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明明什麽都沒做,事情卻變得一塌糊塗

大冬天冷風直往褲腿裏鑽,毛小川看著忽然出現在夢啟門口的女人,躲在毛亮身後小聲問:“爸,這是誰啊?”

毛亮駝著背,身上的棉襖散發出濃濃的黴味,他吸了吸鼻子說:“不曉得,不就是這裏的老師。”

他又探頭往夢啟門裏看了看,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媽的,姓向的死老頭子不是說那小婊子沒回家麽,他敢誆老子?”毛亮不耐煩地罵了句。

“應該不會吧……”毛小川回想著除夕那晚向老頭被他老爸打得連連求饒的模樣,嚇得縮了縮脖子,“他被打了。”

毛亮哼一聲:“老子諒他也不敢!”

毛小川又左顧右盼了幾下,扒著他爸的背說:“爸,我害怕……”

“算了個屁!被發現了怎麽了?我在大街上走路也有人管?!”毛亮一甩膀子,凶道,“再說了,我接自己女兒回家過年,有什麽問題?!”

毛小川唯唯諾諾地點頭。

毛亮看他這副慫樣就生氣,罵道:“還不都是你不給老子爭氣?上次多好的機會,一個小丫頭片子你都怕,你慫成什麽樣了?!”

“剪刀…她剪刀都抵脖子上了……”

“慫貨!她還真的敢死?!”毛亮一巴掌呼在他脖子上。

毛小川連連喊疼,縮脖子時餘光卻瞥見剛剛那個女人回頭,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他連忙心虛地撇開眼神。

夏羽湖回身,拿起手機撥號,看見街邊兩個衣著破舊的男人,沒有多想,徑直走開了。

電話接通,她先出聲叫道:“祁行止。”

祁行止?

毛亮耳朵一動,目光追著那女人看。

毛小川好像聽見熟悉的名字,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聲道:“爸,祁行止!祁行止!”

毛亮沒說話,目光緊緊跟著夏羽湖。

“爸?!”毛小川緊張地拉他衣袖。

毛亮盯著那女人大衣腰帶勾勒出的姣好曲線,忽然想到什麽,自言自語般問道:“川兒,你說這大過年的,除了那姓祁的,一個老師都不在……這女的,幹嘛來了?”

毛小川沒反應過來。

“她跟姓祁的……是什麽關係?”毛亮陰笑著說。

毛小川恍然大悟:“哦!!”

毛亮想起中秋那晚他跟蹤向小園,被祁行止壞了好事,看見祁行止和一個女的聊了好久的天。

姓祁的應該是有馬子的……

八成就是這女的。

就算這女的不是他馬子,最少也是這裏的老師,跟他總有點關係。

毛亮吸吸鼻子,心裏有了主意。他不無得意地嘬著嘴舔舔後槽牙,姓祁的多管閑事,總要讓他吃點苦頭。

毛小川聽了他爸的主意,嚇得連連搖頭,“這不行!爸,這真不行!萬一他報警了呢,警察會來抓我們!”

毛亮瞪他一眼:“沒用的東西!那婆娘還指著老子活命呢,她女兒怎麽可能敢報老子的警?!”他左右觀察了幾眼,“再說了,誰讓你在這動手,待會兒咱們就跟著她,這兒是郊區,總有監控拍不到的地方!”

毛小川心裏仍害怕,但他不敢忤逆毛亮的意思,隻好點了點頭。

電話裏突然傳來陌生的女聲,然後是突兀的自我介紹“我是夏羽湖”,祁行止愣了幾秒沒接上話。

對方倒很有耐心,似乎享受他的沉默。

回過神來,祁行止說:“嗯,你有事?”

“有事。”夏羽湖語氣篤定,“有空見麵說嗎?”

“沒空。”

夏羽湖不急也不怒,反而輕笑一聲道:“女朋友管得嚴?”

“沒什麽事我就掛了。”祁行止把手機從耳邊拿開。

“關於陸彌的事!”夏羽湖忙說。

動作滯了一秒,祁行止還是重新拿起手機,說:“關於陸彌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夏小姐,你還是過好自己的生活吧。”

“你別被……”

沒說幾個字,電話已經被掛斷。

祁行止掛了電話,有些疲憊地沉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大衣口袋裏。抬起頭,陸彌和向小園在操場那一頭堆雪人。

雪都還是昨晚下下來的積雪,好在沒人踩踏,都還潔白無瑕,同新雪一般。

他看得入迷,冷不防從背後被偷襲,雪球砸中他的夢,雪屑子濺到他脖子上去了。

一回頭,雷帆得意洋洋地團起另一個雪球。

祁行止眼疾手快,蹲下身撈了一大把雪,迅速團成了個結實的雪球,搶在雷帆之前出手了。

“祁哥欺負人!!”雷帆嗷嗷亂叫,手上動作卻加快。

一場滑稽的雪仗就這麽開始了。

四個人瘋玩半個多小時回屋裏,每個人的手指都開始發紅發癢。祁行止拿毛巾浸在熱鹽水裏,擰幹了拿出了,給向小園和雷帆一人分了一條,又自己給陸彌擦手。

口袋裏手機又振動起來,祁行止沒工夫搭理。

夏羽湖迷迷糊糊轉醒,隻覺得腦袋裏天旋地轉的,想吐,但吐不出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嘴上被貼了寬膠帶,手腳也都被綁住了。

視線裏有個邋遢的瘦子,個子很高,長條形筷子似的,怯生生地看她。見她醒了,忙衝門外喊:“爸,她醒了!!”

他聲音壓得很低,好像很害怕。

夏羽湖艱難地把頭抬高了點,看見一個矮胖的駝背男人叼著煙走進來,手裏拿著她的手機,罵罵咧咧的。

“給你一個鍾頭,帶著那小丫頭和十萬塊錢來,不然我就打死這個女的!”他衝手機裏吼一聲,又頓了幾秒,似乎是在聽電話那頭的回複。

“你敢!我告訴你,反正我現在沒錢沒工作,活了這麽大歲數了也沒別的指望。”毛亮看向夏羽湖,陰惻惻地一笑,“就算我把她弄死了,去蹲局子又能怎樣?我小川還好好的,我們家不會放過那個小丫頭!”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半秒後便掛了。

毛亮放下電話,朝夏羽湖走來。

夏羽湖劇烈地驚叫起來,膠帶封著她的嘴,她隻能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

毛亮走上前去“刺啦”一聲撕開她嘴上的膠帶,夏羽湖疼得大叫,看著麵前邋遢醜陋的中年男人叫道:“你們是誰!想幹什麽!"

”嘖嘖,這小臉兒,都憋紅了。”毛亮伸手摸了把夏羽湖的臉蛋,感受到手下女孩止不住的顫抖,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手,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等我拿到想要的東西,自然會放你走。”

毛小川仍然害怕,試探著問:“爸,警察很厲害的……萬一、萬一他報警怎麽辦?”

毛亮眉一皺,啐聲罵道:“沒種的東西!我是那個小丫頭的爹,手裏還有這個女的,他們敢報警?!”

毛小川沒有被說服,忐忑道:“萬一報警了,警察一來……”

“滾滾滾!”毛亮踹他一腳,“警察來了,我就拉這個女的墊背,一起死!沒你的事!你就記著,一定給我把那個小婊子收了,老子養她那麽多年,她說跑就跑?我們老毛家不能絕後!”

毛小川囁嚅著,再不敢說話了。他一聽他爸說什麽“一起死”就害怕。

兩個學生在教室裏寫作業,十分專注。

走廊上,陸彌看著眼前的祁行止,語氣堅定:“不能去。直接報警。”

祁行止說:“當然要報警,但也要考慮到一些風險。”

陸彌抬頭問:“能有什麽風險?手機一定位就知道他們在哪裏,讓警察去,該抓的抓該救的救,有什麽問題?”

祁行止看出她眼裏的恐懼和故作鎮定,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說:“我們都不知道毛亮究竟是什麽性格,他忽然綁架夏羽湖,到底是**犯罪,還是蓄謀已久。如果他真的有撕票的膽量……”

陸彌打斷他,“不會的。再說了,這些是警察該考慮的事情,不是我們。”

祁行止苦笑,勸她道:“陸彌……”

陸彌不聽他說的,徑直道:“難道你真要帶小園去?”

祁行止:“當然不能帶她。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陸彌倒吸一口涼氣,“祁行止!”

祁行止搖搖頭安慰她,故作平靜道:“現在報警,我不會比警察早到很久。我隻是穩住他,放鬆他的警惕,保證大家都沒事。”

陸彌冷笑一聲:“你保證誰沒事?夏羽湖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她跟我們沒有關係,但是陸彌……”說到這裏,祁行止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兩秒之後,他沉聲挑明:“陸彌,如果夏羽湖真的在北京出了什麽事……你心裏能放下麽?”

陸彌怔住,無言以對。

她不知道夏羽湖為什麽忽然出現在北京,又為什麽被向小園的繼父綁架了。她原本以為早丟在腦後的人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裏,還和這裏的人扯上亂麻般的關係。

她討厭極了這種感覺。

就像祁行止說的,如果、僅僅隻是如果,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夏羽湖在這裏出了什麽事……那她又會背上怎樣的罪名?

你明明什麽都沒做,事情卻變得一塌糊塗。

這種滋味,她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祁行止輕聲說:“陸彌,我不要你有心結。”

我要你心情愉悅、坦**闊達,永遠不必背上任何不該你承擔的包袱。

我要你永遠身段輕盈,自由飛行。

陸彌木木地看著他說:“我也不想你有危險。”

祁行止笑出聲:“怎麽會?加起來也就毛亮和他兒子兩個人,你要對我有信心。”

“萬一還有同夥呢?萬一他有武器呢?”陸彌反駁他,“你自己都說了,我們誰都對毛亮不夠了解。”

“不會的。”祁行止搖搖頭,“不過,以防萬一……我需要你的幫助。”

祁行止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

破舊的爛尾樓裏呼呼灌風,毛亮把手揣在袖子裏,癱在舊沙發上,指揮毛小川撿舊報紙和木頭來生個火。

夏羽湖的嘴巴又被封上,但她仍然不停地掙紮著。

毛亮剜她一眼,“別鬼叫了!人來了我就會放你走!”

話音剛落,空****的爛尾樓樓下傳來腳步聲。

毛亮得意一笑,“你看,人這不就來了。”

他迅速從沙發上躍起,示意毛小川把刀子橫到夏羽湖脖子上,自己擋在夏羽湖身前,等待著樓下的腳步聲慢慢往上走。

祁行止拎著一個公文包出現在樓梯口。

毛亮臉色一變:“那個丫頭呢?”

祁行止很配合地把雙手一攤,“小孩子不敢上來,我讓她在樓下等。”

毛亮罵道:“你別給老子耍花樣!”

他話音剛落,樓下傳來小姑娘的聲音:“小祁哥哥!”

毛小川聽見,喜上眉梢,激動道:“爸,是小園!是小園!”

祁行止看著他的表情,眸光一暗,好像明白了什麽。

毛小川乍一看是個又高又瘦的男孩子,不缺胳膊不少腿,甚至還很健康。但現在,他張著嘴,發出“嘿嘿”的聲音,目光呆滯。

大概是個有點問題的。

毛亮回頭凶他一聲:“閉嘴!把人看好!”

毛小川被他一嚇,一哆嗦,手又抖著握緊了小刀。

“你把包打開給我看看,然後放地上!”毛亮又對祁行止說。

祁行止毫不反抗,依言照做。

毛亮看見錢,放了點心,一邊牢牢盯著祁行止,一邊後退,直到抓住夏羽湖的肩膀。

“你下去接那個小丫頭。”他吩咐毛小川。

毛小川神色大喜,“好!”

“不成。”祁行止沉聲阻止。

毛亮眯起眼:“你想幹什麽!”

祁行止笑了笑,有商有量道:“錢你也拿了,人你也帶走,我怎麽保證你會放了她?”

毛亮盯著他,不說話。

“你不要耍花招!”他警告道。

祁行止聳聳肩,姿態輕鬆,“同時吧。你們下樓,我過去,很公平。”

樓下又傳來向小園的聲音:“小祁哥哥?”

聽起來小姑娘是一個人待久了害怕了。

毛小川一聽見,便嘿嘿笑起來。

毛亮沉思幾秒,“好!”

“老子數口令,一二三,我們走到你那個位置,你才能動!”

祁行止:“沒問題。”

“一……”

“二……”

“三!”

毛亮抓著毛小川,走到樓梯口,眼疾手快地拿起公文包,迅速往樓下跑。

祁行止同時大步向前,三下五除二解開夏羽湖手上的繩子。

毛亮飛奔到樓下,看見水泥地上那部手機,才反應過來上了當。

與此同時,警笛響起。

“艸你媽!!”毛亮渾身一僵,破口大罵起來。

警笛和毛亮的怒吼把毛小川嚇得驚叫起來,他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出連續大聲的尖叫,眼睛失焦,卻不受控製地四處扭頭亂看。

“小川!小川!”毛亮試圖控製住他,“快跑!跟爸跑!”

不知毛小川聽到了什麽,他沒有跟著毛亮從廠房後麵逃跑,反而大力地甩掉了他的手,沿著樓梯又跑上二樓去。

祁行止看見警察迅速下車包圍爛尾樓,放心了大半。現在隻需要等待毛亮和毛小川被抓,他們收到信號再下樓去。

好在毛亮果真隻帶了毛小川一人。

其實陸彌問他的時候,他是沒有多大把握的。他隻能根據之前了解到的向小園的家境,以及和毛亮的幾次見麵,推斷這是一個既沒有經濟能力、也沒有人緣和人脈去組織一次縝密的聯合犯罪的社會邊緣人。

綁架夏羽湖,大概率隻是湊巧、不過腦子的**犯罪。

但他畢竟隻知道那麽一點片麵的消息——萬一呢,萬一毛亮比他想得更厲害些呢。

他沒敢想,隻能裝作篤定地向陸彌保證。

還好,他賭贏了。

可一口氣還沒鬆完,就看見毛小川大叫著、幾乎是“手舞足蹈”地跑上樓來。他表情十分怪異,手指也蜷曲著,用一種難以說清是跑還是跳還是拐的姿勢上了樓。

夏羽湖驚呼一聲,想要跑。

祁行止鎮定地抓住她的手腕,“他不會傷人。”

怕的是毛亮為了追兒子也跑回來。

祁行止攥緊了拳頭,轉身迅速地在房間裏查看一眼,抄起角落廢棄木材裏的一根木棍。

毛小川像是沒看到這裏還有兩個人似的,又瘋又叫地踢翻了剛剛生好的火盆,然後,他像看不見路似的,瘋癲癲地往沒封牆的樓邊走,一踩空,整個人掉了下去。

祁行止甚至沒來得及上前抓住他。

“????????啪”,幹脆利落的一聲巨響。

“啊!”

夏羽湖驚叫一聲,捂緊了嘴巴。

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健康高大的人,居然就這麽掉下去了。

祁行止背上也起了一身冷汗,拳頭仍然緊緊攥著,然而他沒有心思去管毛小川的情況——眼前已經燃起火光。

毛小川剛剛踢倒的火盆濺出火星,沿著一地的木屑、廢紙箱,還有那隻破舊的布沙發,迅速蔓延起來。

眼看著樓梯口就要被火線攔住,祁行止當機立斷,抓起夏羽湖的手腕向前衝去。

陸彌和警車一同到達,跳下車的那一刻,她看見破舊爛尾樓的二層,火舌探出沒封牆的窗口。

眼淚是在一瞬間逼上眼眶的,像某種生理反應。

她用模糊的視線慌張地搜尋,卻怎麽也找到那個想見的身影。

作者的話

隻虐一章!明天結局了嗷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