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詔年用力甩開手, 反手摸後頸,發現她的紐扣真的掉了。
是他剛才扯掉的嗎?還是說……
“什麽時候?”陸詔年心跳很快。
埃德聞挑了下眉:“看來要我好心提醒。”
陸詔年抬眼,見埃德聞單手撥下針織衫的領子。即使在些微光亮下, 也能看清他脖頸上清晰的咬痕。
陸詔年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她在夢遊時很少和人發生交互,高考前那次是第一次被發現她夢時如醒,會與人對話,這麽多年至此一次, 她天然地把原因歸結為高考壓力太大……
所以埃德聞是說, 他第一次,被人輕薄……?
此時此刻,她一個樣貌出眾、遵紀守法、年年拿獎學金的三有女大,竟然成了做這種事的壞女人。
天理難容!
昨晚沒有煎藥, 陸詔年後悔至極, 對不起媽媽, 對不起自己。
“你怎麽證明, 這是我做的。”陸詔年繃著臉說。
埃德聞看她神色慌張,淡笑:“怎麽證明?或許, 你可以再試一次。”
陸詔年試圖辯解,她夢遊了, 可這話誰都會覺得覺得荒謬。
“以你一個成年男人的體格,要拒絕我輕而易舉, 為什麽讓我得逞了呢。”
嗯, 陸詔年覺得邏輯合理。
埃德聞簡短地停頓了,“那麽你承認了?”
“你呢?”陸詔年迫使自己保持冷靜。
“我為什麽要拒絕?”
他的邏輯倒也, 倒也說得通, 這個時代哪兒還有坐懷不亂的君子。
“哦!”陸詔年到底沒承這個台階下, 要扳回一局,“所以,你今天幫我的忙,是意有所圖?”
埃德聞哂笑:“是,圖你你一個女孩子睡客廳,怪可憐。”
腳步聲漸漸遠去,陸詔年表情冷了下來。
平生最討厭,被人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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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你確定要跟這支隊伍嗎?”
清晨,美森起床收拾床鋪。衛浴門敞開著,埃德聞正對著鏡子刮胡茬。
“不是你聯係的嗎?我隻是與你同行而已。”埃德聞說。
“當然,我和機構主理人很熟悉,可是不知道他們這次的向導是這樣的人。”
“也許有些誤會。”
“什麽樣的誤會讓他們要剔除年?”
埃德聞有些煩躁:“那是他們內部的事。臨時更換一支隊伍已經耽誤了時間,我不想再麻煩。”
美森聳肩:“你今天心情很糟啊。”
水龍頭斷斷續續出水,美森上前關切,埃德聞仍擺一張臭臉。
“做噩夢了嗎?”
“我從來不做夢。”埃德聞輕聲說著,將刀片丟回皂盒,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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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主人家忙著準備自助早餐,隊伍裏幾個早起的人圍在吧台聊天。
“這樣的話,是有些高反吧……”
“喝了葡萄糖就沒事了。”
陸詔年坐在角落的高腳椅上,捧著一個馬克杯。
埃德聞超吧台走去,女主人招呼他,“來杯咖啡?”
“謝謝。”
“誒,你是華裔還是……?”女孩大方地和埃德聞搭話。
埃德聞反應就很美式,輕輕努唇,抬眉:“Pardon?”
女孩意識到埃德聞一點中文都不會講,連忙切換語言:“我是說……nice to meet you.”
埃德聞笑了,笑容弧度剛剛好,長睫毛半遮眼眸。
女孩離得近,一瞬被迷住了,她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朋友,對方正在笑她。
“是混血嗎?”
“一直問人家,你好沒禮貌喔。”
埃德聞好?????像猜到她們在講什麽,玩笑說:“不是的話我會被歧視嗎?”
大家笑起來。
陸詔年喝完葡萄糖水,攏起衛衣袖子擦了下嘴唇。
她輕聲問女主人要了一塊麵包,舀起蛋花和培根,包成三明治。她下了椅子,到門口穿鞋。
“你要去哪裏啊?”女孩朗聲問,“小年,你高反好點了嗎?”
“我沒事。屋子裏很悶,我出去走走。”
“今早有牧場體驗活動,你不跟我們一起嗎?”
“我帶了對講機,有事老李他們會叫我的。”
“那好喔,別走太遠!”
“拜拜。”陸詔年回頭笑了下。
陸詔年沿著溪流一路往前走。雪山就在路的盡頭,群山環繞之間。
那些隊員經過四五天徒步,攀登雪山又穿越雅拉,一起來就興奮地討論所見所聞。
比起他們,陸詔年生平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景色,是覺得自然很美,可並不像別人那樣心潮澎湃。她甚至不覺得放鬆。
是下意識擔心病症的原因嗎?
出發時,時鍾幻象消失了,她還以為是個好兆頭。
紐扣消失的那個晚上,她到底跟埃德聞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想到埃德聞脖頸上的咬痕,陸詔年一陣臉熱。
陸詔年從不記得自己做的夢,更不知道夢遊是什麽樣子,難道在夢裏,她的人格是如狼似虎的……熟女?
一陣馬蹄聲襲來,陸詔年慌忙躲讓,險些踩進溪流裏。
馬擦身而過,往山上跑去,陸詔年定身看去,隻見馬背上的男人身姿挺拔,正是埃德聞。
美森慢悠悠跟在後麵,和陸詔年打招呼。
“你這是要去哪兒?”
“哪裏都好。”
“小心別迷路。”美森笑說,“你們的人去牧場擠奶了,你不去嗎?”
陸詔年打趣:“你送我嗎?”
美森露出歉意:“我恐怕不行,不過我想埃德聞能夠辦到,他很擅長,你瞧。”
陸詔年瞥了眼遠去的背影,“不必麻煩了。”
陸詔年沿著溪水散步,直到犛牛群出來放風了。
聽民居的主人家說,牧民們早上四五點就在擠奶了,通常工作到十點鍾左右,把牛群放出去,天亮前再把牛群一個不落地趕回家。
陸詔年原路返回,果然遇見從牧屋回來的隊員。有幾個人騎著馬,愜意地觀賞風光,和埃德聞說笑著。
奇怪,這個人真是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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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吃過午餐,午憩了一會兒,跟著美森徒步去海子。
團隊裏有一個女向導是資深瑜伽教練,她帶大家去那兒冥想。
陸詔年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對方,但這幾天接觸不多,陸詔年現在才從大家的談話裏得知對方的名字叫Ivan,很男孩子氣。
“沒有,我本名就叫意繁,展意繁。”
人們問是哪幾個字,埃德聞能聽懂似的,淡淡笑著。
“你想知道怎麽寫嗎?”
“哦,好啊。”
意繁攤開埃德聞手心,畫出一撇一捺。她的名字有好多筆畫,寫了好久。
周圍話題換了一個,意繁才將將寫完。
陸詔年腹誹,什麽第一次,怕是第一千八百次享受投懷送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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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來到海子,意繁引導大家用一種舒服的姿勢坐下,均勻呼吸,然後閉上眼睛。
陸詔年被女孩們拉著坐在柔軟的羊絨毯子上,原本心裏有些抵觸,可聽著意繁的聲音,不知不覺中就跟著做了。
意繁的聲音逐漸變得空遠。陽光曬在身上,很暖和,陸詔年想起了兒時快樂的事情,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哥哥,叫——
“年年。”
那冷然中略帶戲謔的嗓音驚醒了陸詔年,她驚慌地睜開眼睛。四下搜尋,隻見埃德聞獨自坐在湖岸邊,背對著他們。
有所感應似的,埃德聞轉頭看過來,二人目光相觸。
埃德聞用唇語說了些什麽,陸詔年沒懂,也不想懂。她冷冷睇了他一眼,收起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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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想還在繼續,四下一片寂然時,陸詔年悄悄地循著來時的路返回了民宿。
“好尷尬哦,結果分段隊員就是那兩個老外……”
“昨晚上他們幫小年說話,在這兒,誰吃那套?荒郊野嶺的,人怎麽消失的都不知道。”
“好像他們是有些來頭。”
“我看那女孩才是,你們看到她的表沒?貴,是真的貴。”
“什麽表?”
“男人送的吧?那女大學生可不簡單,頭一天晚上來,我就看她在二樓那兒勾搭男人……”
幾個司機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他們討論著陸詔年。陸詔年走過去,他們放低聲,卻也顯得不在意她有沒有聽到。
老李衝陸詔年笑了下,陸詔年沒什麽表示,走進屋子。
老李猶豫片刻,跟了過來:“揚子本來想用分段隊員替換你,結果今下午才曉得,就是那兩個……”
陸詔年腳步一頓:“美森和埃德聞要加入我們?”
“聽揚子說,他們之前跟一支隊伍走大橫斷,出發沒多久就產生了矛盾,在這裏休整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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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詔年回房間,趁著有信號和孟柔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孟柔問:有沒有帥哥。
陸詔年說:夢裏有。
孟柔回複了一個“鱷魚聽了都要做噩夢”的表情,說:夢裏什麽都有。
弗洛伊德認為夢具有深刻的寓意,人能夠經由夢觸達宿命。可陸詔年記不得自己的夢境,有時在醒來的一刹那,她用力抓住夢境,反而連夢境的情緒也捕捉不了。
陸詔年不再好奇那些夢境,可當務之急,她有必要搞清楚,那晚上夢遊,她到底做了些什麽惹人非議的事。
入夜,幾個年輕人拉上美森和埃德聞在二樓角落的客廳煮泡麵吃。陸詔年打開房間門,見此躊躇起來。
“年,你吃過了嗎?”美森招呼道。
“嗯,我不餓。”陸詔年說完就聽到肚子咕嚕,不由得有些悔意。可要她跟埃德聞討要吃的,她更是一萬個不願意。
陸詔年掩上房門,思索著該如何向埃德聞打聽那天的事。
要讓美森幫忙嗎?
看起來,埃德聞不想讓第三個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這麽做說不好會惹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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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聞瞥見門縫透出的光亮,悄悄彎起了唇角。
旅友飽餐一頓後,埃德聞把瓦斯罐收起來,和美森回了房間。
埃德聞刷了牙,熱了一杯犛牛奶,加了點可可。美森意外地說:“噢,給我的嗎?”
埃德聞笑了下,像是說“你覺得呢”。
美森故作遺憾:“給年的對吧?”
埃德聞皺眉頭:“我不能給自己做嗎?我去看會兒書。”
角落客廳放了許多書,有天南海北的旅人留下的,埃德聞拿起這兩天翻閱的那本滇藏秘境接著看。
虛掩的門從裏麵打開,陸詔年抬手,恰撞上埃德聞目光越過書朝她看來。陸詔年一下就把手指抵到嘴唇上,好似隻是在思索,要做些什麽。
埃德聞晃了晃手上的書。
厚重的圖書書頁發出響動,陸詔年睜大眼睛,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埃德聞輕描淡寫地用唇語說:What?(咋)
陸詔年鼓起勇氣,大膽地指了他一下:過來!
埃德聞隨即作出費解的表情。
兩人隔著一條狹窄的過道僵持著。
“過來。”他輕聲說。
陸詔年猶豫片刻,不敵埃德聞受害者般審判的目光,氣呼呼地過去了。
“是怎樣?”
她冷不丁來一句,埃德聞竟然理解到意圖,他把牛奶端給她,“你喝了我再告訴你。”
“你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陸詔年把杯子湊近瞧。
“我需要嗎?”
陸詔年一頓,放低杯子看了看埃德聞的臉,擠出一句:“誰知道你是不是心理變態呢。”
埃德聞笑了。不知怎麽,陸詔年不敢看他笑盈盈的眸眼,借喝牛奶的動作避開了視線。
犛牛奶腥味很重,陸詔年皺著眉頭喝下去,嚐到了醇美甘甜的味道。
陸詔年想說些什麽,埃德聞拿走了她的杯子:“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怎,怎樣......”陸詔年恨自己關鍵時刻慫了。
“你過來喝了我的酒,然後......”
那個夜晚,埃德聞也像今天一樣坐在沙發角落閱讀,陸詔年如常地走過去,坐下來拿起埃德聞的杯子抿了一口。
那天喝的是威士忌,她極其自然地發出一聲“哇哦”,像是和他搭話。
奇怪地看著她的埃德聞一下就笑了,“還不錯吧?”
陸詔年說著方言,語速很快,埃德聞試圖對話無果,準備離開。
霎時,陸詔年抱住了埃德聞,埃德聞單臂撐著沙發才沒有摔到她身上去,而另一隻手護在她身後。
陸詔年仍睜著眼睛。像小鹿一樣,濕漉漉的。
埃德聞覺得自己好像掉了進去,回過神來時,她正用嘴唇描摹他的下巴,他輕微滾動的喉結——
埃德聞一下逮住她睡裙後領,想以此拉開距離。
這似乎觸怒了她,?????她咬他,好像還說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