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想親你。不行麽?”
2013 年八月,暴雨席卷南城。
夏羽湖記得那幾天的大雨,像倒黑豆一樣潑灑在整座城市,劈裏啪啦,劈裏啪啦,晝夜不停。
她一直窩在家裏,一邊埋怨這作死的天氣害她連把蔣寒征約出來的借口都找不到,一邊又不停地刷手機,搜索各種南城攻略,策劃著與蔣寒征的下一場約會。
她也會給蔣寒征發微信,但發得不多,無論是頻率和用詞上都很克製——“隻需要不斷刷刷存在感,讓他時不時看到你就好了,不能太上趕著”,這也是她在網上搜到的。
蔣寒征有時會回,有時沒動靜,夏羽湖也不在意。
又過了幾天,蔣寒征回隊裏去了。
雨勢也漸漸變小,夏羽湖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心裏雀躍地想著,等下次蔣寒征放假,她就可以約他去玩 CS 野戰了。
那天她給他發了一條遊玩攻略,他回了一句“看起來挺不錯的”。
CS 基地的套票需要提前預訂,她和蔣寒征說了,放假日期如果定下來了,記得告訴她,她好訂票。
第三天,蔣寒征發微信給她:“我後天就放假,但可能沒空跟你去 CS 了。”
夏羽湖心裏一涼,下意識打出“為什麽”三個字,又刪掉,轉而問:“你提前放假了嗎?假期有幾天呢?換一天去也可以的。”
蔣寒征過了很久才回複——
“假期隻有一天,我和隊友調了班。沒時間去 CS 了,抱歉。”
夏羽湖心中不可能不失望,但她還是發過去一個笑嘻嘻的可愛表情包,“沒關係,那我們下次再約吧。”
蔣寒征沒再回複。
後來夏羽湖才知道,蔣寒征突然調班擠出假期,是因為那一天,陸彌回南城找街道辦開證明。
她要出國交換了,聽說是拿了獎學金。
那一天,暴雨折返,澆透整座城市。
夏羽湖看見跌坐在地悲痛欲絕的蔣媽媽,低著頭道歉的醫生,和默默站在一旁、滿臉蒼白的陸彌。
她是最早被叫到醫院的。
因為蔣寒征秀恩愛從來都很高調,他的隊友和同事們都知道“征哥就是個老婆奴”,所以一出事就通知了陸彌,比蔣媽媽還早。
夏羽湖沒有看見蔣寒征,怎麽都不肯相信這一切。
太荒唐了。
怎麽可能呢?
明明前幾天還健康、強壯的人,還好好地和她看電影請她吃飯的人,怎麽可能就這麽“犧牲”了呢?
怎麽可能。
直到她看見那個戴著氧氣麵罩被推出手術室的人。
他手上還鎖著手銬。
後來那幾年軍旅和醫生題材的電視劇很火,夏羽湖在電視裏看過很多遍那個橋段——警察和犯人被一同送進醫院,醫生卻隻能先救一個。
電視劇為了騙觀眾的眼淚,總是會讓醫生先救犯人,因為“有手術指征”。
可電視劇也總是會有大團圓的結局,即使醫生先救的是犯人,命懸一線的主角也總是能安然無恙。
可蔣寒征沒有。
那一天,蔣寒征犧牲在大雨滂沱的南城。
多狗血的橋段。
憑什麽醫生就隻能先救一個?那麽大的醫院像個擺設。
憑什麽犯人總是運氣那麽好?
憑什麽犧牲的總是正直善良的人?
希波克拉底誓言被那些主角誦讀了一遍又一遍——“生命從受胎時起,即為之高無上的尊嚴;即使麵臨威脅,我的醫學知識也不與人道相違。”
可夏羽湖還是想問——憑什麽?
憑什麽死的是蔣寒征……
如果不是為了見陸彌,蔣寒征就不會和隊友調班,他也不會出任務,不會中槍、不會犧牲……
憑什麽?死的是蔣寒征,始作俑者卻安然無恙地出國念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夏羽湖永遠不會忘記,所有人都無法接受事實,連幾個鐵骨錚錚的警察都忍不住掩麵痛哭時,陸彌居然那麽平靜地,上前拉住了揪著醫生領子的蔣媽媽。
她甚至,麵無表情地和醫生道了個歉——“對不起。”
連祁方斌都歉疚得紅了眼眶的時候,陸彌仍然一滴眼淚都沒有。
那天陸彌挨了蔣媽媽狠狠的一巴掌,臉頰上四根手指印清晰可見。還有數不清的辱罵和詛咒,那是夏羽湖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說出這麽多髒話。
可陸彌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一句話不說,一滴淚也不流。好像蔣寒征死了就死了,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遺體火化那天,雨仍然沒停。南城每年都要經曆一遭的夏季暴雨,那一年好像格外漫長,沒有盡頭。
陸彌來了,被蔣媽媽狠狠推了一把,摔在雨裏。她還是不說話,自己爬起來後,就那麽站在門外。
夏羽湖從窗戶看見,祁醫生和另外一個男孩子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站在她身後。男生穿著黑色襯衣,個子很高,在她身後撐起一把傘。
夏羽湖看著那把傾向陸彌的傘,和男生濕透的肩頭,最後一點惻隱之心也蒸發殆盡。
你看,這種時候,還有人給她撐傘。
你看,陸彌有多可恨。
夏羽湖揚長而去,圍成一圈看熱鬧的人留下她幾個或同情或奚落的眼神,也漸漸散了。
陸彌緩緩鬆開了緊攥著的手,沉沉地鬆下一口氣。
她站在大廳中央,忽然記不起自己原本該幹什麽。
哦……祁行止。
陸彌僵了好一會兒,想起來,祁行止說他今晚會回來。
她搓了搓冰涼的手指,裹緊大衣向外走去。
房間的窗戶還大開著,早上她貪陽光暖和,就沒舍得關。現在呼呼灌進北風,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陸彌上前把窗戶關上,厚厚的窗簾也拉上,室內一片漆黑。
她懶得開燈。
陸彌蜷在沙發裏,腦袋擱在膝蓋上,亮起手機看了眼時間,7:20。不知道祁行止什麽時候回來,她打算等他。漫無目的地刷了會兒手機,眼睛幹澀,揉了揉,落下兩行淚來。
夜裏,雪飄起來。
祁行止披著一身霜雪回來,房間裏一片黑,他還以為陸彌還在醫院。
聽見呼吸聲,才發現沙發上縮著的小小的人。
他沒敢開燈,怕驚醒她,走近了,卻發現她呼吸並不安穩,反而有些亂;明明睡著了,卻緊緊蜷著身體,明顯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
他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握住陸彌蜷在胸前的手。
她的手緊緊握成一個拳頭,祁行止就把它全部包住。
陸彌一下就醒了,還沒睜開眼便呢喃著:“…回來了?”
也不等祁行止說話,她張開手就抱住他的腰。
祁行止輕輕推她,“我身上涼。”
陸彌不撒手,悶悶地說:“抱一會兒就暖和了。”
她聲音甕甕的,不知道是睡在這裏著了涼,還是因為哭過。
祁行止知道一定出了什麽事,握住她肩膀,輕聲問:“怎麽了?”
陸彌睜開眼,漆黑的房間裏,她眸子很亮,盈著水光。
她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直起身,跪在沙發上,仰頭去親他的嘴唇。
男生的身體暖得很快,剛剛還一身寒氣,這麽一會兒,就已經變得那麽火熱,那麽溫暖,讓她忍不住想靠得更近。
祁行止微微撇開頭,盡量笑得輕鬆,問:“跟我說,怎麽了?”
陸彌仰麵,擰眉盯著他,似乎很不滿。“我想親你。不行麽?”
祁行止憐惜地撫著她的臉頰,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
陸彌像是得到了鼓勵,更熱情地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住他。
祁行止回應她的一切熱情,手上卻很安分。他在她背上摩挲了幾下,便抄起她的膝彎,穩穩地將人打橫抱起。
回到**,陸彌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親吻從嘴唇慢慢下移到脖子。
祁行止一麵任她親吻,一麵分出手來扯開被子。
陸彌的手觸到他衣擺的時候,他捉住了,然後另一隻手將被子一拉,蓋在陸彌身上。他坐在床邊,把捉住的手也放回被子裏。
陸彌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十分不滿地瞪著他。
“你著涼了,再折騰會感冒。”祁行止說,又指了指她身上,“毛衣也脫了吧,這樣睡明天早上還是會感冒。”
陸彌還是瞪他。
祁行止也不說什麽,輕聲歎了口氣,自己動手了。
陸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替自己把毛衣裙脫了,然後麵不改色地略過了她隻剩緊身保暖衣的身體,把衣服疊好、放到一邊,掖緊被子,繼續叮囑:“睡吧。”
“祁行止,你是不是有病?”陸彌忍不住了。
“沒有。”祁行止回答得一本正經,還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額溫,“還好,沒發燒。但再不安分一點就要燒了。”
“祁行止!”陸彌有些惱了,祁行止明明就是故意忽略她的意思。
“現在不是個好時候,陸彌。”祁行止靜靜地望著她說,“或者,你明白地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陸彌看著他漆黑的瞳仁,一下就噤聲了。
她原本想耍賴撒嬌蒙混過關的,卻差點忘了,祁行止是個多聰明而堅毅的人。和他打太極,什麽時候有過好結果……
祁行止微微頷首,不知在想什麽。
“你現在不想說,那就不說。好好睡一覺,明天才有精神。”
祁行止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原本以為現在他和陸彌可以坦誠相對,無話不說,所以他問得很直接。可陸彌似乎,仍然不願意告訴他。
說失落當然是有的,他甚至還有點生氣。但他也不願意逼得太緊,所以隻能先哄她睡個安穩的覺。
他微微笑了下,摸了摸陸彌的臉頰,說:“你先睡,我去洗澡。”
起身要走,手卻被拉得很緊。
“祁行止……你喜歡我啊。”
尾音很輕,聽不出她是在疑問,還是在陳述。
祁行止回頭,氣笑了:“真發燒了?”
他說著要去摸她的額頭。
這動作卻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霎滯住了。陸彌仰頭看著他,漆黑的眼裏盡是迷茫和倉惶。
這樣的眼神,六年前的那個大雨天,祁行止也見過。
“幹嘛要喜歡我啊……”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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