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齊喚沒想到向茗會去而複返,擦拭的動作頓了頓,很快繼續。
剛才他鬆開她的手後,不知怎麽的,手心出了汗,等她下車,他就從抽屜裏取出濕巾。偏不巧被她瞧見,但收回去又顯得欲蓋彌彰。
向茗看到他擦拭的動作,從指根到指尖,細致到一點不落。她目光落在他邊上的濕巾包裝,血液直往臉上衝。
這麽嫌棄?嗬。
她收回目光,看著嚴叔,溫柔道:“嚴叔,今晚跟我朋友有約,我就不去吃飯了。”
以後也不會去了。
嚴叔也看到了齊喚的動作:“沒事沒事。”
向茗直起腰:“謝謝嚴叔。”
她又對著嚴厲說再見,唯獨漏掉了齊喚。
說完,她轉身進電視台。胸口堵了口氣,不上不下。
急刹車時,向茗隻是下意識的動作,沒別的意思。誤牽了手也沒什麽,助人為樂而已,應該的。
沒想到會被嫌棄成那樣,仿佛她是病毒。
就像在機場送還行李牌,她後來知道他讓嚴叔接是因為他看不見,這次卻不是。
“向茗。”
思緒被打斷,向茗抬頭,是柯爾。
柯爾給她準備了訪客牌:“走,帶你去演播室。”
她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向茗繼續深造並在當地實習,柯爾則是回了老家,進了南城電視台。
“正好我的節目今天錄製,你可以看看。”柯爾沒有選擇大城市的省級電視台,反而留在家鄉,在同學裏說不上混得好,卻一步一個腳印,小有知名度,“等會兒就請茗導多指教啦!”
兩個人許久未見,沒見生疏,向茗勾著她,“柯老師什麽時候這麽謙虛?”
柯爾笑笑,想起什麽,拉她袖子低聲說:“有點不巧,邵桐也在,就在隔壁廳錄節目。”
邵桐是向茗來南城第一天就退群的塑料花之一,兩個人是小學同學,每次見麵都針尖對麥芒,當然是邵桐單方麵的敵意。向茗心情好就逗逗,心情不好就懟懟。
“我懷疑這人喜歡的其實是我吧。”向茗聳聳肩,不然怎麽次次沒事找事在她麵前刷存在感。
柯爾“噗嗤”笑了:“有道理。”
到演播室,各部門還在準備工作,向茗被安頓到觀眾席,看柯爾忙碌。
編導說白了就是什麽都得會,得編得導會統籌,當初向茗選這個專業,家裏除了她堂哥,沒人支持。
這行太累太苦,也可能一輩子在幕後出不了頭。
向茗早早拿出筆記本做筆記,她一直在國外任職,國內外受眾文化不同,在被容毓批得一文不值後,她反思過,決定從頭來過。
至於齊越……
去他的吧。
錄播節目,中途卡在嘉賓的一個小情緒,柯爾讓同事暫停。不經意間抬頭,她看到向茗。向茗一直低頭在寫著什麽,很認真,就像她們讀書時候,隻要向茗在圖書館,周圍倒水的借書的路過的頻率都高了。
柯爾坐過去:“來,有什麽說什麽。”
向茗記了幾頁,把本子遞過去,“那我直說了,台本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在那看了半天,所有嘉賓照搬台本,跟個機器人似的,別說真情流露,醞釀個情緒也是假。
向茗也不客氣,又說了幾條,柯爾如獲至寶,但也直白說:“你知道的,電視台麽,節目都要宣傳所謂正能量,偶爾來點煽情,胳膊拗不過大腿。”
向茗明白,這也是她被退策劃案的原因之一。
柯爾繼續錄製,錄完帶她去吃飯。兩個人剛出演播室,跟隔壁同樣出來的邵桐狹路相逢。
去年蔣舒藝參加了個公益節目,邵桐有樣學樣給南城的山村小學捐了不少錢,她這次就是來接受采訪的。
這大小姐出入排場大,周圍保鏢助理一堆人。
見到向茗,邵桐迎上去,也堵住路,“這麽巧啊,原來你偷跑出上海是來了南城呀!”她捂著嘴笑,話裏帶刺。
向茗未婚夫的事柯爾略有耳聞,但不是一個圈子,她知道得不多,“錄完了?”她跟給邵桐錄製的同事打招呼。
邵桐被無視,仿佛並不在意,“你那未婚夫怎麽回事?”她就堵在演播室門口,當著許多人的麵,狀似關心的語氣,“給個繼妹大手筆拍什麽粉鑽,我們還以為是給你買的。”
她說著又捂嘴,眼皮一掀,偷瞄向茗一眼,嬌柔又造作,“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給你提個醒,齊昕那人啊心眼多著呢,跟你那未婚夫又沒什麽血緣關係,指不定就跟她媽一樣,把原配給擠了自己上位。”
柯爾饒是知道向茗戰鬥力不弱,也不由擔心地看著她。
“哦,謝謝關心哈,還是那句話,拍到照了記得發我,獎金包你滿意。”向茗笑容明媚,還給邵桐拋了個媚眼。
齊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早有耳聞,可是,跟她有什麽關係?
邵桐像是吃了蒼蠅,尤其是向茗的這個媚眼讓她啞口無言,剛要發作,這個人居然走了。
將她無視得徹底。
走出一段距離,柯爾問:“你跟那個未婚夫?”
她不清楚那個未婚夫的名字,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
向茗下巴一抬,也給她拋了媚眼,“過一陣就是前未婚夫了。”
向茗回“汀蘭水榭”快八點,進門前下意識望了眼,沒看到散步的齊越。
大概是回去了。
她刷門禁卡,“滴”一聲,同時響起的還有,“嗯,所有資料。”
向茗腳步一頓,循著聲音看過去。
大廳沙發坐了個人,全套的西裝,燈光下,他露在西裝外的襯衣袖扣折射著璀璨光芒。
她眨了眨眼,視線從他的帥比臉到他工整的領帶。
他怎麽在這裏?
一個晃神,他忽然起身朝她走來。
向茗轉頭去等電梯,身後的人步伐很穩,越來越近。她記得他晚上散步都是衛衣,今天卻還是白天的裝備,連口罩都沒有,還有他吃飯都不離身的耳機也不見了。
最怪異的是,他就坐在大廳的沙發,人來人往的地方,打著電話。
向茗餘光裏的男人抿著唇,整個人顯得清冷無比。他就站在她身旁,忽地又見他擰了擰眉,周身彌漫著低沉的氣壓。
切,她還沒發脾氣,他對她發什麽脾氣?
終於等到她,齊喚匆匆掛了電話,稍側過頭看著她的方向,他有心想解釋。
“叮”的聲音,電梯到了,也打斷了他嘴邊的話。
兩個人進電梯,向茗先按了“23”,瞅了瞅他,又按了“22”。
日行一善,她安慰自己。
電梯上行,齊喚握著手機,“徐……”
向茗倏地扭頭看他,沒等來下文。
徐什麽?忘記她名字了?
哼。
電話又響了,齊喚眉頭能擠死蒼蠅。他接起,是秘書的電話,說孫宥的事情。
中明憑借幾個頂尖原材料技術專利在藥企裏屹立不倒,但近幾年已經止步不前。上一任CEO齊越忙著從傅瑾嵐姐弟手裏奪權,隻能守成,齊喚卻截然相反。他尋求突破,這次他爭取融資,也打算稀釋股權,順便大刀闊斧斬斷集團內部腐肉,研發新產品。
孫宥是他找尋的新技術人才,今天雖然無功而返,但對於真正優秀的人,他願意三顧茅廬。
秘書在電話裏細說剛剛才查到的補充資料,詢問道:“孫先生那邊,您明天是否還要再去?”
恰好電梯也到了22樓,齊喚沒能跟向茗說上話,隻得匆匆離開。
向茗鬆開開門鍵,沒好氣。
原來是忙得走不開,差點以為他在樓下是特意等她。
自作多情了唄。
晚上,向茗沒睡好,起來倒水。
從臥室出來,她以為隻不過是喝杯水,也快的,她就偷懶沒看燈。
屋裏漆黑一片,落地窗窗簾也因為白天不在家被拉得緊緊的,不透一絲光。她摸索著回臥室時,腳邊被絆了一下,小腿像是被什麽狠狠一擦,火辣辣的感覺蔓延。
向茗抱著膝,“嘶”了好幾聲。
她想起來是個快遞箱,昨晚拆了沒來得及扔,就擱在餐桌邊上。
真倒黴。
向茗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摸上開關,她又停住。
黑暗中隱隱有光,她聽說看不見的人一點光都感受不到,就像齊越。
她索性閉上眼睛,伸出手,手腳並用一點點憑著記憶摸索前行。
平日裏不到一分鍾能走完的路,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因為害怕,她往往手摸兩下,腳碰三下才敢落地。
沙發、垃圾桶、臥室的櫃子、她的懶人沙發,她一路撞過去。
直到順利坐到**,她睜開眼。
許久,向茗上午那口氣突然順了。
嗐,她跟齊越一個看不見的大朋友瞎計較什麽?他又不是她男朋友,沒那麽多小心眼的氣生。
濕巾消毒,興許就是他看不見沒安全感的習慣,也或許是他本身有潔癖。
那以後就看在他眼睛的份上,對他大度點吧。
這麽想著,向茗睡得特別安穩。
醒來時,她憑著昨晚摸索的感覺改了策劃案,又去商場選禮物。
過幾天是她一個發小的生日,她人不一定能到,禮物不能少。
南城市中心的商場,一層都是奢侈品店。向茗照例去了箱包店,發小就愛包,越貴越喜歡,限量版最好。
但她囊中羞澀,就選最合適的。
她看中的是個迷你托特包,符合發小的氣質。
“麻煩包起來,謝謝。”她對導購說。
導購接過,被人捷足先登,“這款我也要了。”
冤家路窄。
邵桐推了推大墨鏡,讓身後的助理結賬,“呀,這麽巧啊。”
導購為難,這款包店裏隻剩一個,向茗瞅了眼邵桐身後的兩個保鏢,“行,給她吧。”
她去看別的。
邵桐專往她身邊鑽:“我剛還以為我看錯了,你連這種牌子都買?你保鏢呢?”
從前向茗從不用自己來挑包,都是每個季度有專人給她送來新款,大小姐翻一翻,看上的直接送到她家衣帽間。
邵桐猜她離家出走被斷了經濟:“你缺錢啊?”
向茗沒理,她也不管,“你爸媽真這麽狠心?”
向茗睫毛輕顫,拎起一款包,還沒看兩眼,邵桐就示意導購打包。
“你跟你爸媽服個軟唄,何苦呢!”
“誒,我說,你明知道你爸媽最疼你表姐,你還要跟他們杠上,至於麽!”
戳到向茗心窩子了。
邵桐就是看不慣她,往她傷口撒鹽,“不像我爸媽,什麽都隨我,最疼的也是我。”
向茗扭頭,似笑非笑地看她,“哦,不錯。”
輕飄飄的,像在說“已閱”。
邵桐一噎,她追過去,看向茗又一手一個包,似乎糾結選哪個,她繼續搶,“這兩個我也要了。”
向茗扯了下唇,淡淡一下,她放下看別的。
“這個我也要了。”
“打包。”
“給我包起來。”
向茗聽著邵桐的“包起來”,幾乎將店裏所有款式都看了個遍,餘光裏,導購的嘴都要笑歪了,她走到最後一款包前,優雅拎起掛在肩上,問邵桐:“喜歡嗎?”
邵桐挺胸:“我喜歡。”
向茗取下包,斜挎的小包肩帶長,她手快地將包掛邵桐脖子,“喜歡啊,喜歡你就拿去,讓給你了。”
邵桐:“……”
向茗看她脖子掛包的滑稽樣,衝她笑笑,瀟灑換場。
“靠!”邵桐總算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包帶一拎,直接扔地上。
導購趕緊問:“我幫您打包?”
邵桐冷哼一聲,又不能丟了麵子,留下助理結賬,自己去追向茗。
她在商場門口,應該是在等車。
“等車?”邵桐當然要把場子給找回來,“要不讓我司機送你?”
向茗看手機,叫的車顯示還有2公裏。
邵桐不懷好意地湊近:“你不會是在等出租車吧?你還真是不挑。”
向茗鎖屏,皮笑肉不笑。
眼神廝殺間,一輛勞斯萊斯順著車流緩緩停在商場門口,副駕駛車門被打開,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長得慈眉善目。
邵桐目光看去,隻看到來人漸漸走近,最後停在她們跟前。
“抱歉,小姐。”話是對著向茗說的,男人畢恭畢敬,“遇上堵車,讓您久等了。”
作者有話說:
向小朋友:差點以為某人坐大廳是在等我!自作多情了!
齊大朋友:為什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