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意吐淫真假登徒 思無邪虛實吝脾

這時,忽有一名黑衣人飛掠而過。檀弓觀其行止,居然酷似陽炎。

二人搶出馬車,奔走一射之遠,恰巧逢了一處驛站,衛璿道一聲“多有得罪”,便解拴牽繩,飛身上馬,揚鞭飛馳至臨安城內,那黑衣人一個轉角就不見了影子。

他們隻得在這條街鋪上四處搜查,客棧、當鋪、酒館一個不落,東晃西逛半個時辰過去了。

這條街上還剩下一家沒有搜過——

品花閣。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歌女紅衣羅袂甩將開來,一一金蓮輕移至左右首,千丈紅綃翻騰萬道,終於露出一雙憂思蘊結、含露帶泣的眼睛。那雙目隻向台下淡然一掃……

“二十兩!”

“就二十兩你還好意思喊出來?真真汙了丁香姑娘的芳名!”

“我說二十兩黃金!”

“……五十兩!”

“一百兩!”

“一百一十兩!”

……

……

“一千兩。”

鬧鬧哄哄的場麵鴉雀無聲。

眾人循聲而望,出聲的那男子正和對麵人言笑晏晏,渾然不覺自己已被眾人在眼中剜上千道萬道。與眾男子的老貓見了鹹魚般的色急截然不同,那人談吐高雅,語氣好像要把這花魁買下來清談一夜一樣:“願以一千之金,酬姑娘一笑。”

說完話了,這才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不要緊,霎時滿樓紅袖招。

這時已有放浪潑辣的妓子放聲笑道:“哪個老嫗這樣會生養,公子真是俊,你看奴家白舍給你可好?”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聲拔過一聲。

衛璿說:“多謝姑娘情意,隻是在下早有意中之人,怎可令他芳心疼痛。”

言罷向台下遙敬一杯:“還要多謝貴人玉成。”

鴇母見了衛璿,頗有些老木逢春之意,拍掌咧嘴笑道:“可還有哪位恩客出過一千兩的?”雖在問詢,卻已急急提衣,上樓欲見。

丁香隻是掩麵不言。

“哎呀公子,這……這位道長也要……?”鴇母喜滋滋點完銀票,卻見檀弓起身,欲與衛璿一同去迎丁香。

“那自然不是。”衛璿回身笑說,“姑娘且少待片刻,在下去去就來。”

鴇母豈有不應。

檀弓在前,衛璿隨後,臉上掛的笑一瞬即消,見人少了,便把檀弓拉到角落裏:“我的好道長,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這是青樓,便是…便是那男女歡好之所。我尚可應付得來,你要留這裏,豈不被生吞活剝?”

衛璿雖知檀弓胸懷散落無塵,自有一段凜然難犯的風骨氣度,就是妓子見了他,也不自知地矜持端莊起來,方才若不是坐得離檀弓近,沾了他的福,被“生吞活剝”的大抵早是他了。但不知何故,他就是想把檀弓從煙花之所趕出去。

“衛璿,陽炎喜陽憎陰,若在此陰氣極盛之地,必有玄機暗裏。再者……你且躬身些。”

衛璿一麵在想對策,低著頭忽然一抬,差點撞上檀弓額頭:“嗯?”

地暖燒得滾燙,百合香頗為濃鬱,烈火紅燭昏羅帳,檀弓一雙冷若冰洲之玉的手,撫上了衛璿的眉心。檀弓輕啟雙唇,衛璿隻覺一陣寒風吹過。

“尚可。你眉心未散,如此年紀元情竟未失,若再苦修數十年,倘可成就後天道體。”

檀弓看衛璿一副晃神的模樣,便以為他聽不懂什麽是“元情未失”,便解釋給了他聽:“你是童男。”

過路者無不側目而視。

檀弓猶自話:“爾知元情……”

卻被衛璿捂得險些喘不上氣。

衛璿把手鬆了,但為防檀弓再語出驚人,將手輕輕蓋在他臉上不敢離去,好一陣才笑道:“…道長還是看相的不成?但卻不很準,須知我衛璿璣十五初嚐春情,十六偷試雲雨,十七**獨步天下,遠邇來服,幾十年來流連花間,倚翠而偎紅,從未有一日閑散中斷,豈不遠勝道長這稀湯寡水的日子?若是道長有心求教,我可……”

衛璿戛然而止,垂首僵然,眼神撲朔。

檀弓順著他的目光轉頭去看,望了一會,又看衛璿。

原來,方才走過去一個渾身隻穿著水紅鴛鴦肚兜的妓子。

“傾囊教之。”衛璿硬是把那四個字說完了。

檀弓猶然不解,想把衛璿推開,卻發現衛璿背上有些汗漬,似不是方才一眼所積,便道:“元情未丟,此乃難能之好事。”

檀弓勸之:”所以你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若是……“

衛璿臉上過不去:“好啊,你不聽說,休怪我。一會怎麽說,我也不帶你出來了。”

因著走得實在太急,迎麵卻與一個男子撞了肩,正要去看時,卻隻覺那人麵目異乎模糊,辨不清明。

正留神,卻是檀弓上前推開了香閨之門。

衛璿才見一眼,腳步又霎時停住了。

隻見丁香孤零零地坐在床榻中央,羅衫已褪,雲鬟已鬆,一雙秀目美則美矣,然則空而無神,見了衛璿,更是緩緩而緊緊地閉上,似是意決赴死。

衛璿忙閉目跨步,迅疾上前,在昏暗中瞎摸了一床錦被,三下抖散開來,急急拋去。

“姑娘折煞在下!”

丁香冷笑道:“公子何不給個痛快。”

衛璿驚魂未定,還未開口,卻聽檀弓道:“哀。”

丁香聽了陡然睜眼,臉色煞白,字字顫,聲聲泣,如曉春含露之花枝:“……果真是您。”

說完,她已對著檀弓深深萬福,屈腿輕輕跪倒在檀弓足下。這寸寸柔腸,盈盈粉淚,與先時情貌大相徑庭。

檀弓道:“哀,陽炎安在?”

丁香相對檀弓無言,唯有喜淚千行:“魔君…在天京。”言罷又問:“您這五百年…還好麽?魔君說您法力盡失,莫非…莫非是來下界曆劫了?”

檀弓淡淡地說:“陽炎如何作想?”

丁香雙目低垂:“…魔君他隻是對尊上太忠心了罷了。”

檀弓道:“目下還未波及到色欲六重天,天庭尚未知曉。哀,爾若此時脫身,為時未晚。我今日就當沒有見過。”

見丁香不說話,檀弓道:“你將我帶去見陽炎吧。”

丁香這才覺得檀弓誤會了,忙道:“不是這樣的!從前是您渡化了哀,哀怎會恩將仇報,助魔君而害您?”

丁香解釋說:“您有所不知,此行除卻哀外,還有六情君俱在清明何童。哀在此等候您並非是魔君授意,而是另有高人指點,他……”

“左尊小心!”

丁香忽地將檀弓推開,手中纏綿香羅粉立時向這殺手撒去!

那人廣袖一拂遮住臉畔,再落下時三指已擒住丁香一段纖細的粉頸。

“小畜生。”

一聲分筋錯骨之音,丁香淚痕未幹,香魂已去。

那人一步步朝檀弓走來,這眉眼情致,不是衛璿是哪個?

“衛璿”修眉一挑:“左尊?”

言罷,他兀自負手打量檀弓一陣:“讓本座想想,閣下是哪個左尊?”

“衛璿”在檀弓頸間輕輕一嗅:“小神仙,你好香啊。好細的腰……”

“衛璿”忽地離了身,朝太師椅施然一坐,反手一端茶盞,緩緩地將那舒展的玉葉長春茶葉吹開,方抿了一口就皺眉放下,極為大膽放肆地將目光在檀弓周身來回逡巡,忽笑道:“我當是誰,過去遠遠瞧見過一眼大天帝這風流身段,睡裏夢裏就在再沒旁的庸脂俗粉了。”

“衛璿”起身欺近:“ 瞳人剪水腰如束,一幅烏紗裹寒玉。怪道人說‘天上左仙官,嫦娥妒色,姑射難追。’怕是別的小神小將怕天帝惱,才編出個不倫不類的‘左仙官’,不敢直說‘左尊’,我謬甚也。三界第一驚天動地的美人,何不以真容示本座?我見了死了也甘心。”

檀弓終於開了口:“七情魅魔。”

那“衛璿”驚喜一笑:“美人竟認得本座?”

檀弓道:“你乃域外天魔,與東荒群魔無甚瓜葛。天庭與你天魔一族,自先天五太時便兩不相問。未可輕信陽炎之語。須知尋釁天庭,擾亂道統者,終逃不過‘神魂覆滅’這四字。”

魅魔借著衛璿之容,一笑當真是顛倒眾生:“美人,本座隻是欠下陽炎那廝一個小人情,何嚐就要為他走馬賣命了?但你這麽一說,我倒真有點兒偏生要試他一試了。”

魅魔說:“就是眼下尋不了天庭,那先尋一尋天帝的好處……”

他吹了一吹對方的耳垂,低笑道:“不知美人日後去告你情郎的帳,北極可會就此壞了和天魔族的好?罷了,本座若是那北極大帝,就是不當那萬神之主,也要與這一氣之弟春風一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魅魔繼續引誘著,話語間已混了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凡情的魔音:“怎麽樣?你若好好與我一回,相公我,不僅不倒去陽炎那頭,還反過來傳你修為。到時候天魔與你仙宮結了百年好,小小東荒,何足為懼?”

見檀弓不為所動,魅魔忽想起什麽:“哦呀,忘了你法力皆失,還與你說這許多做什麽?美人,良宵苦短……”

說著,已緩檀弓之帶。

耳邊低笑的天魔之音忽然一滯。

魅魔腿軟撲倒在地:“你……“你……什麽。”

魅魔嘔出黑血數鬥,此時已有眾多細小魔影從他五官之竅中流逸散出。汗水沾濕鬢發,並著血汙黏在耳邊,顯得委頓不堪。

隻見魅魔的眉心現出一張金色令牌……

原來檀弓早看破魅魔正在他們周圍,伺機上身。所以方才撫衛璿眉心之機,已經向其中吹送了一張令牌。

“北鬥魁?”魅魔不敢置信,又見那金令上覆一周雪白鶴羽,恐甚於驚,“白鶴……童子?”

檀弓:“五太先尊大聖垂鑒:天魔一族履犯天條,弟子太微代上請罰。”

檀弓雙手結不滅蓮花寶印:“萬邪豈能傾正。”

天上雷霆左右散開,淩空降下一道紫色的天道法則!

“破。”

……

“師父,師父不要啊!欒兒沒有撒謊!……是欒兒錯了!欒兒知錯了好不好……”

“北極的壞人欺負欒兒啊,他們都是壞人……欒兒不要去北極……”

“師父……欒兒討厭師父!”

天樞離體時,便看到半空中懸浮著象征著七情中“哀”的黛青魔氣。

不知道魅魔使了什麽手段,許多幻象懸浮於空中。檀弓心神大震,天道法則劈了個空。

天樞道:“赫赫陽陽,日出東方。太上聖力,普掃萬邪。”

“疾!”

魅魔慢慢站起,他右手挪至檀弓背心,正欲施手時,卻遭了天樞一擊,於是隻是匆匆在檀弓身上留下了一道五指爪印。

正欲往門外逃時,檀弓卻從那“哀“情中醒轉過來,隻是揮袖一拂,魅魔便向前撲倒。他肉身倒地不起,而一道黑影卻是飛竄出去,一朵金蓮緊隨疾追而去。

約摸一刻過後,天樞緩緩歸。那含苞金蓮花瓣慢慢打開,露出了裏麵一顆青色的寶石,上有一枚古字:哀。

這便是那魅魔手刃的女魔君哀的魔種了。

檀弓坐在床沿邊,**衛璿昏迷不醒。

天樞有太多想好好怪他一通,怪他疏忽輕敵,怪他身為天庭道清德極的雷霆九宸高真,卻有“哀”情,怪他從不聽勸,獨行其是,卻終究沒有開口。

天樞沒有回檀弓的識海,而是在一旁緩緩落下:“太微。”

檀弓正看著衛璿的睡顏,聽了這話隻是:“嗯。”

天樞歎氣道:“底事傷感?”

檀弓仍舊在看衛璿:“不曾傷感。”

天樞猶然不信:“汝不與吾道來,又可與何人說去?”

檀弓好一會才說:“並不曾傷感。隻是我想,凡人若有失意之事,常說‘天意若此’,便可借此慰藉,少生許多憂愁煩惱。而如今你我便是這至高天道,也卻有許多得非所願,願非所得之事。這冥冥之中,究竟又是何人之意?”

金蓮靜綻不語。

檀弓:“我從前是明白的,現下又忽地不甚明白了。”

衛璿在夢中掙紮起來,應該是魅魔殘響未祛,他道:“別走……別走!”

這話在華嘉島上就聽衛璿說過,當時檀弓情態便是一滯。

天樞道:“汝分明知曉,汝若是一日不向北極澄明此事,一日便要被長拘在南滄荒島。太微,五百年已過,汝為何仍是執迷於此?何苦來!“

檀弓:“若多一分調護扶植,欒巴何為三界傾覆之患,我又何為永世之憾?罪海滔天,理應全在我一身,太微早已是‘北極棄子、天外孤魂’了。隻一副病體日篤,不知如之奈何。”

天樞按捺不住:“太微!汝若再牽掛此事,可是忘了此行下凡之意?舍萬乘仙軀耽小情,此不智之取也。”

“爾可知,我還未曾見過他成人模樣。” 檀弓說著,居然將衛璿的鬢發輕輕撩到了耳後,“若是他還在人世,約摸也長到這樣的身量了……”

衛璿甫一睜眼,便見了如此驚世震俗、懸江倒海之舉。

檀弓下一句話更是驚天動地:“此事不宜遲,爾既應諾,便與我立下道侶之誓吧。”

衛璿好些時候才清醒些:”不急,別急……“

檀弓道:“你方才被一隻域外天魔附著神魂。眼下已無事了。”

他為衛璿誦念清靜經:“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

半刻過後衛璿果真暢奇哉,渾身通泰。

衛璿想了一會才開口,說話很輕:“方才……方才那域外天魔莫非便是你那故舊之好?所以他附了我的身,你想起往事,便如此情急……”

雖錯得離譜,但已是極為聰敏機警之問。

檀弓駁之。

衛璿道:“那又莫非是我和你那故舊麵貌有似之處?”

檀弓疑而問:“何出此言?“

衛璿笑說:“見道長怪怪的罷了。從來都不聽你會為我誦經,今天受之若驚了。”

衛璿就在檀弓手邊上,單手撐頭躺著,他更驚的是檀弓撩發之事,隻是不說:“你我相識雖已十年,但相知不過兩月。我需將話說在前頭,並不與你再說渾話了,你當真是十成十地明白,道侶一詞在赤明和陽是為何意?”

檀弓道:“合籍雙修。在赤明和陽,道侶即是道修夫妻之意。”

衛璿道:“是了。合籍…你我皆為男子,此事在妖魔二道雖不鮮見,但你須知以家父之性,以我師門之自居之玄門正宗,未必會許下這樁事。況且你已見過家父的手段性情,我雖知你並非尋常人,須對他退避三舍,但你何必自尋麻煩事?你不知我家中還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醃臢事,我未對外人說起過,故從不與他人深交。旁人看我何等風光,而我卻知,這幾十年來如履薄冰,本指望這一輩子如此渾噩過去,隨時可預備下死。不想怎遇見了你?”

“衛璿自覺並無過人之處,若有一星一點的好名頭,也不過是瞎充字號罷了。無德無能,豈敢匹配。你若真是留意雙修之事,又害怕尋了姑娘耽心動情,琴劍公子榜上,但凡你叫得出名,我一定替你尋來。唉,其實又何必舍近求遠?沈悖,何等天縱奇才,你若示以真容,他豈有不應之理?實在不濟,含貞或可,隻你莫將他當了爐鼎使喚。那孩子心地純良,我過往拘他太嚴些。如今到了這兒才知,他原就該生在這紅塵俗世,一輩子平安喜樂,才是至真……”

說起王含貞,衛璿不由心裏一緊,但轉而仍笑說:“所以還是請君細思量,百年之約,焉可不慎?衛璿昨夜一時輕浮之言,怎可當真?”

檀弓不答。

衛璿說:“為了你好。你不是常常說的嗎,今日就當沒有見過…後會。”

怕傷心,快步趨,衣仍半敞,已至門前。

“何必非真。”

衛璿不動。

檀弓道:“你所言千難萬險之憂慮,於我如無物。爾明知如是,何故相激?”

衛璿轉身灑脫一笑:“你既問我何故相激?那我便問你何故相欺?若無今日之事,你還要借著先時不能動用法術之說,欺我到何時?我原以為你我並無芥蒂,你與世人之性皆殊異。你在哪兒,哪就是這濁世中一塊清淨之地。隻要和你在一處,便覺得寵辱偕忘。 如今是我全錯了。”

檀弓對上衛璿諷語不緊不慢:“我封去你和無須的法力,隻是恐無須在下界魯莽生事,欺爾是為防你與他說去。後來……”

衛璿道:“後來怎待?你不說出個好歹,我不依。”

檀弓道:“後來見你在此地遊興甚佳,我一時便不相告之了。”

衛璿走近他,低頭氣笑了:“如此一看,倒是你為我好了?你把我拋在荒村農家,又封我法力,怎不知我不會餓死凍死?”

“你不留意之時,我一直都在。” 檀弓道。

衛璿突然停了。

檀弓看著衛璿的笑罵之舉,極為不解,蹙損春山:“況乎你早見我麵上易容之術猶在,怎會不知我徒欺爾。衛璿,你……”

衛璿終於憋不住笑意了:“哈哈哈,你這人恁的無趣也卻最有奇趣…說實在的,那幾日我夜夜去煩你彈琴,你因著我在又不能修煉的,是氣也不氣?”

檀弓:“並非全乎忌憚你在,隻是盡一盡紅塵之樂罷了。”

檀弓之心也並非是全然的山巔雪積,衛璿忽覺。

衛璿笑說:“好了,不和你鬧了。不過一試,道長也見著了,我這人一身的毛病,還有許許多多你不見得曉得的。”

這從來都善體人情、精巧過甚的衛璿,接下來的話有些乖僻:“道長,我這人看著散**瀟灑,其實眼裏竟揉不得一點兒沙子。我絕無激你之意,隻方才一半是我怕你丟了我,一半是真惱,隻是後來一想,你倒也不曾然諾。我把你當作我這人世上獨一個的知己來待,再沒有別人。我千癡萬想,不過是得一人暢敘心曲罷了,便不枉虛生一世。我知你原不該是這世上之人,自然有許多難言隱憂,可這些我都不會過問半句。但隻求你不許對我扯謊,一個字都不行。我若是嘴上沒有把門,問了不該問的東西,你隻說不方便便是,萬萬不要拿烏七八糟的借口來搪塞我。我平生最憎二三其心之人。”

“與君兩不疑。” 檀弓說。

衛璿輕輕抱住了他:“多謝……有你這一句,便勝過千言信誓、萬句盟約。”

檀弓方才也為魅魔所擁,勾起許多難堪回首的往事,自然對此忌憚,口氣沉冷:“舒之。”

衛璿道:”這還沒成道侶,道長就對我這諸般嫌棄的,若我真過了門,還不曉得要受多少氣呢?況且我偏生不信,道長那正宗的雙修之法裏頭,就沒有半點肌膚之親?倘若目下不先試試,怎知到時道長練到關竅法門處,不會一把推開了我去?再況一且,我話還沒說完……道長……”

“多謝。你是這普天之下,待衛璿最為寬裕溫柔之人。”

卻聽樓下傳來一聲:“衛璿!你休想離間我和道君!”

無須一麵罵“妖精滾開!”,一麵推開濃妝豔抹的妓子,不多時,已挨個找了過來。

衛璿鬆了手,笑著賠禮道:“早說了我這人遇事最小性,你不信。”

檀弓轉了話題:“我會知會無須此事。”說的是他二人合籍雙修之事。

衛璿一急,攔在門口,低聲說道:“你?罷了。你這樣幹巴巴,硬生生地丟過去一句話,無須不得小死一回,他小死一回,我就得陪葬一回。你別為難我了,還是由我慢慢溫溫地每日吐露一點,時候到了,他自然就明白過來了。”

說著,無須已破窗進來。

無須找了他們好些時候,急得要命。他一把把衛璿扯出,一頓夾七夾八破口大罵。

衛璿一麵被他帶著走,一麵回身對著檀弓雙手合十,暗示他暫時莫知與無須。

檀弓卻開了口:“無須。”

無須追著衛璿傻衝亂打,聽了這話,站得筆直:“主人,什麽吩咐呀?”

檀弓道:“從今往後,你見他有如見我。”

無須眼瞪銅鈴,再回頭去找衛璿,早就一溜煙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