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即使後來的很多年你不在,我生活中大部分的色彩,也都是因你而來。

淡淡的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陸彌好像並不期待他的答案,她眼神空空的,看了他一會兒,又垂落下去。

而祁行止的沉默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自認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渾身上下也就這一點還算有些用處——那就是他從來都清楚自己的心。從小到大,他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喜歡什麽、厭惡什麽。

就像那年夏天陸彌走進他的小閣樓,他就知道,這個女生已經在他心上。

但他不會問為什麽。——為什麽喜歡陸彌?這樣問自己,也太傻了。

但也許,現在的陸彌很需要這個答案。

祁行止又坐回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小,相反手指修長,比一般女生的手都要長點兒,但是手掌很窄,握在他的大手裏,還有很多富餘。

“陸彌,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他輕輕笑了一聲,問。

陸彌抬頭看他,有些懵懂。

“你來給我補課,那一次。”他不等她的回答,低聲說著,“那天,我剛過完第十個沒人記得的生日。”

其實不是沒人記得,最開始三伯和奶奶都記得的,隻是他自己不願意過,後來也就沒人提了。

陸彌倏地睜大了眼睛,她早就不記得和祁行止第一次見麵的具體日期。現在一想,的確是六月末,祁行止生日的時候。

她的眼睛有神了些,等著祁行止繼續說。

“還有,你戳穿我,問我為什麽要找家教,我說因為我不想出去旅遊。”祁行止說,“當時我特別怕你繼續問,比如幹嘛不想旅遊之類的,因為我沒法解釋……但你沒有。”

“那時候我覺得,你真的很好。”祁行止說著,有些羞赧地低頭笑了一下,“我不喜歡和人說話的,可那天我好像和你說了很多。”

陸彌聽著他的聲音回憶往事,也輕輕地笑了笑。

祁行止被這淡淡的笑鼓勵,捏了捏她的手,說:“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會話越來越少吧。也可能不會交到老肖和雷哥那些朋友,不會去學摩托和踢足球,不會去夢啟當誌願者……如果沒有你,我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即使後來的很多年你不在,我生活中大部分的色彩,也都是因你而來。

為什麽喜歡陸彌?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麵那天她太好看,褐色的瞳孔輕盈明亮;也許是因為陸彌挺有趣的,偽造了兩張證書還承認得那麽爽快;也許是因為那天的蜂蜜檸檬水香甜清涼,他的心情也因此前所未有的舒暢……

其實祁行止心裏仍然沒有答案。

非要讓他說一句真心話的話,他覺得,就是碰上了。

就是那一天,他碰上了陸彌。

可他必須說出兩件具體的事情來向陸彌證明——你值得被喜歡。你給我帶來很多快樂和幸運,你改變了我的生活。

他知道,他必須要讓陸彌相信。

陸彌凝望著他靜了一會兒,噗嗤笑出聲來,低頭道:“你騙我。”

祁行止把她扣緊懷裏,“沒騙你。”

陸彌甕甕地說:“你說得好誇張。”

祁行止說:“我不說謊。”

他的懷抱溫暖,大手扣著她的後腦勺將人緊緊貼在自己身前,像是要把這麽多年她心中的那個空洞徹底彌合。

不知過了多久,陸彌說:“…我今天碰見夏羽湖了。”

夏羽湖。祁行止知道這個女生,當年蔣寒征屍體火化那天,如果不是他攔著,她會對陸彌動手。

他輕輕摩挲她的背,“嗯,沒事的。”

陸彌:“蔣寒征媽媽去世了,就在前幾天。”

祁行止的動作僵了一下,幾秒後,他問:“你想去看看她嗎?我陪你。”

陸彌不說話。

祁行止忽然覺得自己也許說錯了,陸彌有什麽義務去看望蔣寒征的媽媽呢?一段短暫的少年戀情,一個素未謀麵的老人……他不該再給她這樣的壓力。

他正要說什麽,就忽然感覺到胸前一陣濡濕。

陸彌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開口帶上了哭腔,“…可是我哭不出來。”

祁行止一陣心疼。

陸彌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眼淚也再止不住,她哭嚎起來:“那年蔣寒征……我,我也哭不出來……為什麽…為什麽,我那時候沒有哭……”

為什麽我是這樣糟糕的一個人。

為什麽我離開前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喜歡你”。

為什麽在他犧牲之後,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這些年,陸彌耿耿於懷的,並不是當年提了分手,而是她從未與蔣寒征好好告別。

陸彌哭得厲害????????,嚎啕之後又變成抽泣,揪著祁行止的衣服,顫抖著。

祁行止不知該說什麽安慰她,盡管他比誰都明白陸彌的感受。

那年父親的葬禮,他穿著喪服跪在火盆前,也沒有流一滴眼淚。奶奶叫他哭,甚至掐他的胳膊讓他哭,可他哭不出來。

他看著那個巨大的黑色棺材,想知道裏麵裝的究竟是不是他的爸爸——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麽在裏麵?他為什麽不在我身邊?

他不想哭,他想知道爸爸為什麽不在。

陸彌的抽泣聲變小,情緒也漸漸平複下來。

祁行止說:“明天,我們一起去一趟墓園,好不好?”

陸彌抓著他的衣襟,沉沉地點了點頭。

“好。”

祁行止低頭,輕輕地吻她的額角。

第二天早上,風雪寂靜。

祁行止醒得早,扭頭看見陸彌仍蜷在他懷裏,呼吸均勻,但眉頭還是輕輕地皺著。他低頭,輕輕吻了一下,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他要先去車站把剛結束期末回到南城的傅蓉蓉接回來。昨天晚上傅蓉蓉臨時發短信給陸彌,還好祁行止偶然看見。

臨近年關,南城火車站人頭攢動。傅蓉蓉背著一隻巨大的布包從人堆裏擠出來,齊劉海被汗黏在腦門上,亂糟糟的。

她一眼就認出了多年沒見的祁行止。

祁醫生家的這個男孩子還是這麽好看,人群中最打眼。

祁行止沒和她多說話,打了個招呼後,直接叫上車車載她回了醫院。

兩人各從一邊下車,祁行止交代了一句,徑直往酒店去。

傅蓉蓉猶豫了一下,叫住他:“哎……你等一下。”

祁行止回頭。

傅蓉蓉問:“陸彌姐…不來醫院看看麽?”

祁行止說:“她沒有這個義務了。”

傅蓉蓉欲言又止。

祁行止沒等她說話,轉身走了。

回酒店的路上,他給陸彌帶了早餐。紅豆粥、糖三角,陸彌是孩子的口味,一直都愛吃甜的。

走進房間,才發現她已經醒了。臉頰有些異常的紅,坐在**發懵。

祁行止有些緊張,快步走過去貼她的額頭,怕她是真發燒了。

陸彌搖搖頭,“沒事,就是太熱了。”

昨天晚上祁行止把空調開得很高,還拿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蠶蛹似的,能不熱麽。

陸彌把被子推到腿上,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肩,嘟囔道:“…你沒給我脫內衣。”

怪不得她一晚上都睡得憋悶。

祁行止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昨晚能克製地替她脫掉毛衣已經是對他極大的考驗了,還脫內衣?他又不是神仙。

他把毛衣遞給她,“快穿上衣服,別感冒了。”

陸彌仍然懵著,眼睛半睜半閉地把衣服囫圇套上,頭發亂成了雞窩。祁行止伸手,替她撫了撫平。

她臉上紅潮褪去,皮膚白皙,摸上去暖暖的,像剛剝了殼的雞蛋。

祁行止喉嚨滾動一下,收回手,“你先洗漱,我去把早餐擺好。”

陸彌洗漱完出來,人就徹底醒了。

她安安靜靜地吃完粥,啃了一個糖三角,最後接過祁行止剝好的茶葉蛋,蛋白吃了,蛋黃丟回他碗裏。

祁行止失笑,“這麽大人了還挑食?”

陸彌:“噎嗓子。”

祁行止不再說什麽,兩口把那隻蛋黃吃幹淨。

兩人一直安安靜靜的,沒人提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也沒商量要不要買花或者其他東西。

祁行止收好餐盒,叫了輛車,才從電視櫃邊拿出剛買的一束馬蹄蓮。

陸彌這才注意到房間裏有束花。

潔白的花苞,綻放在挺秀翠綠的粗壯根莖上,一朵一朵小小的簇在一起。

她怔了一下,“什麽時候買的?”

“剛剛。”

醫院附近,賣花的很多。

“隻有**和馬蹄蓮,我選了這個。”祁行止說,“你要是覺得不合適,我們下去再買一束。”

陸彌搖搖頭,“不用了,挺好的。”

她上前接過花束,抱在懷裏。右手仍舊挽著祁行止的臂彎。

永祥墓園離市區很遠,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

陸彌靜靜地坐在後座,窗外景色變幻,她開了點窗,冬日的空氣清冽,她隱約聞見馬蹄蓮的清香。

墓園門口的小亭子裏有個管理員,裹著軍大衣,揣著袖子在小太陽前烤火。

陸彌找他登記,報了蔣寒征的名字。

管理員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嘟囔道:“…沒見過你。”

陸彌抿抿唇,沒說話。

“這人是當兵的吧,來看他的人好多。”管理員絮絮叨叨的。

“每年倒是也有個小姑娘,跟你一樣捧朵花。不過她那個好像是**,你這挺少見的,是什麽花?她也總是一個人來。”

陸彌猜他說的是夏羽湖。

管理員登記好她的名字,抬起頭,這才看見她身邊還有個人,著補一句:“哦,不是一個人啊。”

這管理員有點話多,而且他自己似乎不覺得尷尬。

陸彌抽了三支香,說了句“謝謝”,對他的那些嘟囔不作回應。

祁行止看她一眼,衝墓園裏麵努努下巴,“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來的路上,陸彌其實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他一起。如果叫上他,似乎很奇怪;如果不叫,好像有點傷人,她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沒良心。

沒想到祁行止主動說他就在外麵等。

陸彌點點頭,轉身進了墓園。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裏,要在腦海裏不斷回放剛剛在登記簿上看到的號碼才能準確找準位置。

當年在醫院,她就連他的遺體都沒敢看。

火化的時候,也隻是在殯儀館外麵守著,沒有跟到墓園來——也許是因為蔣媽媽不讓,也許是因為她不敢。

現在,蔣寒征的笑容定格在一張黑白照片上,這是她和他時隔五年的再見。

他還和以前一樣,笑起來爽朗開懷,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

陸彌盯著那照片看了一會兒,也被感染了似的,輕輕笑出來。

和蔣寒征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心裏裝著許多無法釋懷的事,可她經常笑。蔣寒征總是在逗她笑。

她蹲下身,拿手拂了拂他碑上的灰塵,把那束花平放在碑前。

“給你買了馬蹄蓮,希望你不要覺得矯情。”她輕笑著說,想起蔣寒征的大男子作風,他覺得一切花兒草兒都“娘們兒唧唧”,可要是她喜歡,他也會給買,也會別扭地在行人的注目禮下捧著大束花朵走一路。

潔白的花朵靜靜地躺在他的笑容下,風一吹,花瓣便向一個方向舒展,像馬蹄奔騰,像他的鐵馬金戈。

這花很適合他,陸彌忽然覺得輕鬆了一點。

她站起身,仍看著那照片。

“我回來了。”

“當了老師,還有幾個學生挺喜歡我……你以前還說我這種脾氣肯定不招小孩喜歡……”

她說著說著,發覺自己竟然有些翻舊賬的意思,苦笑了一聲,不說了。

她隻是想和蔣寒征分享一些近況,像以前蔣寒征習慣的那樣。可在腦海裏想來想去,能和蔣寒征說的,也就這麽幾件事。當年他們在一起,滿打滿算不到四個月,對對方生活的參與度,其實並不高。

陸彌和蔣寒征分享過的,也不過就是大學裏的課業,和當老師的夢想。這麽幾件小事。

笑容凝滯在眼角,陸彌頓了頓。

“…對不起。”她還是隻能說這一句。

照片上的人還是笑著。

“我以後……會來看你。”她低頭又說。

冬風又吹起來,襯得墓園裏更加寂寥。

陸彌好像沒有更多話可以對他說了。

她又看了他一會兒,笑起來,輕聲道:“我走啦,以後都會來的。”

往後挪了兩步,她忽然又停住了。

“蔣寒征。”她囁嚅著開口,叫他的名字。

“我喜歡過你,全心全意。”

風把馬蹄蓮的清香吹向遠方。

那個正直的少年像從前一樣,笑得爽朗燦爛,溫暖如陽。

作者的話

和蔣大哥的感情就交代到這裏啦,可以放下了! 其實從上帝視角來看,這隻是一段倉惶短暫的少年戀情,十八九歲的人互相取暖,開心過也衝動過,本來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可蔣寒征性格上的高調,和這段戀情之前和之後發生的兩場意外,讓簡單的少年戀愛變得沉重和悲傷。小陸也花了這麽多年才釋懷。 另外前兩章講的蔣寒征犧牲前的家屬欄填的是陸彌、調班出任務是為了見陸彌,其實都是夏羽湖視角的敘事,有沒有誇張和執拗的發散成分在,見仁見智哦。(可以理解為蔣寒征就是這麽長情癡情,也可以說是夏羽湖固執地浪漫化了蔣寒征的感情,看大家怎麽理解啦。(其實我個人覺得蔣大哥的性格加上他當時的年紀哦,認為他懷有非常非常深沉的感情,也不太現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