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風浸月領多情箋 花想容牽薄幸郎

二人合奏擊退烈箭隼後,玄誠真人大勢已去,不知七峰峰主如何料理此等宗門奇恥。多虧衛璿巧言抵飾,暫時將上下打點分付好。

剛回到洞穴,無須正將小草一段段地扯斷,用石頭砸他,嚷道:“傻角!”

沒想到衛璿還是這麽鮮龍活跳,枉費自己不痛快了一路。

衛璿乖乖承了他的罵,但很快屈膝坐了下來,眉頭凝著一團青霧,臉色難看得很。他展開手掌,手背上近腕處有一塊殷紅如血的紅記,掌心有一道太初石的虛影。

他們第二次經曆時空的混沌元苞之時,修為大跌的衛璿險些命喪,可這太初石好像有靈性,居然鑽入了衛璿的丹田之中,為他吊住一口性命。

“給我一個月,我把它逼出來。”衛璿雙眉深蹙,一心在想如何物歸原主。

“不必。”檀弓兩指搭在他的陽白穴上,長力綿綿不絕地輸送進去,“叩天鍾,鳴天鼓。”

叩齒之法,左左相叩,名曰扣天鍾。中央上下相對相叩,名曰嗚天鼓。

“結假丹之種。”檀弓說。

這句話無須居然聽懂了,大叫:“什麽?您的意思是…太初石借給衛璿當他的金丹!這……”

但是不由衛璿拒絕,檀弓已經將太初石順著他手上的三陰、三陽六條經脈推往更深處,在腰間和脅下連點兩指。

衛璿運氣培力,但還是抵受不住這等上古聖力,背心一麻,半晌都不能動彈,身發高熱,神智迷糊。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隻剩下無須了。

衛璿按下下丹田陣陣鑽心徹骨的疼痛,無須正在看一封信,一個不留意,信紙就被衛璿抽走了。

紙上幾行翠墨,風骨神異,斜撇、反捺兩筆有一點至真傲忽之氣,就是檀弓的蠅頭妙楷了,大意就是交代衛璿如何煉化太初石,後麵是說需要閉關幾天,令無須好照料衛璿,最末一行小字寫著:“我感歉仄,實深悼惜。令他安心落意,是我之所望。”

衛璿驟不及防看見這句話,心裏百感俱至。

衛璿比無須高太多,無須隻得在地上瞎跳喚:“還給我!”

無須抄起鞭子去打他,可他手下沒有輕重,一拳下去,衛璿猛地咳嗽起來。

無須盤腿坐在地上,偷看他披一件單衣,是真的一副不治之相,遂抓了抓頭發:“衛璿……”

“嗯。” 衛璿應道。

無須推了他一下,又用小小的肩膀去撞他:“其實…你還可以,也不太壞。”

“多謝主公賞識。”衛璿朗笑一聲,“你現在知道我不壞,那看來我們無須是長大了。”

無須把頭上**的手拍開:“說著說著放出屁來了!本君比你祖上太爺爺還大一百個輩分!”

“你還笑?你怎麽都不難過?”無須揚頭看著他,“你是撿了個大便宜,但是煉太初石還要很多時間啊!我主人說最少也要三年,才能恢複本來的修為呢!”

“我見到好多凡人修為跌了一點點,都要鬼哭狼嚎的,你怎麽還笑得出?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毛病?怎麽就那麽輕飄飄地剖了金丹?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有毛病。”無須實不信世間居然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能耐。

“難過?”衛璿笑了笑。

“因得而喜因失而憂,這是人的常情,我不外也是這樣。但不過是長生不是我衷之道,我失金丹不以為失罷了。況且成你主人之美,是我之喜。”

無須聽不懂:“你有毛病!”

“長生長生,可這世上,誰又能比誰活得長些?”衛璿看著掌心的太初石,“一塊大棋苦苦求活,終究生死有命,不如任其自然。天不假年,人將如何?到頭來不過是一個‘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罷了……”

無須大驚:“你少學主人說話!”

“學他說話?哪一句?”衛璿詫異,麵上半分笑意都無,“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人能善始,卻難善終。

無須哼了一聲,背過臉不理他,過了一會,才悄悄看過去,隻見衛璿拿著一枚玉鑰,他居然在這洞中也有一處暗閣。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老愛來後山玩,又怕給師父發現,就找了這一處秘密基地。”衛璿笑著解釋,“說起來,我和此地應該上一世有前定,別的師兄弟都會被結界隔在外麵,偏隻有我進得來。”

衛璿取出來一件白鶴羽衣,披上之後,又是那個春風得誌、麵麵俱圓的衛首座了。

“首座師兄。”忽然傳來眾弟子的聲音。數十弟子左右長拜叩之,最中央的便是他雁行峰師弟姚雲比了。姚雲比與他同輩,卻行子侄之禮,雙手舉過頭頂,正然奉茶。

衛璿將黃玉簡接過,姚雲比飛速做筆記。

起初左不過是些雁行峰的雞毛蒜皮,哪一個大弟子修為精進,哪一對要合籍雙修,問衛璿如何批許靈脈丹藥。但衛璿於雁行峰幾百峰頭風物、靈脈、丹藥月俸,上下幾千弟子姓名、家世、人物關係,全都記得一絲不錯,也算他有通天本事了。

衛璿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後這些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蘭因,不必問我。”

衛璿喝一口水的工夫,姚雲比又拿出五張紫玉簡,這裏頭的事就大了些,多是峰裏有五六個外門小派係鬥了兩敗俱傷,魂燈滅了一二十盞,衛璿三言兩語就處置了。

姚雲比最後摸出三張玄黑玉令,衛璿因問:“可有檀氏夫婦消息?”

姚雲比道無,衛璿作罷,隻道:“師父若再問起檀弓下落,你便回他說檀師弟在我小赤壁家中作客。”

還有一張,說的是天問秘境瀛洲城主之女胡海嬌酬千金尋殺父仇人,衛璿不語。

一張說的是步虛宮少宮主一百九十歲生辰,要來請衛璿和赤書真人赴他壽宴,衛璿忖思道:“十全為滿,滿則招損。步虛宮從來都作九不作十,好好地作什麽一百九十歲?我看八成是在作妖。推了。”姚雲比稱諾。

一張說的是九玄門雲錦、霞銷兩名魔女禍害了潛龍門的男弟子,衛璿將那玉簡一丟:“精搖五髒震動,犯**則喪失長生之寶。這些你要記住。”

正說到了這個話題,衛璿忽發奇想:“蘭因啊,你可有意中之人?”

姚雲比正戰戰兢兢地記錄著首座師兄的警世真言,忽聞這後半句,忙不迭幾欲以死明誌:“首座師兄明鑒,雲比一心向道,早已戒除色欲,怎敢越雷池半步,觸犯天怒?”

衛璿看嚇著對方了,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過是頑笑一句,你麵皮繃得這麽緊做什麽?”姚雲比冷汗如注。

衛璿琢磨他的話,說:“為何你有可情之人,便是觸犯天怒?這天若知你有情,便就要怒了麽?”

姚雲比更加緊張:“不…弟子實不知…弟子隻知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無須在後頭踩了衛璿的腳,衛璿介紹他說:“此我妻弟,還請你多照拂則個。妻弟護姐心切,故時常欺負我這個可憐的新姑爺,讓你見笑大是不該。”

姚雲比玉麵失色,隻見這“妻弟”行事作風大類檀師弟之仆無須,但觀其行止卻又較之風火輪似的無須收斂不少,如今衛璿又稱他“妻弟”,那斷斷不能是無須了。隻是這南華鑒洲驚世奇絕之才,他往日奉為宗中之副師表的首座師兄,竟也打動凡心,與人結姻,莫非自己也要大效其法?想來不覺道心大亂,腦內一團漿糊,也不問過是哪家千金,便匆匆三拜而別,一路石轉途迷。

衛璿見姚雲比走遠了,知道這消息多早晚就要不脛而走,天下皆知,到時候不僅能從那琴劍公子榜上撤了下來,還能省去許許多的芳心暗許,他本來就絕非自逞風流之人,這下可再不用多造冤孽了,可謂一雙兩好。

至於他方才為何沒有明白點出道侶的名諱,一方麵是知道檀弓並非好大聲張之人,一方麵則是想起了王含貞,心裏不知怎麽,有一點含混的顧忌。

最裏麵一間小屋子的東西摞得很亂,都是畫符和布陣的工具:銅劍、師刀、令牌,還有朱砂、黃紙、桃木,不是衛璿現在經常用的的高階龍象角和小地精。

無須不小心踩動了一處機關,石門霍得打開,洪水瀉堤一樣,符紙嘩啦啦地噴了出來。

無須撿起一張來看,上頭是一張通真符,字跡很稚嫩:“北帝南帝東帝西帝所有大帝敕吾紙,書符打邪貴,敢有不伏者,押赴酆都城受罪刑,急急如律令。”

這哪裏是什麽正經符籙,八成是當年的小衛璿璣畫符累了,畫出了滿腔怨憤。

無須數了一數,足有五萬三千零八十張。

上好的符籙應該生於元始之上,而居於空洞之中,可以寄書寫者之精氣意念。陣有陣眼,而符有符膽,其中有一張淨天地神居然自化為一支雄奇健筆,在石壁上寫下符咒:“居收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上則縛鬼伏邪,一切死活滅,道我長生,急急如律令。”

無須看得眼內出火,衛璿這人素日長以半桶水自居,卻在這見不得亮堂的地方下如此苦功,使盡狡獪伎倆騙得道君青眼!越想越生氣,便袖了此符,準備拿到檀弓那裏去對簿公堂。

無須收好了,才發現衛璿笑盈盈地看著他挺久了,便有些做賊心虛:“是我主人要看的,要看看你畫符的長進。”

“那再多取幾張。”衛璿搖頭暗笑,將一遝大符都雙手捧了過去,“妻弟之言,豈敢不依?”

無須捶他:“你還說!你仗著道君不大知道這些事,就會占嘴上便宜!”

“不知道?你去問問他知不知何為道侶之意?我可是你主人名正言順,明媒正娶。”衛璿死不悔改,“他什麽不知道?可知道比我還多呢。就是愛慣著我罷了,我偏要說,你待怎樣?他對我相容至今,豈少日後言行親密,你又待怎樣?”

無須眼欲眥裂,大聲框喝:“我撕了你的嘴!”

“你死了要下血湖地獄!”追打一陣,無須終究停了,彈了一下符紙說,“道君說東西不能隨便拿,要問你行不行。你就點個頭,點啊!”

衛璿被他晃得眼冒金星,反而定神思量,情殊悵況:”他要什麽東西,莫說是什麽天下逐之的寶貝,就是他要日月明星……我隻怕他心裏思想未曾放懷之事,並非天上之星,而是水中之月。”

衛璿從不對他人講這些話,更不可能去挑起檀弓傷心,偶爾朝著無須傾吐,他本就不指望這是一朵解語花,呆呆笨笨的倒很好,自己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正被無須追著揍的時候,檀弓回來了。

“道長還知道回來麽?”衛璿精神好了一點,便調侃道,“我還以為留下一顆石頭,便要休棄我作那秋風團扇、道旁苦李了。”

檀弓用篤雅清和的嗓音,簡單應了一聲,然後直入主題,問的是他們在清明何童天之事。

“我隻見到陽炎化成一灘灰燼,至於死透沒有,我當時沒有心思去驗。”衛璿說。

檀弓心下略慰,點點頭,又問他林氏兄妹之事。

“茉茉姑娘的身世我已經查明了,雪冤之法我也已裝在錦囊裏頭,留給了林大哥。”衛璿忖思道,“所以算起來應該是圓滿解決了,你倘不放心,我明日就去啟稟師父,我們用水鏡看看他們兄妹。”

檀弓更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們離開得太匆忙,幾本典籍落在了下界。

“這你倒可放足了心。且不說少有人能看得懂那上頭的道法,那欲界沒有多少靈氣,你又何須憂心有人學成了些微末道行,亂了下頭的人間,養奸貽患的。”衛璿說。

言念及此,檀弓心下稍安,說:“隨我來。”

紫微垣勾陳座中冰輪轉動,銀河倒瀉,兩張寶座之間,霍的現出一條暗梯,直通地心。

衛璿正掌燈要走在最前,卻看見無須根本不動,小扇子一樣的濃睫撲簌著。

衛璿低頭一看,那密道之中夜昏如盲,便蹲聲笑道:“小祖宗,我可怕黑又怕摔,你能不能拉著我,我就不怕了。”

無須往衛璿頭上一拍:“誰管你死!”

可是他心裏實在害怕得緊,最後還是追上去抓衛璿,有些暴躁:“你隻許拉我袖子!膽小鬼。”

衛璿作感激涕零科。

這條密道仿若無底,一階寒似一階,一步黑似一步。流轉不定的風從虛無中來,又向虛無中去,吹滅衛璿手中之燈。

他們走了約莫兩個更次才到了底,隻見這密室之中,原來有環抱十幾圈的神壇神座,但現在上麵空無一物。

無須看著新奇,便隨手撿了幾塊,把玩的時候,發現碎片竟能拚在一起。

“九天雷祖…?”

“采訪真君?東華大帝君?”

“……貪狼!翼宿!”

“巨門……軫水…朱雀?”

“好大的膽子!”縱他是橫行霸道的純陽真君,對著北極有一肚子怨憤,敢把北極四聖當出氣筒,出言無所顧忌,但那究竟是口頭上的事。若問他敢砸幾尊神像,莫說雷霆九宸高真,就是中鬥三真,三台星君,南鬥六司星君……他都沒敢想過。

檀弓並不驚訝。那八百九十一尊神像中,光是北極大帝、北陰大帝就各有五尊,就連北極宮小小卷簾將都難逃此劫,與他同等境遇的,還有九天雷祖神雷玉府的南麵掌燈使。無化丹殿伏柔、伏烈兩尊赫有威名的戰神像更加碎得一幹二淨,白玉蟾、丹丘生、寒風子等丹童,太微大天帝所掌中垣的本命十二星君、雲天二十八宿狼藉遍地。

忽然間,山體動搖,地水沸騰,若山脊筋脈暴出一般,從地中央搖搖擺擺升起一團大蛇。那巨蟒通體銀白,燦金豎瞳,身有天柱之粗,體有天河之長,檀弓立他麵前,身形若豆。

巨蟒口吐人言,其聲肅然威嚴:“何人擅闖禁地?”

檀弓道:“滕玄。”

巨蟒聽了,赤金豎瞳緊縮一線,蛇身為之一顫,久不能言,良多時才說:“尊姓大名,盼能見示。”

檀弓道:“紫素盟文,結帶成真。滕玄,久未見矣。”

一聲巨響,巨蟒頭頸銜地,字字顫抖:“吾主……”

言罷,兩行冷淚已自蛇目滾落。

天樞在識海道:”滕蛇?太微…這是無量福地?”

天史所載,當年先天五太最末一太太極未成,上古與天同生的先天神聖們曾居無量福地,養練心性,除卻七情,後斬三屍。是時又有十二天將在側,朱雀、夫諸、大常、純狐、白虎、九陰……這滕玄便是其中的滕蛇神君。

“此地是無憂寂默。”檀弓沒有多說個中原由,說的卻是,“不若九天寒窟,徒有四壁。”

檀弓因道:“此地並無司儀,勿待多禮。滕玄,爾可知陽炎到過此處?”

滕玄聽了緩緩抬頭,道出原委。

原來陽炎自擬了太清宗主的形後,便曾尋來此處,靈修諸如無須、陽炎、蒼溟,除了形貌是孩童模樣外,心性也大都是長不大,陽炎恨不能將九天諸神挫骨揚灰,首先就來胡砸亂打了一番。

彼時恰逢滕玄閉關沉眠,故連太初衍日石是如何落入太清宗主手中的,滕玄也一無所知。

滕玄因見檀弓身旁還有一個小人和一個小小人,便道:“吾主…這是……”

螣玄看了一眼衛璿,把已到口邊的“純陽真君”換成了“無須”二字,心裏無限疑惑,也隻字不提。

無須很想騎大蛇,此時滿是好奇,連見到生人時的惡衝衝,都淡了幾分,睜大眼睛道:“咦,大蛇,你是什麽東西?你怎麽知道本君的?”

檀弓道:“取我淨靈水來。”

無須好幾回想踩滕玄的大尾巴,都未得逞,不自禁就跟著走了。滕玄這一掃尾不要緊,一時間落葉飛起,再仔細一瞧,原來是數萬隻枯葉蝶翩然飛起,露出了這一隅山居的本來麵貌。

隻見地上歪七倒八擠擠挨挨躺著酒甕蟻尊,兩張蒲團已經黃爛得看不出本來模樣,最惹眼的,是畫案旁的兩截斷簫,一張舊琴。

石壁之上,走筆龍蛇四枚古字:無憂寂默。

衛璿隨手一翻地上的琴譜,真是後悔才學高,此譜減字自成曲,既可為調又可成詞。這一曲若這添一筆,那加一捺……

“《湘妃怨》?”衛璿不由出聲,見檀弓在那旁端詳別物,便默聲往下看。

衛璿正看得入神,卻聽檀弓道:“予我。”

這語氣冰凍三尺,衛璿豈會聽不出來?但他卷了琴譜,從左手換到右手,藏在身後,見滕玄與無須皆不在,便似笑非笑地說:“予道長什麽?”

檀弓重複:“予我。”

衛璿很不愉快,醋性又是奇重,偏偏就不見好歇手,再退了幾步,把琴譜展開解讀,念出來幾句,不時偷看他作何反應,卻不等對方麵露喜慍,再翻一頁,卻是臉上的笑先凝住了,一顆心怦怦猛跳,幾乎連自己心跳的聲音也聽見了。

上麵的小楷神采蕭然:“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離別此。”

“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下一頁寫道。

衛璿一個不防,手中琴譜已著了一團火,頃刻成灰。

檀弓落下掐訣的手,衛璿身子一斜,悄聲說:“我當真知錯了,誰又沒有個詩酒放誕的少年時候?我從你這寶貝故居裏頭出去,你不要惱了。”

檀弓目不斜視。

滕玄出來看見了他們在耳語,大為駭然。檀弓因道:“爾可退下了。“

滕玄稱諾,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發問:“吾主,副主可安?”

“安否?”檀弓答,“不知安否,隻知他熱勢已極。”

滕玄聽了,無翼而飛。

天樞十分不安,猶然逼問:“太微,汝莫非曾擅離無量福地,私奔凡界隱跡於此?汝可知此為何等重罪?同行者誰?”

檀弓尾音稍稍輕揚,“嗯”了一聲,指撥舊弦:”同行者?諸天星宿之主,北鬥奎之總司,已非昔年天君,萬載前事,太微早已忘卻了。故言不知。”

天樞大為震撼,隻得繞過“同行者”這三字:“居住幾時?”

檀弓道:“已見滄海三易桑田。”

無須到處找不到大蛇,這才慢悠悠地反應過來:“主人,您來過這兒?大蛇為什麽喊您主人呢?”

衛璿把無須推遠:“你去邊上玩一會,小孩子家家不要來聽。”

無須其實巴不得找大蛇玩,同神氣的大蛇一比,其餘俗蛇皆為尺蚓曲鱔,聽了這話啐了一口,就跑遠了。

衛璿兩手交在琴案上,麵色懊喪:“知道錯了,請你饒了我這一遭。”

他一雙亮若點漆,如蘊星河的眼睛便脈脈地注視著檀弓,僅用餘光也能也能感覺到何其灼熾。

檀弓用淨靈水塗抹在他的眉心,催動太初石在他的體內周轉,抬了一眼:“衛璿,何處學來?”

“學來何物?” 衛璿佯裝不懂。

檀弓道:“《百鳥朝鳳》。”

說的就是他們合奏的曲子。

“好吧,我招了,你不是在林家彈過此曲,做什麽還大驚小怪的?” 衛璿說。

“一次爾。”

衛璿不以為奇:“一次又待怎樣?你怎麽不知彈者無心,聽者卻有意?你不是說你人不在附近,心卻沒有離開過?怎麽知道我的心不是和你一樣的?在林家那半月,是我平生最快活的時候。我還記得第一日是《雙鶴聽泉》,第二日是《秋人神暢》,第三日是《鷗鷺忘機》…你竟還以甲虛肉實相探,真是傷透我心,我若連此都辨不出了,還怎對得起如此妙音?”

衛璿隻是直述了一番無心之言,故發覺檀弓神色一異時,他也有些驚怪:“怎麽了?我該死,是不是我又引你傷心害意了?哎,我不該剛才亂翻亂看的,現在又說這個話,沒有下次了,跟你起誓。”

檀弓卻說:“‘七條弦上五音寒’,撫今追昔,知音世所希,此我去日自誤之言爾。我方才並未加怒於你,隻是不知如何相對。”

“你可聞《一塵驚雲》?”

衛璿笑說:“願洗耳聞之。”

檀弓道:“不聞《一塵驚雲》,實枉生上三道。”

衛璿怔了一怔,他從未在檀弓口中聽過如此有人情味、煙火氣的話,甚至還帶著幾分豪俠江湖氣。

衛璿心下雪亮,輾然解頤,在琴案對麵坐了下來,無聲笑著示意:“今夕何夕,聞此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