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愫

從無涯元尊屋裏出來後, 許兮麵上表情很淡,內裏卻是一片洶湧。

這個洶湧的源頭來自於——鄔煜。

她避重就輕回了明悟兩兄弟對鄔煜下落的糾纏,遵從了無涯元尊臨出門時對她的囑咐。

兩兄弟見少女麵色厭厭, 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自然聰明的不再過多追問,轉而談起了後日的簪花大會……

好巧不巧的,許兮又住進了上次來時的院子。

院子雖偏僻了些,但勝在安靜。

明悟在最後又叮囑了守門的弟子幾句, 這才同許兮二人告辭。

許兮甩了甩手, 示意他們兩兄弟趕緊去忙他們的。

待推開院門後,許兮側頭喊住了鈴兒。

鈴兒偏頭望著麵前紅衫少女,乖巧等候她家主人的吩咐。

“鈴兒,當初鄔煜醒來時, 可有異常的地方?”許兮看著她眼睛, 還是沒忍住接著問詢道, “鄔煜他, 他走之前可有話留給我?”

鈴兒錯愕了一瞬,堅定的朝她搖了搖頭。

“好吧,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話落,許兮冷哼一聲後走進裏屋。

鈴兒跟著進去後, 便見著她家小主人往竹榻上一躺,麵朝裏滾了進去。

這幅樣子, 是她家主子生悶氣的表現。

在合歡宮, 也隻有薑女聖思故意下她麵子,暗諷她修為差勁時, 小主子才會如此的生悶氣, 事後又將這股悶氣發泄到修行上。

“宮主, 容鈴兒多嘴一句,幻境中所經曆的,宮主千萬當不得真的。”鈴兒單膝下跪著勸誡道。

許兮見她如此動作,哪還能繼續躺下去。

少女直接一個仰臥起坐,伸手過去拽著鈴兒肩膀拉了她起身。

她見鈴兒起來方才道:“又跪,我都說過了,你們幾個?????私下用不著對我如此見外的,這動不動下跪的毛病不能慣,得給我改了。”

“我知道鈴兒姐姐是為我好,我也知道幻境裏當不得真的。隻是……”許兮略一籌措還是說了出來,“隻是,我隻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我擔心我在幻境裏沒處理好,鈴兒你說……”

最後,許兮還是停了下來。

她知道書中鄔煜,這個男人在書末被修真界奉為正道之光,凜然又正直,高嶺之花般的存在。

先前心中的那股酸澀,如今更多是恐慌。

她害怕因為自己在幻境中處理不對,讓鄔煜誤入什麽歧途。

眼下,她沒法和鈴兒說出這些。

在要入幻境時,她徹夜看了眾多關於合歡宮曆情的卷軸……許兮以為自己是可以的,她明明有用心的學習了。

然而,無情宗此行,徹底打破了她這種認知。

她在幻境中再如何的把握,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孩,沒半點心虛是不可能的。

但在那時,許兮看著鄔煜一步步沉溺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是對的,她的步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然而鄔煜的生不見人,給了她一錘子。

這一錘子砸在她心上,就仿佛在嘲諷著她的天真又弱小。

曆情,她自身都被困囿於幻境情愫,又叫鄔煜如何看透情呢?

越是這般一想,許兮心底的恐慌和不安就越甚。

鄔煜他,究竟去了哪裏呢?現在的他是如何樣子,他有沒有因為幻境中受了什麽影響?

竹榻上的紅衫少女糾結著蹙眉,手也不自覺的在薄被上揪扯著。

鈴兒見竹榻上小主人久久沒說出後邊話語,她眼睫微眨貼心道:“宮主要實在擔憂,那我們何不去尋他?”

“宮主,我們合歡宮修為較無情宗弟子稍遜一籌,但論尋人……”鈴兒話未盡,麵上的驕傲神采實打實的惹眼。

惹眼到,令竹榻上的泄氣紅衫少女也明亮起來。

許兮幾乎是立刻端坐好身子,神采飛揚的告知鈴兒,讓她傳令底下弟子立即暗中尋訪。

然而,她的這傳令並未起到多大作用。

因為簪花大會的第一日,鄔煜便歸來無情宗了。

一身白衫的少年,歸來的一點不安靜,他歸來的轟轟烈烈。

鄔煜歸來那日,事情如下。

許兮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態,自然要上簪花大會台上一戰的,軟磨硬泡著鈴兒也幫她報了名。

站上台時,許兮沒想到第一個對手竟是謝子殊。

謝子殊,她都快要忘記長什麽模樣的書中男主。

書中男主嘛,自然長了張好看的俊臉。

謝子殊生了張窄長輪廓的臉形,眉飛入鬢,底下眸子還是一雙桃花眼,微低首看人時,自帶深情。

書中還形容謝子殊,微抿著薄唇時,帶著股天之驕子的神情倨傲感。

許兮沒感受到半分書中形容的深情眼,她隻看到了他那張臉擺著四個大字,神情倨傲。

好家夥,這抽簽怎麽回事?

書中謝子殊明明抽的是女主柳依依的簽,怎麽這簽抽到了她許兮啊?

台上的許兮錯愕,但底下看客們激動啊。

望著台上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弟子們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一時間,偌大的會場一片嘈雜之聲。

簪花大會嘛,看的就是宗門近年新秀之間的切磋之意。

點到即止的切磋。

是以,這簪花大會以抽簽定對手,誰都可能和誰對上。

隻要人多的地方,爭議和八卦就會衍生。

許兮和謝子殊二人間的糾糾葛葛,那得從很多年前說起了。

總之,在很多弟子眼裏,這就是一場很有看頭的比試。

一個是修真界第一美人許兮,一個是九澤淵赫赫有名的天之驕子,光這兩點就足夠有看頭了。

且不說,這二人間早前還有些緋聞八卦滿天飛,傳聞中求之不得的人,如今站到了彼此的對立麵,這多大的看點啊。

再有,台上二人均不抽劍的舉動,將眾弟子情緒調動到極高點。

一時間,嘈雜散去。

偌大的會場逐漸隻餘落針可聞的寂靜。

眾人屏息,無數雙眼睛盯著台上的他們,期待著他們拔劍相向的那一瞬。

然而,就在許兮穩住心緒抽劍時,一道身影飛快的從上空掠過,落在了她身前。

待站定時,眾人方才看清此人是誰。

一身白衣的少年,身量極高,但由於冷白膚色加上身形消瘦,病弱感橫生。

即使如此,眾人也不會覺得這少年真就病弱了。

畢竟,這可是無情宗首位直接從幼時便修無情決的弟子,宗門百年難遇的天才。

他鄔煜這個的名字,終究會在修真界的無情道,書寫上他濃烈的一筆。

最激動的,莫過於最上方的無情宗諸位。

宗門宗主和長老都一眨不眨的望著鄔煜,尤其是他的師尊,無涯元尊眼裏甚至含了些淚意。

他們的等候,終究是沒有白費。

鄔煜,他們這個欽定的下任宗門宗主,他又回來了,無恙的站在這諸多宗門麵前。

滿場寂靜,持續著蔓延。

這中,唯有許兮跑了上去,她仰首看著他,眉眼一彎道:“你回來了?鄔煜。”

少女話語中雀躍掩飾不住,她是實打實的高興。

然而,被她問詢的鄔煜,他隻微垂首瞥了她一眼,然後便抬首看向對麵的謝子殊,極輕又淡的嗯了聲。

冷漠疏離,甚至隱隱有著不耐感。

許兮拽了下自己寬大的衣袖,壓住心底持續冒泡的酸澀感。

收斂好心中酸澀,她再次抬首問詢道:“鄔煜,你沒事了嗎?我……對不起。”

對於清冷聲線帶著的軟糯道歉言辭,鄔煜半分視線沒給。

他隻極其平靜的出聲道:“我是來踐行承諾的,宮主當初說幫我除心魔,我答應為你打一場架。”

他說的毫不避諱,坦**又磊落。

許兮知道他提的是什麽,那是之前二人之間的交換,還是許兮以除去心魔刻意提的一場交易。

既如此,許兮也不再糾結什麽。

鄔煜都將幻境忘得一幹二淨了,她去提什麽呢。

眼前這人,恢複了沒心魔時的疏離感,她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啊。

“好,少宗主果然信守諾言。”許兮說著,折身準備下台。

然而,她的去路被瞬移過來的謝子殊擋住。

他雙劍在手,微抬下巴,神情倨傲:“宮主,在下沒同意這場交換。”

話落,還未待許兮說什麽。謝子殊看向望過來的鄔煜,眉眼微壓道:“少宗主,您要想和謝某打,在下隨時奉陪。”

“但這一場,是在下和她之間的,少宗主您替不得。”

鄔煜對此局麵,微擰眉頭,看向了許兮。

對於他看過來的視線,許兮知曉,鄔煜這是徹底忘卻了幻境中的種種。

因為,如果是幻境中的鄔煜,他絕不會將這個選擇權交給她來選。

若是那個鄔煜,他一定會固執的站在她身前。這場比試,他也一定做好了是他來打的覺悟。

這般輕易交出抉擇權的鄔煜,不再是在乎兮兮的那個鄔煜。

想清楚後,許兮輕勾唇角,自嘲一笑。

她握緊劍柄走了上去,微翹唇角道::“好,我來。謝道君如此盛情,本宮主自不會辜負。”

話盡,許兮將手中劍一拔,迎著謝子殊而去。

紅衫長劍在手,少女的動作是極快的,徑直穿過一側的鄔煜,直接迎了上去。

謝子殊兩柄劍在握,手腕微動,右手中那柄長劍鋒輕挑,極其漂亮的一個格擋。

這一格擋下,許兮手中劍的走勢,逐一被化解下來

許兮不明白謝子殊非要和她打什麽。

兩人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的,幾招下來就如意料中落了敗勢。

台上紅衫少女眉目如畫,即使帶了幾分慌張手中劍也不減鋒芒,仍舊招招呈攻擊。

對麵謝子殊一身白衣,手中雙劍收放自如,在許兮越發激進的攻勢下,他反而收斂一劍背負在身後,隻用一劍在手應對。

見如此,許兮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管以趕緊結束戰鬥來打。

看出許兮在劍招上的敷衍,謝子殊借著一個劍招逼近,眉目微皺看著她,輕聲道了句專心點。

對於他的這番提議,許兮倒也沒生反感。

少女借著劍上靈力一個後退,沉下心來應對。

二人對峙間,底下看客們也從一開始的聒噪,逐漸沉浸在二人有來有回的劍招裏。

諸多宗門也在這時候才驚歎,合歡宮那位新上任的主人,倒也沒傳言中那般草包美人。

眼下看來,非但不草包,在劍招領悟上天賦可見一斑。

台上許兮也發現了,謝子殊在借著這場比試,對她喂招又拆招的教她。

雖不明白這人有何用意,但能被書中有天生劍骨之名的男主指導,她自然不介意多學幾招。

兩人打的火熱,台下的鄔煜越發沉了臉

他在許兮出劍,從他身側穿過時便心生不滿。

這股心底莫名而起的戾氣感,在他走到師尊麵前時,方才稍減。

鄔煜走時突兀,出現的也突兀。

他師尊無涯元尊撫著花白的胡須,上下打量?????一番後眼裏高興,止不住的點頭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見老者如此,無情宗諸位長老也知趣的不再多說什麽。

無情宗弟子很多,天資優異的也不在少數。

這次簪花大會,各宗門派喊的是點到為止,看看近年的新起之秀。

但比試嘛,誰不想自家宗門弟子技壓群雄,壓旁的宗門弟子一頭。

近年,鄔煜這個名字在修真界聲名鵲起。這個少年以未入元嬰之身修無情決不說,還用自身修為證實了,不是此修煉方法不行,隻是旁人不得行罷了。

是以,無情宗需要他鄔煜。

然而,這樣的鄔煜,看著比試台上一紅一白的身影,二人正有來有回的喂招拆招,他需靠清心訣壓抑著心中不快。

他知曉,自己從曆情幻境出來後便不正常。

他變得易怒暴躁焦慮,就連無情劍在手,也沒了之前揮劍時的隨性感。

早前回到宗門的當夜,他隻麵見了師尊無涯元尊。

他告訴師尊,醒來那刻對許兮的在意之情的確沒了,心魔應當也是隨著曆情沒了。

未待老者將眼裏的疑慮問出。

鄔煜抬首問師尊:“師尊,心魔既已除,但弟子隻覺得心中空****的,這是為何?”

師尊為他解惑多年,這一次卻也同他沉默下來。

心中隱隱有答案呼嘯而出,但鄔煜選擇了連夜離開。

走時,他隻和師尊留了句靈箋:弟子愚鈍,想去尋個答案。

眼下,無涯元尊看著台上的比試,又掃了眼身側立著的弟子。

老者在心底暗忖,他弟子鄔煜所尋的答案,應當就是台上這名少女了。

情之一字,果真是不可控的變數。

麵上越是無情淡漠之人,心底生了情,哪能說除就除的。

想到此,老者想到了鄔煜的父親。

望著台上的許兮,撫著花白胡須的老者垂眸,在心底暗歎一聲兜兜轉轉。

“你要想要和她打下一場,那就去抽簽。”老者聲量壓低,朝身側眼睛都要冒火的弟子提示道。

聞言,鄔煜麵上淡漠,抿直下唇。

沒隔多久便如老者所料般,快步往抽簽區而去。

少年略顯急促的步伐,一一落在身後人眼裏。

老者輕搖首眸裏含笑,這別扭勁,吃虧的可是他自己。

台上逐漸陷入了焦灼,許兮越打越認真,不再如一開始的敷衍。

謝子殊仍舊遊刃有餘的很,但也不再刻意讓著,用一劍在手和她認真起來。

最後,許兮還是輸了。

少女喘著氣,額上有細汗滲出,捏著寬袖壓了壓酸軟的手腕。

最後幾劍,極其的出其不意。

不光是謝子殊眸裏有驚奇,最驚奇還屬抽簽回來的鄔煜。

沒有誰比他更熟悉那幾劍,那是幼時母親拿著樹枝,親自教他的幾劍。

他不記得這幾劍有在外人麵前顯露過。想到此,他麵上一寒,捏緊了手中抽到的簽。

這邊,許兮和謝子殊二人行了承認禮,這才一前一後下了比試台。

二人要分開時,謝子殊喊了聲宮主。

許兮側首,微挑眉示意他有話就說。

“抱歉,上次在無情宗,態度上我對宮主多有不是。”謝子殊說完便覺得不自在,麵上甚至起了些薄紅。

他麵帶糾結接著道:“宮主如今進步很大,長此以往,多加練習下必有所成。”

許兮望著眼前之人,仿佛第一次看清他似的。

她搖了搖頭,邊走邊出聲道:“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還有,謝道君在我麵前不必自謙,你剛讓著我我知道,多謝。”

望著話落便隻身走了的少女。

謝子殊攥了下身側的手,停住了想追上去的腳。

先前,在台上已然失態。

如此再追上去,那就真的是失態了。

台上讓著她、甚至不自覺的教她幾個應對的劍招,那也不過是因為芥子袋沒還給她,心中生出的愧疚感罷了。

想通後,謝子殊徑直走向了九澤淵的席位。

許兮回身走向鈴兒時,迎麵碰上了鄔煜。

少年一雙鳳眼微斂,裏中眸子黑的很,視線也沉的很。

對於他主動過來,許兮還是高興的。

她下意識的問詢道:“你當時走的突然,我也不知道你回沒回無情宗,你去了哪裏?”

說至最後,她稍微靠近了些,聲音壓的很低。

這麽多問詢,全部歸咎下來也不過是問鄔煜一句,現在的他沒事了吧。

鄔煜看著少女麵上的笑,心底的戾氣感莫名就輕了些。

他收回視線,垂眸道:“換個地方,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嗯?這不想談的不是他自己嗎?這時候又來說談談了。

許兮心中小抱怨歸抱怨,但麵上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頭。

鄔煜見跟前少女答應的輕易,稍一疑惑便嗯了聲,說了句稍等。

他說的稍等很快。

鄔煜伸手朝遠處的明悟看去,手掌向內勾了勾抬手,明悟和明淨二人都極快的跑了過來。

還未待二人劈裏啪啦的問詢,鄔煜先一步將手中的簽條給了明悟。

見他接住,他又才抬首掃了眼簪花比試台,示意他們二人待會誰上都可以。

這種明目張膽的給簽條,接簽條的明悟反倒給他遮掩起來,將它放置在了袖下。

“師兄,我要沒打過丟臉怎麽辦啊。”明悟說著說著麵上帶了些委屈感。明淨也在一側幫襯著點頭,想著還是讓師兄自己上為好。

多日不見的師兄回來向他招手,竟是為這?就隻差沒直接把他推上台了。

聞言,鄔煜回首擰眉:“柳依依你打不過?”

柳依依這名字一出,明悟趕緊拿出簽子看了看。

看清柳依依三字後,兄弟二人開始就誰上去比試爭搶。

不光二人如打了雞血,就連稍前些的許兮都側首了。

這可是本書女主,人送小仙女柳依依啊。

許兮瞥了眼四周,想要一睹小仙女花容月貌。

美人貼貼,她想要看看小仙女。

鄔煜看她眉目顧盼的樣子,蹙眉道:“走了,在找什麽?”

許兮下意識的想扯他袖子,看著他略顯不耐的臉,她忍住了。

走了兩步跟上去問詢道:“柳依依,她人在哪?”

對於這話題的跳躍性,鄔煜看了眼她後,道了聲不認識。

好吧,果然還是那個冷漠的鄔煜。

二人在周遭弟子的注視下,逐漸走到了外圍。

待出了人群,許兮搖首打趣道:“你交出的那枚抽簽,你錯過了一個大美人。”

鄔煜對此不置可否。

瞧著少女真心遺憾的表情,他沒忍住說了聲:“比你還好看?”

話一落,他便覺出不對勁來。

他這話屬實就是冒犯,還帶了輕浮感。

想到此,他已經直接道了聲抱歉。

話盡,他還是對自己生了股唾棄感。

聞言,許兮噗嗤一笑。

現在的鄔煜,真的有些割裂感在身的。

“當然比我還好看,是那種不落凡塵,清雅脫俗的好看。”許兮就著書中對女主的形容,如此說道。

鄔煜對她口中形容的女子並無印象,但還是附和著嗯了聲。

二人走至了一座偏山,許兮循著自己喜歡的竹林走去。

待沒什麽弟子人影時,許兮尋了塊石頭坐下,微仰下巴道:“談什麽?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聽聞此話,鄔煜也才覺出她也想和他談的意思。

他本想讓許兮先說,但看著她往後一靠,姿態已然做好傾聽的準備,便直接問詢道:“你在台上最後的那幾劍,誰教的你?”

對於鄔煜這一問,許兮屬實沒想到。

台上比試時,最後時刻,謝子殊手中長劍逼人的緊。

許兮也沒注意自己使用了什麽劍招來格擋,現下一回想,她最後那幾個招式,分明是幻境裏鄔煜教的那幾招。

“我如果說是你教的呢?你信嗎?”許兮問著,微仰下巴,眸裏盛滿真誠看向了他。

眼下許兮坐著,鄔煜站著。

少女微仰下巴看人,杏仁眼睜大,一眨不眨的盯著人看時,無辜感滿滿。

如此殊色,鄔煜並未多憐惜。

他眸裏疑慮更深:“我親自教的你?你意思是在幻境中我親自教的你?”

“當然,我不學你還拉著我學呢。”許兮打補丁道。

見鄔煜不做聲。

許兮起身搖頭歎息道:“說了你也不信,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

“站住,教了你那幾招,你一一比劃一遍給我。”鄔煜。

見他如此的理直氣壯,泥人也有脾性。

許兮冷哼一聲:“我比劃完了,然後呢,你就能判定我是怎麽得來的劍招了?”

幻境中的鄔煜,斷不會用此來懷疑她。

許兮已經在心底暗示自己無數遍,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關於鄔煜此人,曆情所經曆的不過是一個虛幻罷了。她早就告誡自己一定不要為此感到落差,但真麵對上鄔煜這明晃晃的懷疑,還是令她感到格外的難受。

鄔煜口中的兮兮,終究應該隨著那場幻境破而夢醒。

少女久久沉浸在自己思緒裏,沒注意身前鄔煜蹲了下來。

身量高的他,即使半蹲下來,還是略高於坐著埋首低頭的少女。

有一滴淚啪嗒著落下,許兮對此慌忙?????抬袖遮掩。

看著眼前一幕,鄔煜想起許兮第一次在他麵前哭。

為的還是一個要劃花她臉女子的死,屬實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眼下呢,她又是為誰哭?

“你是一宮之主,誰對你生了懷疑時,你也這般哭哭啼啼的應對?”鄔煜略感煩躁的說道。

他不明白,不過是幾句問詢,她怎麽就又在他麵前哭了。

二人因彼此記憶不對等,鄔煜自然不能體會到她這刻的難過。但他感到心中生起一股很強烈的煩躁,還有一絲無措感。

煩躁壓也壓不下去時,鄔煜清楚的認知到,他不想她哭。

他還是喜歡她之前盯著自己看的模樣,略帶狡黠又明媚的樣子。

“好了,這點不談了。”鄔煜站起身,又接著道,“但這幾招沒我允許,不許傳授任何人,宮中弟子也不可。”

聞言,許兮抿了下唇角,瞥了他眼方才點頭。

但在最後,少女還是沒忍住嗆聲道:“本宮主也不稀罕你這幾招。”

鄔煜此刻倒也不嚴肅了,他輕扯了下唇角方才道:“這不是稀罕問題,這是我母親親手教我的。”他隻是不希望,往後隨便一個人都能使出這幾招。

說到母親,許兮知曉這人心中對雙親執念多深。

望著鄔煜垂眸的視線,她乖巧的點頭說了聲:好。

許兮見他又不做聲了,主動接過話茬道:“還有呢,少宗主還想同我談什麽?”

見對麵人遲疑,許兮眉目一彎道:“既然你不說,那該我說了啊。”

“曆情幻境破了,少宗主不記得幻境中經曆了什麽,但還記得幻境外我許兮這個人吧,為何匆匆而別,連和我一聲招呼也不想打嗎?”

許兮早就想直接問了。

眼下終於讓她逮到機會,自然不加掩飾的問了。

她問的坦**,視線也不眨的看著眼前人。

鄔煜眼微斂,稍頃才抬首看著她道:“我不知道幻境中你我二人經曆了什麽,但幻境中一切皆為虛幻……”

對麵之人聞言,紅衫少女自嘲一笑,許兮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好,我知道你意思了。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鄔煜,你想知道幻境中我們經曆了什麽嗎?”許兮就這麽看著麵前人,語速緩緩道來。

對於她的這一問,鄔煜少見的沒及時回複。

他麵有糾結,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朝麵前少女搖了搖頭。

鄔煜自認並不是怕苦痛之人,然而曆情幻境破時,清醒那刻感受到的撕心裂肺感,猶如多年前父母在他麵前離去的痛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為除心魔破的痛,經曆過一次也足夠了。沒必要去細細體會,他並不是什麽貪戀苦痛之人。

何況,這曆情的卷軸還是他親手所寫。

醒來時,許兮的昏迷不醒已經確定了,她的確走了他親手所寫的卷軸結局。

幻境中皆為虛妄,他即使知道了,這意義也並不大不是嗎。

見他堅定的搖頭,許兮連說三個好。

她微抬首眨眼,忍著心中湧起的那股酸澀,極力克製住了想要掉眼淚的感覺。

“好了,告辭了。”許兮說著便要朝來時路回去。

她現在不想看到鄔煜這個人,原來所有的擔憂,都是自己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就在她走了幾步後,少女的手被身後過來的鄔煜一把拽住。

許兮也不掙脫,回首的臉很是冷淡,瞥了眼被拽住的手腕道:“怎麽?少宗主還沒問完想要問的?”

對此冷淡,鄔煜也沒放開她手。

見他還是不做聲,許兮微掀眼皮:“我說,少宗主你有話就說,再不回去,鈴兒也要擔心我了。”擔心了,自然就是要來尋她這宮主的。

她不想因此,鬧得無情宗弟子出動。

再有,她眼下也實在不想喝鄔煜待在一塊,她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待一會。

靜默幾息。

“在曆情幻境中,我們有成親了嗎?”鄔煜問詢道。

許兮對此問側目,將視線掃在他臉上道:“沒有。成沒成都是那麽一回事,少宗主你想它成了就是成了。”

反正,這曆情幻境中的成親,也是自己先提的。所以,算不得鄔煜的心意。

一個沒了記憶的人,的確如鄔煜所言,幻境中皆為虛妄,

她這話雖說的彎彎繞繞,但一聽便知,少女是帶了些氣性說的。

“你這叫什麽話,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鄔煜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緊薄的眼皮微掀,“實不相瞞,我醒來那刻的記憶,是你一身嫁衣的樣子。”

許兮麵上無恙道:“是嗎?那我穿了一身什麽樣的嫁衣?”

“紅色的嫁衣?”鄔煜帶了些不確定道。

須臾,他按了按眉心又否定道,“應當是我記錯了,抱歉。”

話落,他放開她手腕。

這抱歉大概是在抱歉自己唐突,不小心拽住她手腕之舉。

對於他這聲抱歉,許兮感到好笑。

眼前之人,總是令她生出他和幻境中那個鄔煜是一個人的希冀。

然而,他這一問一否定的嫁衣,令許兮心底的這絲希冀也徹底破滅。

合歡宮曆情之法,時日相隔越久,對於這中記憶也就越是模糊。

眼下,鄔煜都在下意識排斥著幻境中記憶。久而久之,他應當能是忘個徹徹底底。

就在許兮要離開時,有三三兩兩的弟子聲音傳來。避無可避下,她徑直往旁邊的竹林深處走去。

見她如此避諱的樣子,鄔煜感到不舒服了。

望著那抹紅衫越走越遠,還有越到近處弟子談笑的聲音過來,他心底就越發不痛快。

這種不痛快,驅使著他直接又朝許兮追去。

他這追的明目張膽,惹得過來的弟子下意識降低了談話聲量,無不側目看向朝竹林深處而去的他們。

見二人一前一後,逐漸消失在視野。

一個眼睛頗有靈氣的少女,眨巴眸子後壓低聲量道:“我們少宗主,久不現身的他偏偏在今天上去幫這小宮主打架,嘖嘖嘖……”

“別的不說,這修真界第一美人,小宮主名不虛傳。”

“要我說啊,咱少宗主再冷淡,那也是個少年心性的人,小宮主如此美貌,難免……”

“……”

他們這群弟子正是年方少艾時,被挑起興致後下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

還有幾個少女,甚至扯到了九澤淵的謝子殊,什麽愛恨糾纏各種版本,無不精彩絕倫。

最後,大家一致敲了結論:他們家少宗主消失的這幾個月不簡單!格外的不簡單!

豈止是不簡單,還有很多女弟子提出他們少宗主憔悴了。

無情宗,修無情道的他們,最忌諱的便是在修無情決後動了兒女情長的心思。

在他們心中,他們少宗主就是那高嶺之花。

站遠處觀賞心悅目,親手去摘就是想不開。

畢竟,一個從小便修無情決的人,他有如何去懂情.愛。

一時間,眾弟子聊著聊著麵上都帶了凝重感。

最後,還是那靈動的女弟子插話道:“大家都散了吧,再聊下去犯了宗門戒律,那可就賴不著本姑娘了啊。”

話畢,她搖頭聳肩後,拉著身邊的朋友先行離去。

這群弟子三三兩兩離去後,從竹林的旁邊走出一人,正是一襲白衫的謝子殊。

謝子殊若有所思,看向竹林深處。

駐足良久的他,最後還是遵循著心底聲音,一個回身也走向許兮他們而去的竹林深處。

循著空氣中遺留的幽幽冷香,謝子殊緩步踏入竹林。

他下意識的隱去身上氣息,步子也走的格外小心,唯恐驚動了竹林深處的人。

並未走多遠,他便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作者有話說:

還有更新,六月不會這麽鴿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