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周遭一切靜滯了, 陸詔年仰頭看著陸聞愷,又好像怎麽都看不真切。

可是她能感覺到他,隻有他的懷抱能令她安心。想說不恨的, 不恨他,想說我終於找到你了,想說,好久不見,真是好久了。

洶湧的思緒堵住了喉嚨, 她張了張嘴, 隻能說出一個“小”字。

“準備抱多久?”陸聞愷移下目光,淡淡睨她。

嘈雜音樂聲混雜旁人的高聲談笑,如同玻璃碎裂一般,衝進陸詔年耳朵。

陸詔年鬆了手, 好像找不到中心, 又往後挪半步。距離一下拉開, 她不知如何安放雙手, 想起地上硬幣,彎腰撿起來。

陸詔年朝陸聞愷攤開手, 他看都不看她手心的硬幣,就那麽平靜地注視她。

環境暗光讓他的眉眼更顯深邃, 難以捉摸。

陸詔年不經意掃過周圍幾人,他們神色各異, 尤其和陸聞愷離得很近的女孩子, 看她的目光帶有探究。

“所以是誰輸了?”陸詔年說完這話有點緊張,怕惹他生氣。從前就怕, 如今還沒能改。

“不作數。”

陸詔年剛要辯駁, 陸聞愷就笑了下, “因為有人犯規。”

陸詔年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的意思,想著先前的事,所有的事,試探般說:“那我惹你生氣了嗎?”

陸聞愷抬眸望陸詔年身後看。

“陸詔年——”

孟柔隻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叫她大名。陸詔年轉過身去,果見孟柔怒氣衝衝地走來。

“我……”陸詔年張口就被孟柔劈裏啪啦打斷。

“你擱這兒演我呢?你剛跑出去我還以為你嚇壞了,你又都好了?”

她抬頭看了陸聞愷一眼,更沒好臉色,“懂不懂見好就收,欺負無知女大學生有意思嗎?”

“啊?”

陸詔年愣了,一桌人鴉雀無聲。

“嗯,還蠻有意思的。”陸聞愷一本正經。

“……”

孟柔愣了,陸詔年傻了,一桌人根本聽不懂這是在講什麽。

人們決定視若無睹,舉著酒杯說起各自的話題。

“我看我們還是先走了吧。”陸詔年把孟柔拉到身後,對陸聞愷說,“這裏太吵了。”

陸聞愷傾斜放桌上的酒杯,餘下一塊方冰,“你問題問完了?”

他掀起眼簾,正好看見她愣怔的模樣。

看起來不大聰明。

陸詔年確實比平時反應慢了些,思索了一下剛才問了什麽,內心毫無波瀾——反正已經夠亂了。

她露出招牌笑臉:“我問了,你還沒回答呀。”

陸聞愷微微蹙眉,最終放下空酒杯,視線投過來,他笑:“要是我生氣了,你要怎樣?”

陸詔年還真沒想好,可是?????看小哥哥的樣子,嗯,後果應該很嚴重。

“你要生氣了,我就哄你啊。”陸詔年被陸聞愷盯得後背發麻。

陸聞愷問服務生添了杯酒,“去車上等著。”

陸詔年乖乖點頭。

來到室外,孟柔大“哇”一聲,圍著陸詔年左右端詳:“原來你是川劇傳人啊!”

陸詔年慢慢挪開步履,上了車。

孟柔陪陸詔年在車上等著,陸詔年簡短地敘述了經過,說完“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孟柔連問了三遍真的嗎,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人生的奇遇怎麽都給你撞上了?”孟柔仰頭,終於發出感歎。

陸詔年看向窗外,樹影婆娑,酒吧入口狹窄黯淡。

“孟柔,你說來世喜歡上同一個人的概率很小,我想也是。但你知道麽,我並非撞上了這微渺的可能,是我的執念帶我到這裏來的。”

“果然啊,努力才幸運!”

幸運的人相愛,沒有阻礙,進入生活,柴米油鹽,一地雞毛,便散了,最後連恨都那麽敷衍,終老的時候全都忘記,來生又做新的夢。

隻有愛到發瘋,恨入骨髓,模糊了麵貌,兩個人的傷口黏合,再無法分開,才會念念有詞盼著來世——

是先生執念還是先有不幸,卻是很難說得清了。

陸詔年沒有辯駁孟柔的話,孟柔想起什麽忽然又很激動:“照這樣說,一定是兩個人都有深刻執念了,那他——”

“感覺他知道。”陸詔年接話。

“那豈不是他這一路都在觀察你?”孟柔激動抬手,手機啪地掉座椅上,“他和婁惜朝,你……”

孟柔知道何以陸詔年方才裝模作樣,現在卻鬱鬱寡歡了。

陸詔年當著他的麵認錯了人,且為此趕走了他。

陸詔年反駁:“沒有’趕走’好嗎?他自己要走。”

“你話說的那麽明白了,誰不走啊,換作是我,曖昧對象當著我的麵去找其他女的,我也掉頭就走啊!”

這時一輛三輪摩托顛簸駛過,喇叭覆蓋街區:

“穿越千年的眼淚,隻有夢裏看得見,我多想再見哪怕一麵。前世未了的眷戀……”

孟柔深深看了陸詔年一眼,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扼腕。

嗯,這不單單是讓心動男嘉賓心梗的問題了。

這是跨越世紀來見你卻在白學現場。

陸詔年屈身,雙手緊握,眼巴巴地看著孟柔:“怎麽辦?”

孟柔用食指撐開陸詔年額頭,“果然比我多吃了一輩子的豬油,蒙了心啊你。”

陸詔年掩麵,別過身去,“哎也有你幫不上忙的時候。”

“別想PUA我。”

“那CPU你吧。”陸詔年一下轉過臉來,眨了眨眼睛。

淺淡光線映在她巴掌大的臉上,一雙小鹿般的眼顧盼生輝。

孟柔確信,眼前的陸詔年不止是她過去認識的那個陸詔年了。

過去的陸詔年像石榴,要剝開厚厚的表皮才能看到可愛之處,且那可愛是一點點落出來的。而現在,陸詔年就像一顆紅寶石,舉手投足皆流光溢彩。

怪惹眼。

孟柔“嘖”了聲,“還能咋辦,等唄。”

“嗯,”陸詔年點頭,“不過就一杯酒的時間。”

等這杯酒等了一個小時,孟柔困了,陸詔年覺得在車上睡不好,讓她回酒店。

把孟柔送上的士,陸詔年想進酒吧去瞧瞧,走到門口,收回了腳步。

答應了乖乖等他的。

他會來的,這次,今生。

陸詔年縮回車上,一直開暖氣耗能,早關掉了,留了一點窗縫,冷風吹進來,車裏格外冷。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陸詔年閑來無聊,找了些民國老歌來聽,慢慢睡著了。

不知聽到什麽聲音,陸詔年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

陸聞愷坐在副駕上,一手抵在車窗上,撐著下巴,一手滑動手機。

屏幕熒光在他鼻梁上劃出挺直的線,勾勒唇珠。

他有所察覺地偏頭,對上陸詔年視線。

陸詔年摸了摸嘴唇,嗯,沒有流口水。順勢瞄了眼腕表。

好家夥,已經十二點了。

“你當我南瓜馬車司機嗎?”陸詔年癟嘴。

陸聞愷挑眉,不解。

“童話都沒讀過,老古董!”

陸聞愷一下反應過來,輕笑,“有脾氣了。”

“不敢哦。”陸詔年鼓了鼓腮,看向別處,“我都習慣等你了,這算什麽。”

那些望著雲的日子,日複一日。

忽然就有些沉默,兩人之間緊繃了一條無形的線。

座上的金尊玉佛,竟先開口了,“怎麽在車裏睡。”

“那不然呢?我要等你的。”陸詔年眨了眨眼睛。

好吧,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示好總可以吧……?

但陸詔年不敢貿然開口叫小哥哥,小心地說:“我是小年,你知道吧?”

“嗯。”

待在車上的時間,陸詔年已經做好心理建設,於是順利成章地喚了聲:“小哥哥。”

說完,陸詔年抬眼瞧陸聞愷的反應。

他從來無畏直視她,可那雙烏黑的眼睛裏藏著什麽,卻一點不肯示人。

“小哥哥。”陸詔年又叫了一聲。

陸聞愷抿緊唇,動作極其細微,陸詔年敏銳地捕捉到了。

“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重複著,陸詔年有些得意忘形,淺飆了一句高音,“哥哥你來坐船頭,妹妹我在岸上走……”

還沒反應過來,副駕上的身影壓了過來。他單膝跪在中央扶手盒上,一手撐上她椅背,窗外的燈光透進來,照亮他麵容。

幾縷碎發落下來,遮住了眼睛,陸詔年隻能看到他的唇。喝了酒的緣故,看起來潤濕又柔軟。

陸詔年鬆開呼吸,聞到淡淡的酒氣和尼古丁,蘊藏在冷冽的雪鬆香氣裏。

他啟唇嗬出熱氣,“唱錯了。”

“是妹妹坐船頭。”

放在腿側的手慢慢收攏,陸詔年故作疑惑:“你什麽時候聽過了?”

“唐人街。”

“不會是聽的盜版吧?”陸詔年哈哈幾聲,“這是男女對唱的民歌,妹妹對哥哥唱的話,就是讓哥哥坐船頭——”

“再叫一聲。”陸聞愷蠻橫而冷靜地打斷她。

在陸聞愷迎麵的溫熱呼吸之中,陸詔年不自覺啞了嗓子。最終,她輕輕地說:“小哥哥。”

她的下巴被抬了起來,他指節彎曲,卻又不真的用力氣。

“誰是你的小哥哥?”

好像隻要她猶豫一瞬,今天就會折在這裏。

陸詔年忙抬手,像回答老師問題般:“小哥哥,你是我的小哥哥。”

因為這個動作,陸聞愷微微靠後,陸詔年借此瞥見他眼睛,盛著溫柔。

陸詔年轉而發動攻勢,倚著他的手,粲然而笑:“小哥哥,是小年……”

“什麽?”陸聞愷喉結滾動。

陸詔年絞盡腦汁想好聽的話:“唯一要等的人。”

話音剛落,人傾身俯下。

陸詔年擠在座椅與車門間的夾角處,剛抬起手,就被他按在了窗玻璃上。

指節緩緩抵入她指縫,十指緊扣。她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才不淺嚐即止,輕易撬開她牙關,讓酒精跟著唇舌打轉,觸及溫熱而潮濕的腔壁。

陸詔年漸漸失去了呼吸,另一隻手輕撓他胸口。

手又被他捉住了,卻是給予體貼,將吻輾轉至下頜。

似乎在上遊與下遊間做了番抉擇,他吮住了耳垂。

陸詔年肩膀瑟縮了一下,察覺這是對的位置,陸聞愷不再留一絲情麵。

車裏溫度節節攀升。

他們旁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