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仲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祁行止和陸彌牽著手出現在夢啟的教室裏,看見的是三張表情迥異但各自精彩的臉——

肖大少爺帶娃帶得頭都油了,瞪著一雙原本英氣十足但現在連人氣兒也沒有幾分的死魚眼,臉上飄過一行彈幕——“老子這輩子沒這麽無語過”。

雷帆照例笑得賤兮兮,眼珠子在他們倆之間來回轉悠,意思很明顯——“我就知道小祁哥心懷不軌”。

向小園則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隻衝著陸彌輕輕勾了勾嘴唇——“春風得意馬蹄疾呀”。

祁行止先收拾雷帆,上前徑直問:“為什麽不回家?”

雷帆聳聳肩躲避他的眼神逼迫,“回家也是跟我爹吵架。反正今年你不在,我替你守著咯。”

肖晉聞言咆哮——“是我!!是我替他守著!你除了惹禍還幹什麽了!”

雷帆縮縮脖子,“那昨天的外賣不就是我下去拿的……”

肖晉氣不打一處來,扛上包拖著行李箱就走了。

“哎,大過年的你去哪兒啊?”祁行止問了句。

“找我老婆!!!”肖晉留下憤怒的宣言。

祁行止笑了聲,隨他去了。

向小園和陸彌對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林晚來不在身邊的時候,平時人模人樣的肖大少爺就像隻暴躁二哈似的。

祁行止瞧見,同樣嚴肅地看了向小園一眼,“你還笑?”

向小園一秒噤聲,嘴巴閉得牢牢的。

“為什麽不回爺爺家?”

向小園一言不發,她不想說的,誰也問不出來。

“不要不說話。說好的,碰到任何麻煩,都可以跟老師講,不記得嗎?”

一大一小僵持著,氣氛有些不對勁。

陸彌出來打圓場,上前摟著向小園的肩對祁行止說:“這麽晚了,明天再說。年都還沒過完呢。"

祁行止沉了一口氣,他知道這麽僵持著什麽也問不出來,於是點點頭,下樓放行李去了。

祁行止在夢啟沒有宿舍,陸彌又不好把他留在自己房間,畢竟是學校,於是打發他去和雷帆擠一擠。

祁行止幽幽看了她兩眼,委屈巴巴地走了。

陸彌好笑地望著他孤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想了想,又去操場上找向小園。

果然如她所料,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勤奮刻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裹著大棉襖在冷風裏背英語。

陸彌走過去,都感覺到她一身的寒氣。

“不怕冷?”她問。

向小園被她一嗓子嚇了一跳,“你幹嘛突然出聲。”

“是你自己太專注。”

向小園不說話了,繼續小聲地念著課文。她讀的還是中秋時陸彌送給她的那套書蟲,《愛麗絲漫遊仙境記》那一篇。

小姑娘聲音細細柔柔的,發音標準、吐字流暢,聽起來是種享受——如果不是這大冬天夜裏實在太冷的話。

陸彌看了眼她嘴裏不斷呼出的白氣,說:“太冷了,回屋去讀吧。”

向小園:“冷才好,太舒服了精力不集中。”

“……”可真是個狠人。

陸彌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問:“過年為什麽不回爺爺家?”

回北京的飛機上,祁行止已經和她簡單解釋過,向小園九歲的時候跟著再嫁的母親住進繼父家,但因為與繼父繼兄不和,常常偷跑到爺爺家去。後來她被爺爺送來了夢啟,通過考試之後,這兩年一直在夢啟住,爺爺偶爾會來看她。

去年過年,祁行止親自送向小園回爺爺家。可剛過初二,向小園就回來了,諏了個十分站不住腳的理由,說爺爺做飯不好吃。

涉及到小姑娘的隱私,祁行止並沒有明說任何細節,但陸彌心裏已經明白了大概——

才九歲的小姑娘,又那麽聰明懂事,會怎麽和家人“不和”呢?而且“不和”的對象,還是兩個大她許多的男人。

陸彌不想做太多肮髒的猜測,然而親身經驗和聽過見過的太多現實都告訴她,向小園經曆的,大概是和她曾經經曆過的一樣的事情。

她唯一覺得慶幸的是,看祁行止的意思,向小園也和她當年一樣,沒有受到最終的傷害。

可這些仍然無法解釋向小園為什麽不肯回爺爺家過年,畢竟她爺爺和她母親繼父早就沒有聯係了。

陸彌等了一會兒,見向小園不說話,心中默默歎了口氣。

她有點後悔自己嘴快,也不想再問了。

她知道被人盤問是什麽滋味。

“我爺爺也沒那麽喜歡我。”

向小園的讀書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陸彌正想扯開話題,她忽然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陸彌頓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

“他會保護我,會把我送到這裏來,但他也不想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向小園的聲音很冷靜,不悲不喜,“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如果我是個男孩,可能會不一樣;或者我更乖一點,聽他的話讀完初中就去打工、早點嫁人。”她冷靜地剖析著自己爺爺的心裏,擺事實、做假設,條理明晰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但我不是男的,我也不想不讀書。”

陸彌聽著聽著絞起眉,大腦窒息般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些什麽。

向小園足夠冷靜和淡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回應和安慰;可陸彌知道,怎麽會有人不需要安慰呢?

既然說出來了,就是希望能被安慰啊。

陸彌想了想,有些心疼地說:“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向小園笑出聲:“你的安慰好爛。”

陸彌頓了一下,笑得有些心虛,她安慰人的技術,還是一如既往的爛。

她決定垂死掙紮一下,“我說真的!”她眨眨眼睛,竭力展示自己的真誠,看著向小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福至心靈,說:“你從名字開始就很討人喜歡啊!”

向小園靜靜地看著她。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嗎?”

向小園輕嗤一聲:“能有什麽意思,我爸媽瞎起的。”

陸彌煞有介事地搖搖頭,“知不知道林逋的《山園小梅》?”

向小園皺眉,她對詩詞什麽的從來都興趣不大,憑微弱的記憶吐出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那個?”

“對!”陸彌好像在哄幼兒園的小孩子,表情和語氣都誇張極了,“這是那首詩最出名的一句,很多人用這個起名字!但我覺得寫的最好的是上一句,‘仲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正好是你的名字!”

向小園愣了一下,從她活潑的動作和語言裏細細拆出了自己的名字——

仲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讀起來好像,很押韻,很有韻味。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但很快又刻意壓回去,嗤笑一聲道:“您還挺能扯。”

“本來就是!”陸彌很認真地說,“我剛認識你就覺得了,這小姑娘名字好好聽,很有感覺。”

“占盡風情向小園,怎麽會不招人喜歡?”陸彌覺得自己論證充分,很得意地總結陳詞。

平素高冷的小姑娘終於有些臉紅了,僵硬地忍下笑意,淡淡道:“哦,名字好聽就招人喜歡啊。”

“當然!”陸彌不惜把自己拖下水,“總比我這種好吧,瞎起個單字,還是個沒什麽人用的字。”

向小園笑一聲,不說話了。

然而她心裏仍然忍不住默念那句詩——仲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她想到自己的爸爸,他是個鄉村教師。雖然他很早就離開了,還來不及告訴向小園她名字的意義。但現在向小園忍不住想,爸爸給她起名的時候,會不會真的是想著這首詩起的?

應該是吧,他可是個語文老師。

而且,這個名字這麽好聽。

向小園、向小園。

她在心裏重複了兩遍,嘴角一彎,輕輕衝陸彌笑了。

夏羽湖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抵達北京,她隻買到最後一張紅眼機票。

調查陸彌在哪裏並不難,雖然她已經和所有老同學都斷了聯係,但這個年代人和人之間在社交網絡上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加上祁方斌在醫院裏高高興興地說起自己侄媳婦是個老師,夏羽湖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夢啟。

她下了地鐵,沿著空曠的街道往前走,心裏不斷回放著新得知的種種,祁行止在夢啟做了多年的誌願者、陸彌就是走他的後門得到了工作、他們倆從六年前就關係親密……

六年前,那是陸彌還和蔣寒征在一起的時候。

夏羽湖心頭碾過陣陣寒意。

蔣寒征對陸彌那麽好。

陸彌卻早就忘記了他,背叛了他。

也順手毀了她原有的希望。

很快她看見夢啟的足球場和教學樓,雖然不算氣派,但是整潔、安靜。

陸彌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教書?有什麽資格過平靜的生活?

夏羽湖停下腳步。

她需要冷靜。昨天她和父母大吵一架,到現在她也沒辦法相信,“倒貼”、“不值錢”之類的字眼會從她的知書達理的母親嘴裏說出來,而且是對自己的親生女兒。

夏羽湖定定心神,她要把對父母的怨氣和對陸彌的討伐分開來。

一碼歸一碼,她想。

她對陸彌沒有恨,她想。

她隻是要替蔣寒征討回公道、幫那個被蒙蔽的祁行止認清陸彌的真麵目。她和陸彌不一樣,她篤定,她和陸彌不一樣。

夏羽湖盯著手機裏存好的電話號碼,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而在她身後,一高一矮兩個男人躲在大片廢棄的共享單車後,已經偷窺多時。

作者的話

感覺陸彌和小園之間的友誼寫得不太好,本來是想寫girls help girls的感覺…以後有機會再修一修吧。 另外解釋一????????下夏羽湖的偏激性格,誘因應該是作為“乖乖女”和“好班長”的成長經曆,她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懂事、負責、為他人著想,就是“乖”(我認為對成年女性來說“乖”並不是什麽褒獎);主要原因是她對蔣寒征的喜歡,以及蔣寒征沒有對她表示明確的拒絕,讓她認為自己有希望(她對蔣寒征其實有”拯救“的心態,覺得自己能把他從失戀和遇到不對的人的痛苦中拯救出來);導火索是蔣寒征犧牲後陸彌的表現,而她又因為喜歡蔣寒征而有意無意地拿自己和陸彌比,所以她就更要有情有義,來強調自己和陸彌不一樣。 大概就是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