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伸異誌鬼趣警心 顧溫柔新儔剖丹

一行人日夜兼程,不出三日,便到達京城了。

林氏曾經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後來卻為當朝相國董太師所害,滿門被屠,隻餘下林擒和林茉茉一對孤寡兄妹。

衛璿和檀弓來到董太師舉辦的鹿鳴宴上。

“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係,恨不得倩疏林掛住斜蛑。馬兒行,車兒快快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戲台上正演了一出生旦別離,這一去不知幾年“青鸞信杳、黃犬音乖”。

這一曲畢,人人都柔腸寂寞起來,泣得青衫斑駁。

檀弓坐不動膝。而衛璿一邊聽戲,一邊低頭搖了搖,輕笑了一聲。

檀弓的目光有追索之意,不解他為何而笑。

衛璿以扇遙指,瀟然笑說:“我不過是笑這些台底下的人罷了,這樣的俗濫戲也引逗他們傷一回神。那我若來寫一出,宣付梨園,到到時不得引得這整個京城鬼也哭,神也嚎,一個個地全都慟倒在天子腳下?”

檀弓並沒有聽過人間的戲文,對他這般與眾不同的評論無甚反應。

衛璿笑道:“我見得了多了,感慨而發罷了。你若多聽幾出,也知道這些個戲不過是一個套子,繞不出十六個字。”

“聞其詳。”檀弓說。

“左不過是書生落難,小姐養漢。這狀元一點,萬事消散。”衛璿展開折扇,低聲說,“這一出還要加上個‘丫鬟搗蛋’。”

衛璿詼諧妙語舉不勝舉,引得旁邊的舉子們也過來同他攀談。酒過三巡,衛璿千杯未醉,眾人卻已軟癱如泥,醉倒在側。

衛璿遲遲等不到董相國來,又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起身要走。

戲台上又換了一班人。

“一番話破懵懂,癡呆誰似我,實在不靈通。幸喜詩暗示,說穿假鳳,示與我金釵信物繡囊封。伊人好情重,伊人好情重。今朝裏,碧蒼穹,心中喜萬重,忽地不懵懂。可笑三年被捉弄,三年被捉弄。”

“你知道這是個什麽故事麽?”衛璿忽然問檀弓。

衛璿細撫手中玉盞:“這好兄是個破題頂頂的傻廝。同窗三年竟不知意中人是哪個,若這假鳳不假,他那真情可還真?這樣的好情郎,我若是伊人,定離了他去。所謂百年之好,可見謬也。”

這時,卻有人答了他的話:“公子品性真是高潔,待月西廂你說是陳腐舊套,梁祝百年佳話又給你說成個此情非真,在下倒想知道,公子眼裏可還剩些什麽?公子既有此冠世才學,他日若高中,再擇一侯門千金,豈不是也落了那才子佳人的俗套?”

來人是一個黃衣公子,眉目清秀得很。

可是她一見衛璿正脈脈地注視他,便輕搖折扇,避將過去:“…我看公子還是莫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衛璿見看清他耳有璫痕,便笑道:“那自然不是。在下隻是不大見得慣,這戲文之中,一男一女必因形容美貌,一見留情,寫書的人後頭隻瞎描幾筆床笫偷歡加其厚密,對其因何知遇、相親隻字不提,若要多掙兩貫硯台錢,必加一‘老夫人’來閉小姐春院,或加一小人名曰張狂、杜忌撥亂其中。在下以為,如此生情,蓋皆形骸之論也。須知情之至也,不過是八字‘兩情廝投,形神契合’罷了。”

衛璿見那黃衣公子默然不語,便道:“姑言妄之,若有得罪,公子見諒則個。”

黃衣公子正欲再言,卻看見衛璿正凝神聽下麵這一出呢。

“神仙本是多情種,蓬山遠,有情通。情根曆劫無生死,看到底終相共。塵緣倥傯,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間夢,悲歡和哄,恩與愛總成空。跳出癡迷洞,割斷相思鞚;金枷脫,玉鎖鬆。笑騎雙飛鳳,瀟灑到天宮。”

對這二三其操的唐皇,為婦不貞的貴妃,衛璿反倒不予置評,好些時候才說:“錯付了這些俗手伶工,不諳其妙,尖不尖,圓不圓的。戲都蔫了。這才是真教人聞鈴斷腸、見月傷心。”

衛璿不等這戲演完,便欲告別,黃衣公子卻道:“春闈在即,閣下是來此取應的麽?我在朝中頗認識幾個人,若是通我姓名,想必可省了不少個中麻煩。”

衛璿卻道:“在下之名粗陋不堪,不敢報於公子知道。”

黃衣公子秀眉一挑,兩邊侍從便已攔住衛璿去路,衛璿笑說:“不怕公子笑話,目下二更已過,在下隻怕家中河東獅吼。”

黃衣公子略一怔忡,冷笑道:“堂堂九尺男兒,還未立業便急急成家,我泱泱大齊就隻有這些懼內的軟腳舉子嗎?”

“怕他是我的夙世冤家罷了。須知那一番‘先擇人,而後合伴。不可先合伴,而後擇人。 不可順人情,不可取相貌。唯擇高明者,不上法也。’便是內子的高論。在下也不過是照搬過來,現學現賣。公子若是為國惜才,隻怕找錯了人。” 衛璿說。

黃衣公子道:“能發如此之論,那想必尊夫人也定是個巾幗豪傑了。”說著身旁密探已傳口訊,並不見今年春闈中有這一號人物。

衛璿朗笑道:“內子?他可真是閨閣中飽學翰林之士,脂粉裏英猛掛帥之將了。”

他佯咳了一聲,不知道檀弓的目光是否移了過來。

林氏兄妹下榻的客棧與宴會之所相隔不遠,二人便徒步回去。這條街巷極為狹長,隻容一人通行。

一彎冷月窺人,衛璿看他的背影愈發顯出懨懨病損之態,忙上去相扶,才見到檀弓麵色蒼白如紙。

衛璿忙向他體內輸送元氣,一邊道:“我有所耳聞,說天魔一族飛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最厲害的有四個大魔頭,魔尊、魔帝、魔聖、魔後。前日那隻魅魔叫帝毐,專門吃修道的人的七情,靠這樣修煉那魔功,你可是……也中了魔氣?”

“無事。” 檀弓撚指計算,“帝毐如今約莫百歲爾。加之仙凡升降之事寡見,帝毐魔體虛弱。”

“一百歲?”衛璿問,“他看著可不止一百歲。”

檀弓咳了兩聲,解釋道:“凡人脫凡入聖,必祛情欲而斬三屍,便為天魔所食。而此魔道並非無有窮盡。每一萬年,天魔便會修為散盡,魂遊萬裏,魄走三千,諸般魔法隻能從頭再修…此鴻蒙節製之法。”

“哦,你是這麽算的。”衛璿點頭,笑笑,“就是十幾萬歲的法力給天庭沒收了,現在一百歲修為都沒有?也倒怪可憐的。”

檀弓認為魅魔無足為懼,他真正憂心的,是魅魔與陽炎同惡相濟。

衛璿因笑:“陽炎?這名聽來倒像是無須的哪個表親。”

“無上陽炎乃東荒聖火,三昧副靈。” 檀弓道。

衛璿說:“罷了罷了,越講越遠了。你先不要再想這些事了,你的識海太不穩了,傷越想越重。”

檀弓轉身往回走,衛璿攆了兩步緊緊隨上,見他眉頭還是不展,便打趣著轉移注意力:“道長真是好忙。”

檀弓淡淡地“嗯”了一聲。

衛璿漫然笑道:“道長忙歸忙,隻是不知何時得空娶我一娶。”

檀弓停下來看他。

“前日剖心意,昨日訂山盟,理應今天便該喜結良緣,卻總有不相幹的人來壞事。” 衛璿道。

檀弓示意衛璿走近:“然。”

說著便在衛璿眉心點了一點。

檀弓見衛璿沒反應,便道:“引心頭精血於商陽,如我動作,便結同參道侶。”

“我不過一說,你還真是不挑時候。那好吧……” 衛璿有點哭笑不得,“那道誓怎麽念的來著?我欲與君長相守,不可相戀,相戀則係其心;不可不戀,不戀則情相離。戀欲不戀,得其中道可矣…道人合伴,疾病……”

他正要動作,林擒卻提著劍,四處張望地走來。

衛璿斂容,迎上去道:“林先生這麽晚出來,可是有何急事?”

“怎麽隻見公子和道長?”林擒一驚,“我妹子莫非還在那董賊府上?”

衛璿茫然:“茉茉姑娘卻也去那鹿鳴宴了?”

林擒大愕:“難道不是公子一更來邀?”

衛璿臉色陡變,目色霎冷。

杜鵑啼月,然後是一串極為耳熟的低笑聲。

他們這一路上斬滅許多魔道,這時魅魔親自來了:“美人,你好一副蛇蠍心腸啊!折幾個不中用的小孽畜事小,隻是氣你不來問問相公,怎知本座不會自己下這個手,親奉到你跟前討你一笑?既你不賣這個薄麵,也莫怪本座今夜便要好事成雙了…”

夜色之中,來去無影。

二人追至皇宮深處,衛璿剛揭下麵具,就連打了三個噴嚏。

禦花園裏到處都是茉莉花。茉莉花開,一卉能熏一室香,馥濃甜鬱推為百花之首,幾百株堆堆垛垛在一塊,真是膩得不得了。

“啊嘁……”又打一個噴嚏。

檀弓忽得將衛璿雙肩一按,暗伏在假山後頭,一雙寒若湖底玄冰的手捂住衛璿之麵。

那邊當真是一副無邊豔圖。

那黃衣公子果真是隻“假鳳”,她為無形繩索而縛,魅魔在她臉上偷了一香。

她蓮臉生春,美目迸怒,還以為魅魔就是白天風度翩翩的衛璿,狠狠啐道:“反賊,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你可知本宮是誰,膽敢如此放肆!本宮不過是略看得起你,想在皇兄麵前提拔點撥你兩句,你何為輕狂至此!本宮要將你五馬分屍,殺你九族!”

一旁的林茉茉則乖巧許多,雙眼如絲如霧,兩手緊攥繡裙,一句整的話都說不出,隻是撲簌撲簌掉眼淚:“衛公子…公子……”

一陣過後,黃衣女服軟求饒:“本宮乃是當今聖上親妹鳳陽公主。你若停了手,本宮以鳳印作保,不僅不與你計較前嫌,還許你千畝良田、萬兩黃金,莫說是親點頭名狀元,就是日後加官進爵,娶我皇妹襄陽為妻,也未嚐不可。是貪一時之歡,為天下所唾,還是日後當上大齊貴婿,享萬世榮華,全在閣下一念!”

魅魔聽了笑了:“一念?我這一念,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朱顏辭鏡,紅顏易老,則為你二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鳳陽公主冷笑道:“公子既已有妻室,何苦還來招惹?”

魅魔旋即笑道:“妻室?我有一人,有瑤姬之容,洛神之姿,想我今生今世,非他不娶。人隻道他玉潤冰情,品行聖潔,神骨凜然,世之俗人莫敢逼視。我卻想看他床笫之間三貞九烈,白璧沾玷,豔絕無邊。”

鳳陽公主羞憤交迸之時,卻看見魅魔微揚頭顱,一雙可稱上白圭無瑕的手,正緊扣在他脖子上。

被檀弓攥著喉關,魅魔仍然輕笑:“美人,不過人前誇你兩句,你就這樣羞口羞腳,日後怎慣見人?”

“道長…!”林茉茉大喜,遂一眼見了一旁真的衛璿,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讓她驚得險些厥倒過去。

衛璿施法,催眠鳳、林二人,對檀弓點了一下頭,先護送林茉茉出宮去了。

“美人,可就剩我們二人了。”魅魔輕浮笑道。

檀弓聖骨已露隱隱輕雷:“速回域外,莫在凡間惹禍生非。若悔前非,諸愆可釋。 ”

魅魔笑:“美人好凶啊!”

“你看,這一個是柳聖之身……”魅魔望向鳳陽公主,又說林茉茉,“一個啊,是花神之體……但在本座眼中,不過是凡桃俗李、殘花敗柳,食之無味,棄之亦不可惜。今日不過是借此下帖相邀,請美人與我對月賞戲罷了。”

檀弓依然懷疑他和陽炎早已勾結,勸道:“天庭與東荒之恩怨,域外不可置喙。”

魅魔忽地變了臉色,大聲冷笑:“好一個不可置喙!北帝三番五次無故降下雷劫,殺我域外魔子魔孫十餘萬人,我是不是也不可置喙?美人,你那嫡嫡親親的好哥哥,可真了不得!”

檀弓道:“此不可為你為禍人間之故。”

魅魔繼續冷嗖嗖地說:“我隻歎他上統諸星,中禦萬法,下治酆都,身為普天諸星之主,膽量見識竟都如此短淺,隻會無故牽累局外之人,玉石難分,他索性省事不辨。美人,何不早日離了那昏聵之君去?何苦錯配生哀,虛度青春?說來我天魔與你天庭,可還真是天造地設,配成一雙。”

檀弓心念一動,夜空中已風聲忽忽,雷奔雲譎。

“莫急,先讓為夫賣你個殷勤,再死不遲。” 魅魔笑道,向不遠處的榆樹一指,“你是想要那太初衍日石不是?陽炎那小子,可有個大把柄在我手上,我讓他生便生,死便死,不信你瞧。”

樹後臥著一個少年,緊捂著丹田,神色極其痛楚。

他麵比珠玉,目若疾霆,身量與無須相似,都是半大小人模樣,眼色卻酷烈伉厲許多,眼角耳側皆有兩團火雲邪紋。

陽炎對天而喊:“帝毐!你耍什麽花巧?給我出來!你忘了你我訂下的血誓嗎?”

陽炎倒身滾地,所經處草木成灰,揚起張天火焰。

“哦?”魅魔千呼萬喚始出來。隻是這現身卻不大威風,仍是被檀弓扣押的樣子。

原來陽炎逃到了下界之後,為求捷徑,一直借助天魔之氣調養魔種。但東荒與域外兩股魔氣自古水火不容,一股天魔的力量在體內橫衝亂撞,已是突破了數處經脈。

陽炎艱難張口:“你就不怕遭血誓報應嗎……!”

魅魔因笑:“報應?本座連北帝小兒都不得入眼,何提一個區區血誓?本座隻是何曾就許你旁的了?再言之,怎知你這仇敵是我舊識,又生得如此之美,本座憐香惜玉,怎忍傷之?不僅不願傷之,還欲以身許之。”

陽炎這才抬頭一看,滿是錯愕之色:“嗬,我當是誰。魅魔,你……!與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廝混一處,掏心挖肺,就不怕背後為他設計,重蹈尊上的覆轍嗎?就是域外和東荒加起來,也比不得天庭一個犄角疙瘩裏頭的醃臢多!他十萬個算計,沒有一個不是為了天庭,為了北帝!你我都是魔道,所以才警告你兩句,你休要不領我情!”

魅魔笑道:“給魔君一些顏色瞧瞧。”

眾手下一齊念動魔訣,陽炎大叫一聲,滾身進入茉莉花叢,一瞬之間,庭院之中隻剩焦糊之味。

魅魔走近:“別來無恙啊。”

“魅魔,你有話直說!” 陽炎很快反應過來魅魔要的是太初衍日石,怒目圓瞪,高聲尖叫,“你怎麽會知道?不可能!魅魔,你太貪了!”

一語畢,陽炎雙目已染上無限怨毒之色。一塊黃澄澄的玉石從他顱竅內飛出,魅魔遙遙接住。

那玉石大如雀卵,正麵陽刻八字:“不周之西,八荒極東。”

反麵陰刻八字:“太初衍日,照臨下土。”

陽炎發足便逃,檀弓追去。陽炎奔至牆沿邊,忽地朝檀弓噗通跪下。

“師尊饒命!陽炎一時被那魅魔迷了心,做出這樣的滔天錯事,我知道挽回不了,怎敢和您求饒?隻求師尊帶我回去天庭,怎麽罰,什麽罪,陽炎不敢有半句多言!”

“累教不改,至死不悟。”檀弓手中的劍沒有收。

檀弓祝咒曰:“此諸罪人,億劫已來,不信經教,唯罪是修,惡惡相牽,贓滿罪定。我以神力,隨念救護。今當普宣禁戒,絕諸惡根,鹹使汝等一時解脫。”

天道雷法驟然降下。

陽炎忽掄出一柄火錘,高聲笑道:“這就怪不得我了!“

陽炎以錘拍符,直朝檀弓打去。彼時四下隻聞打更之聲,那符紙一拍將出去,化為無形之物,流散四空。

尋常人隻能聽見細微的蜂吟蟲鳴之聲,連一點空氣的波動都沒有,可是不知上麵附了什麽神異魔法,居然一擊就讓檀弓嘔血數鬥。

陽炎仰天長笑,正要追攻之時,魅魔卻擋在麵前。

陽炎道:“給我滾!你要做魔族叛徒嗎!”

“你懂什麽?鼠目寸光的東西!”魅魔伸手一收,將空中嫋嫋餘音盡數掐滅,天地一清,“左聖啊左聖,你可不要忘了,今天欠了我一個大人情。”

“你瘋魔了!居然會信天庭的狗!”陽炎要抄別路去追,身後卻吃了一記猛鞭。

“魔物拿命來!”

這時,無須騰空而來,手持雙鞭,掄舞攻禦,左右斜劈。這北鬥雙鞭雄鞭喚作“長庚”,雌鞭喚“啟明”,舞來正氣浩然,最能克製東荒之魔。

無須鞭形流暢飽滿,越舞越快,陽炎在他追打之下連連敗退,早已皮開肉綻。

陽炎揚手一撒符紙,正是十張碧海潮生符。霎時間琉璃千頃、白浪滔天,這其中還混了一絲東荒煞氣,自古陽氣逐正而陰氣喜煞,煞氣一出,陰風便起,風浪交集,

“今日讓你給他陪葬!”陽炎獰笑。

可是,忽然間烏雲遏而惡浪止,狂風襲來。陽炎笑聲戛然而止,躲閃不及,被浪頭拍倒在地,他驚惶萬狀,方站起,又為一浪打倒。

是衛璿趕回來了。

他袍袖一抖,十指刷刷交疊,頃刻之間,指間各夾四支鶴羽流箭,右手激揚其無須之火,其火勢圓、穩、流、利,風趁火勢,火助風威,厲火逍風,嗖嗖八箭,疾、銳、準、狠,此時無弓勝有弓,隻消一支,便將陽炎牢牢釘在樹幹上!

陽炎若砧上之魚:“白鶴…門人!”

一路開遍血紅桃花,衛璿循著血跡找來時,甫一搶入眼簾的,便是檀弓右肩處暗紅疤痕的妖異毫光。

衛璿急忙渡送一口元氣,成效甚微。

檀弓方吐一個字就氣息全亂。事態極為不妙,即便檀弓往日受傷如何深重,說起話來都是平、典、雅、正,若是連話也說不清,那可當真是……

衛璿不敢再想,俯身下去,半刻之間,將體內所儲元氣星點不剩地送了進去。他力竭起身的時候,聽見檀弓微弱地說了什麽,幾個模糊字音,都是人名。

檀弓一語未畢,又伏身嘔出一口鮮血,竟有不治之兆。

無須從來對檀弓敬、畏多於親、愛,莫說親昵之舉,就是走近一步都需細細思量,但這時撲在他懷裏,將一張髒兮兮潮乎乎的小臉蹭上檀弓的勝雪白衣,嗚嗚大哭:“道君!道君!”

無須淚已決堤,再止不住,汪汪淚水朝眼框外跳落,手緊緊攥著檀弓衣角。

“不會有事……”衛璿喃喃自語,“不會的…”

檀弓元氣的流失速度快得驚人,衛璿剛剛封住他的周身大穴,可是很快就被衝破了。

這裏是欲界,哪有什麽靈丹妙藥,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你幹嘛!”無須忽地大叫,“衛璿!”

衛璿伸指在檀弓眉心輕點:“道人合伴,疾病相扶,生死契闊。你死我埋,我死你埋。”

沒有任何猶豫,他將匕首插進自己的黃庭丹田處,緩緩剖出一枚巽風塗紋纏護的金丹。

“乞天憐見,使我有所依,彼命無絕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