形閃爍,收轉靈力,刷刷兩劍掛招擊在赤練之上,卻如碰在雲母上一般。

原來那赤練狀如絹綢,質卻堅比頑石。

黃亦雙一振衣袖,赤練拂麵而來。

檀弓疾行,仰勢揚手出劍,劍芒過處,黃亦雙腕處立刻滴下殷紅的血珠子來。黃亦雙抬手一看,又羞又惱。

隻見檀弓不趁勢再來,隻是靜默站立,好像待她認輸的樣子。黃亦雙心中更添上一層怨氣。便借赤練之力騰空躍起,教檀弓無處可逃,更能尋處下手。但檀弓看去,隻覺她立於半空,憑借赤練之力,就算勉強行動幾步,亦步履虛浮,滿是破綻。故他橫劍胸前,引來三道赤練,掙弄了幾回。

黃亦雙以為他動彈不得,冷哼一聲,又恐讓戚速劍脫出,便再覆了兩道。

掌壇先時言明:手無兵刃者亦為輸家。

但見檀弓深鎖眉頭,似深恐之,便愈發得意。但奪他劍來亦不覺得解氣,便順勢一個空翻,再想補上兩招。

她看檀弓竟也不戈擋,忽覺有異之時,業已千遲萬遲。

因黃亦雙自空翻過來,赤練鬆弛,檀弓略一收劍,挽上幾道,便將黃亦雙生剌剌地拽到眼前。

隻見他一折劍柄,戚速劍碰著赤練,如同磕在麻石上一般,早已不中用,長劍斷成兩截。

黃亦雙雙目圓蹬,驚不能言,再反應過來時,檀弓已繞到她身後,手持斷劍架在頸上,劍寒四射,離耳四寸之處。

檀弓道:“望祈恕罪。”

他麵無喜色,眼神凜冽。

台下瞠目的眾弟子之中,隻有衛璿目不旁移,神色一如檀弓,寧定無波。

海晏青帶頭喝了一聲采。旁觀者多與黃亦雙有些宿怨,初時不敢表露,此時人多情熱,便一齊**形骸,哄笑起來。

待喧鬧漸漸歇了,黃亦雙也回過神來了。

她滿麵羞憤,咬著牙丟了劍就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卻被海晏青擋住去處:“公主走得太急了。方隻說待你贏了要如何如何,還不曾許過如今你輸了,待如何呢?檀師弟?嗯?”

黃亦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海晏藍有些可憐黃亦雙,便道:“算了吧。小孩子家家鬧著玩,還能有什麽當真的輸和贏?”

海晏藍一直認為自己口拙,便問衛璿道:“你衛師兄也是這麽想不是?”

衛璿說道:“這由不得我的意思。”

姚雲比說道:“黃師妹不如罷了,宗內這攀比鬥毆的風氣不可滋長。”

黃亦雙呼了一口氣,定下心神,心想自己堂堂公主之尊,還能這樣小氣麽?便說:“說吧。算本公主折兩個錢,賞你的,不要客氣。”

黃亦雙這句話一出,人聲沸騰。

海晏青道:“喲,好骨氣。檀師弟,你可有福了,她可是神朝正正經經的皇孫女兒,你要一座城池也要得!”

徐慈說:“檀師弟,眼皮子未可太淺了。黃師妹極受聖寵,眼下連天光峰峰主玉闕真人都要敬她三分。依我不若求娶之……日後天材地寶還不是因有盡有。“

徐慈這話雖聲音極輕,到底還是順風傳到了黃亦雙的耳朵裏。

她害怕檀弓當真,急忙咬牙說:“我便許你一座城池!眼下我雖然沒有自己的采地,不過既然答應了你,日後便一定兌現承諾。我們立誓為證。”

說罷,伸出一掌,就等檀弓來擊。

海晏青見狀假裝歎道:“早知如此,何不讓我去比?”

黃亦雙徹底急了,重新揮劍指著檀弓:“你還不快講?”心裏的恐懼越放越大:“你真的相讓本公主下嫁於你?你這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萬眾矚目之下,檀弓看了一眼縮著頭的王含貞,搖頭說:“請你給這二位賠禮道歉。”

黃亦雙登時蛾眉倒豎,氣破胸脯。

王含貞如聽一個炸雷從頭劈到腳,忙比劃著說:“不是不是,他說錯了,重來重來。”

海晏青道:“麵上瞧不出啊….”

海晏藍也暗暗稱奇:“這孩子……無怪教衛師兄另眼相待了。”

徐慈扼腕歎息道:“兄弟,我知道你家底厚實,不愁吃穿。但也不必如此心中沒個計算……唉。我不必你如此籌謀啊。”

檀弓幾不可知地蹙了眉,說的全是實話:“我初履貴地,無甚可求。”

王含貞聞言,抱頭蹲地,羞慚地無地自容。眾人對檀弓連聲讚歎,拍起手來,把他當做厲害又善良的小英雄,團團圍在中間。

檀弓看著黃亦雙,似在求證可否。

正在黃亦雙萬分難堪,羞憤欲死之時,萬丈高崖上又落下一道身影。

“好啊!”

來者滿頭銀絲鶴發,衣冠嚴整,眼風淩厲昂揚。

眾人戰戰兢兢,立不敢言,俱行禮道:“見過絳林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