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新陳代謝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市醫院。

晨光很好,透著暖黃色的窗簾照進房間裏。祁行止躺在病**,享受難得的安寧。

——如果床邊的女朋友能給個好臉色就更完美了。

陸彌坐在 VIP 單人病房的床邊,麵無表情地削著一個蘋果。祁行止醒來快一個小時了,她正眼也沒看他一眼。

她削蘋果的技術不太熟練,斷斷續續的,最長的那條蘋果皮也不過手指長,都掉進她放在膝蓋上的那個小盤子裏。

祁行止默默看了半天,腦子裏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說出一句:“…我其實不餓。”

陸彌動作一頓,涼涼地看他一眼。

“…你想吃?”祁行止試圖著補,一開口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

這腦震**雖然輕,對他的智商似乎有著極大的威脅。

“我來削吧。”祁行止又說,撐著手掌想坐起來。

剛動一下,陸彌剜他一眼,語氣微涼:“老實躺著。”

“……”

祁行止一泄氣,又躺回去了。

祁行止有些無奈,盯著天花板默默歎了口氣。

說起來實在是滑稽,他不過是被驚慌失措的夏羽湖失手從半樓高的地方推下去,有些皮外傷和輕微腦震**,還有手臂上那麽小小一塊的燒傷而已,怎麽就享受上 VIP 單人病房的待遇了呢?

這要是被肖晉知道了,指不定要笑多久。

一個蘋果出現在他眼前,祁行止笑著接了,目光看過去,陸彌還是那張冷冰冰的臉。

“咳……”憋不住了,祁行止開口道,“你和她聊什麽了?”

剛醒來的時候,他看見夏羽湖穿著病號服走進病房,把陸彌叫了出去。

陸彌冷冷地瞥他一眼,不說話。

“起衝突了?”祁行止問。

陸彌:“沒有。”

祁行止略微放心,“她…沒說什麽吧?”

陸彌又看他一眼,“你閉嘴。”

“……”

祁行止垂下眼眸,有些無力,他發現他還是不太會哄女朋友。比如現在,陸彌生氣了,原因很明顯,他不知道是該和她講講道理,還是撒嬌蒙混過關?

他在兩者之間權衡著的時候,一張蒼白的臉上仍然沒有多少血色,看起來有點委屈。

陸彌輕咳了聲:“說點別的。”

“…嗯?”祁行止有點沒聽明白。

陸彌凝視著他,“你應該對我,說點別的。”

雙目對視,祁行止明白過來。

他苦笑一聲,揪著被子:“對不起。”

半晌,陸彌輕笑一聲:“祁行止,我第一次覺得你也不是很聰明。”

祁行止:“……”

“這感覺挺新鮮的,所以可以原諒。”陸彌說,“但下不為例。”

祁行止乖乖躺著,“哦”了聲。

“下不為例。”陸彌又說了一遍。

祁行止這次看著她,很認真地答應:“嗯,下不為例。”

這次蘋果被切下一小塊,牙簽插著送到他嘴邊。

“祁行止。”陸彌一邊把蘋果切小塊,一邊又叫他。

“嗯?”

“我們什麽時候去重慶吧。”她說。

“好啊,”祁行止聞言展顏,“你想什麽時候去都可以,我陪你。”

“過段時間。”陸彌輕描淡寫地說,“你現在臉上有傷,好醜,拿不出手。”

“……”

“馬上也要開學了,暑假去吧。”陸彌說。

祁行止點頭,“好。”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女人的驚呼,“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

祁行止看見夏羽湖和一對中年夫妻的身影一晃而過。

他下意識地去看陸彌,卻發現她仿佛沒聽見這動靜似的,仍舊專注地切著蘋果,然後用牙簽一塊一塊地插好。

她專注的時候,臉頰微微鼓起來,可愛得像動漫裏的小孩。

“欸,陸老師。”祁行止沒忍住,笑著叫她。

“嗯?”陸彌抬頭,又給他塞了一塊蘋果。

“其實……這蘋果有點酸。”祁行止吃了第六塊,終於忍不住,酸得呲牙咧嘴。

陸彌一驚,連忙把碗放回床頭櫃上,“那你還吃?!”

祁行止笑了,“看你削得太辛苦,不吃可惜。”

陸彌瞪他一眼,心裏暗罵,醫院旁邊果然買不到什麽好水果!

門外那陣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再聽不見了。

陸彌自己生著吃了虧的悶氣,祁行止倚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窗外,陽光正好。

半個小時前。

夏羽湖把陸彌叫出來,在陽光和煦的走廊上,她看著陸彌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不耐煩和怒意,居然有點不習慣。

“…他怎麽樣?”夏羽湖問。

陸彌掀起眼簾,毫不掩飾眼裏的厭惡,“關你什麽事?”

夏羽湖自知理虧,但這個言辭厲害的陸彌更讓她不習慣。她下意識地想站回自己的製高點,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說:“他救了我,我會記得,會感謝他。但一碼歸一碼,你別以為我欠了他的,就跟你也扯平了,你做過……”

“夏羽湖。”陸彌冷冷地打斷了她。

“能不能麻煩你,有多遠滾多遠?”

夏羽湖神色一怔。

“你跟誰演獨角戲呢?”陸彌難掩厭煩,“演了幾年還不夠,以為自己能感動誰?”

“以前我不拆穿你,是因為我不想隨便談論蔣寒征的幹親。”陸彌不屑地嗤笑一聲,“你非要人明白地告訴你,即使沒有我,蔣寒征也不會喜歡你?”

夏羽湖瞳孔皺縮,臉上徹底沒了血色。

“我和蔣寒征在一起的時候全心全意,蔣寒征他媽生病我也盡了情分,而且這些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要怪也該他和他媽媽來怪我,輪得到你打抱不平?”

這話陸彌是第一次說,她說得很平靜,但語氣帶著少見的冰冷和狠厲。

“我在國外打工你舉報我,回國你去我學校鬧事,還不夠?你還要發多久的瘋?”陸彌克製著自己的怒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到北京來,但你最好趕緊離開,不要再打什麽主意。”

“祁行止受傷的賬,我不會忘的。”

“你要是再敢來騷擾我們,我會直接報警。”

陸彌說完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夏羽湖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沉默的陸彌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

她想起爛尾樓裏她失手把祁行止推下去的那一刻,聽見陸彌驚恐的叫聲,看見她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

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她這幾年所做的種種有多無力。

她居然想替蔣寒征討回公道……可愛哪有公道可言。她以為自己和陸彌不一樣,可說到底,她也是為了自己那一點未被掐滅的幻想而偏執到了現在。

有些事情沒有道理可講,就像她過去六年裏變得不像她自己……她早該明白的。

尾聲

2019 年夏,重慶。

工作日的晚上,洪崖洞依舊人滿為患。陸彌看著馬路對麵那片黑壓壓的人頭,腦袋一陣發麻,心道這地方難道就沒有一天是清淨的……

祁行止買了紅豆冰棍,遠遠地朝她走過來。

他把紅豆冰遞給她,指了指身後問:“要不要進去?”

陸彌搖頭,“太擠了。”

“那就在江邊吹吹風?”

陸彌點點頭。

江水同晚風一樣不急不緩,徐徐吹過,陸彌啃著香甜的紅豆冰棍,看見眼前的洪崖洞燈光閃爍。

和一年前一模一樣。

陸彌不免感歎,好像有些東西永遠都在那裏,永遠都不會變。

她看見馬路牙子上仍舊隔幾步就站著個攝影師,有的生意火爆,被遊客圍住,快門按個不停;有的拿著 iPad,賣力地推銷著,滿腦門子都時汗。

而一年前最受歡迎的那個,正在她身旁啃冰棍呢。

陸彌拿肩膀撞了撞他,下巴往那邊努,調侃道:“哎,你不去拍兩張?把我們的火鍋錢給掙回來。”

祁行止垂眸看她,笑了笑,不接茬。

“幹嘛?挺好的主意!”陸彌來勁了,“去年我看你可受歡迎了,拍一晚上,怎麽也能掙小一千吧!”

祁行止失笑:“缺這個錢了?”

“多多益善嘛。”陸彌撇嘴。

“陸彌。”祁行止想了幾秒,輕輕開口道。

“嗯?”陸彌冰棍啃完了,習慣性地抱住他胳膊。

“其實去年,我不是湊巧在這裏的。”他低頭,說起這事有點不好意思似的。

“…嗯?”陸彌呼吸亂了半拍,她好像猜到祁行止要說什麽,又覺得這猜測有些不切實際。怎麽可能呢?

祁行止看著她,笑得有些赧然,“我知道你要回國。”

“然後呢?”她有工作、有同事,也有社交媒體,連夏羽湖都能找到她的郵箱,祁行止知道她要回國,並不太讓她意外。

“可我不知道你會回哪裏……北京還是南城,或者是別的城市。”祁行止聲音低沉,“但我看到你點讚了重慶的旅遊和美食攻略,就想試一試。”

祁行止在洪崖洞外做了半個多月的街頭攝影師,拍了無數張燈樓前的人像,她們有的姿態嫻熟,對著他的鏡頭擺出各種效果絕佳的姿勢;也有的害羞,不好意思做表情動作,卻忍不住地對著鏡頭後的他暗送秋波。

可他相機裏的最後一張,是一個女生坐在路邊欄杆上,眼神空空,像迷途的鹿。

那也是他最後留在相機裏的唯一一張。

陸彌驚訝得瞪圓了眼,“就因為我點讚了重慶攻略?”

現在想起來,祁行止也覺得自己行事真是馬虎,有些赧然地點點頭,“嗯。”

“那要是我沒來呢?或者就算來了,就算到洪崖洞了,這麽多人,沒看到你呢?”陸彌覺得不可思議。

“那就……等夠一個月,打道回府?”祁行止笑道。

“……”陸彌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是驚還是喜?總之說不出話來。

祁行止揉揉她腦袋,“就算在這裏沒遇到,之後也會遇到的。”

“為什麽?”陸彌不信,“我最擅長裝鴕鳥了,如果不是巧合,也許我永遠也不會去找你呢?”

這話雖然是千帆過境後的玩笑,祁行止聽了,還是有一瞬的心疼。

他怎麽會不知道?

以陸彌從前的狀態,她就算被心裏的負擔拖死了,也不會去找任何人求救。

他展顏笑開,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捋到腦後。

“所以我努力創造了很多巧合。”他說。

陸彌眯眼審視他,“難道第二天在南山碰到你畫畫也是巧合?還有我租車去仙女山的路上,碰到你和肖晉,那也是巧合?”

祁行止失笑,“那倒不是,我又不是神仙。”

陸彌皺眉:“那是什麽?”

祁行止賣關子:“你猜。”

陸彌撇嘴,“故弄玄虛。”

祁行止笑了,不再說話。

在重慶重逢,送她去北京,她通過了夢啟的麵試並接受了 offer.....這些到底算不算是他創造的巧合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平行世界裏還有很多種可能,比如她回國但沒有去重慶,比如她看到夢啟的招聘郵件但沒有投簡曆,又比如她找到了比夢啟更好的工作,任何一個可能發生,他都不能像現在這樣抱著她。

可如果沒有他最開始向她走了第一步,這些可能,就連可能都不是了。

所以,到底是巧合還是人為呢?祁行止也不知道。

愛是巧合還是人為呢?也沒人說得清楚。

然而祁行止始終是個溫柔的實幹派,他知道有些事情無法預料、無法計算,它們的發生隻是因為人心裏有念想。

而這麽多年,他的念想始終隻有一個。

他要和她在一起。

他們逆著千廝門大橋的人流走回家。

陸彌的心情尤其好,牽著他的手一晃一晃的。

“喂,小祁同學。”陸彌喊他。

“嗯?”

“我一直想問,你幹嘛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呀?”陸彌問出口,好像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幼稚,笑了聲才繼續說,“人家情侶之間不都是有昵稱的嗎?哪有你這樣每次都叫大名的啊。”

這問題陸彌的確想問很久了,不過總是忘。在一起之後,祁行止偶爾還是叫她“陸老師”,但大部分時候都連名帶姓地喊她——“陸彌”。

這和她的認知不太一樣,她還以為親密的人都會喊小名呢。比如以前林立巧叫她“小彌”,和蔣寒征在一起的時候,他叫她“小陸”、“小彌”,甚至“彌彌”,什麽都有。

“你不喜歡?”祁行止問。

“也不是,”陸彌搖搖頭,其實她還挺喜歡的,主要是祁行止聲音好聽,喊什麽她大概都會喜歡吧,“就是覺得有點奇怪,太正經了點。”

祁行止:“你名字好聽。”

“好聽?”陸彌皺皺眉,不太理解。

她的名字沒什麽特殊的含意,是林立巧瞎起的。

姓陸是因為她是馬路上撿來的,那時候林立巧不知道馬路的路本身就能作姓用,於是給她起了“陸”這個字;彌則是林立巧閉著眼睛翻字典,看到的第一個字。

就這麽湊成了她的名字。

“嗯,好聽。”祁行止捏了捏她的手,笑道。

“彌是滿的意思,圓滿。”他認真地說,“古體字裏的彌和‘弭’一樣,就是右邊小耳的那個字,是平息的意思。不論哪種,都是很好的寓意。”

一切不幸、錯誤和悲傷都會平息。

你不是孤兒、不是棄子,對這世界上的某個人來說,你是唯一的圓滿。

陸彌聽著他沉靜的聲音,眼裏漸漸蓄起了淚。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她的名字有這樣的寓意,也沒有人說過她的名字好聽。

祁行止見她眼眶發紅,少見地調笑道:“感動了?”

陸彌低頭不答話。

祁行止歎息一聲,扣著她的後頸把她攬進懷裏。

“你不要這麽容易感動。”

“…嗯?”

“你感動的門檻高了,才可以督促我做得更好。”祁行止笑說。

陸彌悶了很久,應聲道:“沒感動。”

雖然聲音甕甕的,沾得他胸口也一片濡濕,但還是要嘴硬說,沒感動。

祁行止笑著點頭,不拆穿她。

“知道了一個冷知識比較激動而已,畢竟我是這麽好學的一個人。”一到他懷裏,她就像個小孩子似的了,滿嘴跑火車也絲毫不覺得心虛,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嗯,有道理。”祁行止表示讚同。

“祁行止,我也告訴你一個冷知識吧。”陸彌埋在他胸口一陣亂蹭,鼻子眼淚都蹭幹淨了,抬起頭來水汪汪的一雙眼睛看著他。

“好,請陸老師指教。”祁行止配合極了。

“據說……人身體裏的細胞每 7 年會完全更換一次。”她眨巴眨巴眼睛,說得認真極了,“也就是說,每過 7 年,你就是一個新的自己。”

祁行止聽得也很認真,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哦,是這樣。”

陸彌靜靜凝望著他,好像還有話沒說完。

人的細胞每 7 年更換一次。

過去 7 年裏,我新陳代謝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這個我不再怯弱,不再冷漠,也不再拖著往事生活。

這個我很愛你,以從未有過的勇氣和坦誠愛你。

陸彌摟著他腰,抬頭盯著他,“你知道我要說什麽的吧?”

祁行止會心地點點頭:“當然。”

陸彌莞爾一笑,從他懷裏掙出來,繼續牽著他的手,一晃一晃的,向前方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