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鄒辛在袁雙之前工作的酒店入住過, 袁雙接待過的客人數不勝數,之所以會記得鄒辛,是因為她曾送他去過醫院,並陪了一晚的床。

這事並不久遠, 就發生在今年六月底, 袁雙提出離職的前一天。認真說起來, 袁雙會從酒店離職, 還和鄒辛有點關係。

那天鄒辛獨自出短差,就住在袁雙工作的酒店, 當天晚上他突發急性胃腸炎, 痛得不行了, 就叫了客房服務。客房部的領導不在酒店,袁雙那天又正巧值班,底下的人就把電話打到了她那兒。她當即叫了救護車, 把人送去了醫院。

鄒辛來北京出差,身邊沒個人照顧, 袁雙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和酒店“顧客至上”的原則,就留在了醫院,照顧了他一晚。隔天一早, 鄒辛的精神好多了, 就聯係了在北京的朋友來,袁雙這才功成身退。

袁雙熬了一晚上, 天亮了也沒回公寓休息,立刻趕回了酒店, 剛回去就聽說了總經理侄女“空降”的事。她為了酒店的口碑, 竭力地照顧好客人, 不說功勞, 苦勞總是有的,但換來的就是這麽一個結果,當下她心裏就涼透了。

現在想想,如果沒有鄒辛的事,袁雙或許不會衝動之下辭職,她可能還是會和之前幾回一樣忍氣吞聲,粉飾太平。不過這事怪不得鄒辛,他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從現在的角度往回看,她還得感謝鄒辛,不然她也不會來到藜州,來到藜東南,來到“耕雲”。

不會認識楊平西。

鄒辛生病的那天晚上,整個人憔悴得不行,喪頭喪腦的,今天卻精神抖擻朝氣十足,難怪袁雙第一眼沒認出來。

袁雙把鄒辛帶到了“耕雲”,給他倒了一杯水,問道:“你怎麽會來藜東南,旅遊?”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醫院,他們之間短短的幾句交談,又說:“我記得你是應屆生,在大公司實習來著,休假?”

“不是。”鄒辛接過袁雙遞來的杯子,回道:“原先那家公司我幹了幾個月,不太喜歡,實習結束就走人了。”

“之後我又重新麵試了一家北京的公司,已經順利拿到offer了,下個月入職,所以就趁著還是自由身,出來走走。”

袁雙了然。

鄒辛放下包,喝了一口水,抬眼看向袁雙,說:“之前我出院回酒店,聽酒店的員工說……你離職了。”

鄒辛的尾音有點輕,像是在猶豫該不該提這件事,袁雙卻很坦然,應道:“嗯,不幹了。”

“希望我那天沒給你的工作增添太多的負擔。”鄒辛歉然道。

“沒有的事兒。”袁雙大方道:“就算碰著個生病的陌生人,我也不會丟下他不管的,你不用覺得抱歉,我離職和你也沒什麽關係,是我自己不想再幹下去了。”

鄒辛輕舒一口氣,說:“那天在醫院,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一個人住院掛瓶,都沒人幫我看藥水,想想都可以列入人生至暗時刻。”

“我出院後回酒店本來想當麵向你道謝的,結果找不到你人,那天晚上又沒留你的號碼,還覺得挺遺憾的,沒想到離開了北京,居然能在藜東南碰上你。”

鄒辛言語間透露著喜悅,他看著袁雙,問:“你現在……是在這家旅店工作?”

“算是吧。”袁雙看到鄒辛臉上露出的表情,笑了聲問:“很驚訝?”

“……有點兒。”鄒辛如實說:“我以為你會在北京,換家酒店工作。”

“這裏挺好的。”

鄒辛看到袁雙浮著笑意的眼睛,心頭一動,便說:“那我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吧……還有房嗎?”

袁雙剛才還想著問下鄒辛晚上住哪兒定了沒,如果沒有,她就自薦下“耕雲”,現在不用她開口,他主動要入住,她當然是歡迎的。

“有,大床標間都有。”

“我一個人,就開一間大床房吧。”鄒辛頓了下,又對袁雙說:“既然你現在不在酒店工作了,那我再叫你‘袁副理’不太合適……”

袁雙明白了鄒辛的意思,忖了下說:“你年紀比我小,不介意的話,可以喊我一聲‘姐’。”

袁雙把鄒辛當作大雷一樣的弟弟,但顯然他不這麽想。聽完袁雙的話,鄒辛很果斷地說:“我介意。”

“你又不比我大幾歲,叫‘姐’不合適。”

一個稱呼而已,袁雙沒想到鄒辛會這麽較真,她抿了下唇,又說:“不然就直接喊我的名字,袁雙。”

“行,那我就這麽叫你了……袁雙。”鄒辛很自然地喊出了袁雙的名字。

……

楊平西在吧台裏擦拭杯子,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在大廳裏相談甚歡的兩人,他們相對而坐,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都是些無聊的寒暄,直到鄒辛喊了袁雙的名字。

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盯著袁雙看她的反應。

她笑著點了下頭。

楊平西眉間輕皺。

偏偏楊夕南這時候還不怕死地湊上來,故意說:“哥,你知道網上有句話怎麽說嗎?‘年下不喊姐,心思有點野’……那個小哥哥指定對雙雙姐有意思。”

楊平西識人很準,當然看得出來。他隻是沒想到,會有別的賽區的人跑到藜州來,還恰好就碰上了。

袁雙帶著鄒辛去前台辦理入住,又讓大雷把人帶上樓。臨上樓前,鄒辛問袁雙:“上午你有空嗎?我想逛下寨子,你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肯定比我熟,方便的話,我想讓你帶我走走。”

“行啊。”袁雙想著自己和鄒辛算是有緣,他這個請求也不過分,就幹脆利落地答應了。

“那我先上樓把包放下。”

“好,我在底下等你。”

袁雙笑著回應鄒辛,目送他上了樓才回頭。這一轉頭,就看到了楊平西,他正瞧著自己,眼神意味不明,她心頭莫名一顫,虛勢地瞪著他,說:“你這樣看著我幹嘛?”

“給人當免費的導遊?”楊平西挑眉說。

“這不是和楊老板你學的嗎?”

楊平西噎了下,說:“讓大雷帶他逛就行了。”

“今天上午會有人退房,還有幾個訂了床位的客人要來,到時候肯定需要人幫忙提行李,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大雷留下幫你。”

袁雙說得有理有據,楊平西也沒法反駁,他瞟了眼站在一邊豎著耳朵偷聽的楊夕南,嘴角微勾,說:“正好,楊夕南要出門拍照,你帶她一起去。”

正在看戲的楊夕南:“啊?”

袁雙扭頭,看向楊夕南,問:“你要出去?”

楊夕南瞄了眼自家堂哥,小雞啄米般地快速點頭,說:“上午光線好,適合拍照。”

“你不是連著拍了好幾天的寨子了,還沒拍夠啊?”袁雙問。

楊夕南隨機應變,回道:“今天是吃新節,寨子裏會有很多民俗活動,都是新的素材,沒拍過。”

袁雙覺得有理,頷首說:“行,那就一起出門逛逛。”

他們這頭說完,鄒辛正好下來,在知道楊夕南會跟著袁雙一起外出時,他的情緒down了下,但是沒有顯露出來。

袁雙把店裏的事和楊平西交代了下,臨出門前,楊夕南殿後,朝他哥擠了擠眼睛,用口型無聲說:“包在我身上。”

楊平西哂笑,心道果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以前他是沒白疼這個大小姐。

吃新節寨子裏比平日裏來得熱鬧,首先人就肉眼可見地多了,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寄宿在校的學生都回來過節,每棟吊腳樓裏都有歡聲笑語傳出來。蘆笙場上還有歌舞表演,寨民們身著盛裝,在場上飛歌鬥趣,隨著蘆笙舞曲翩然起舞。

袁雙帶著鄒辛在寨子裏四處轉了轉,她也是頭一回在苗寨裏過節,亦覺新鮮。途中鄒辛幾回要和袁雙攀談,都被楊夕南打斷,她說是出來拍照的,卻總是纏著袁雙說話。

看到寨子裏有人吹蘆笙曲,楊夕南就說他哥也會吹蘆笙,過苗年的時候,寨子裏的人還會邀他一起表演;聽到有人唱苗家民謠,她就說他哥唱歌很好聽,寨子裏總有姑娘想約他去山裏對唱情歌;看到有人在釀酒,她就說他哥也會,米酒、啤酒、果酒……就沒有他不會釀的酒。

楊平西雖然沒有跟來,但他全程參與。

鄒辛一開始還不知道楊夕南這個多才多藝的哥哥是誰,直到他們逛完寨子回到“耕雲”,楊夕南衝著旅店老板喊了聲“哥”,他才恍然。

“耕雲”也過吃新節,一上午,萬嬸都在廚房裏忙活,楊平西也下廚幫著做了幾個菜,加上寨子裏的寨民做好了送到店裏的菜肴,兩張長桌拚著都不夠放,楊平西就讓大雷再拚了一張桌子。

這麽多菜店裏的幾個人自然是吃不完的,楊平西就和袁雙商量了下,請住在旅店的所有客人一起用餐,熱熱鬧鬧地過個節。

最近幾天,“耕雲”的床位房基本都有人住,除去白天去古橋景區遊玩的住客,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的。

鄒辛落座後特意在身邊留了個空位,等袁雙分完碗筷,朝她招了招手,說:“袁雙,你坐這兒。”

袁雙想鄒辛自己一個人出門,也沒個人陪著說話,抬腳就想繞到桌對麵去,步子還沒邁出去,卻被楊平西按住。

“就坐這。”楊平西一手搭在袁雙的肩上,把她按坐下來,自己也隨後落座。

袁雙抖落他的手,“我坐對麵招待客人。”

“坐這一樣招待。”

“招待你啊?”

楊平西牽了下嘴角,看著袁雙放輕聲說:“你不坐我邊上,一會兒有人來敬酒,沒人幫我擋。”

“喝酒耽誤事。”他說。

袁雙下意識張了嘴就要反駁,但楊平西又說得有道理,店裏下午指不定要接送客人,他要是喝了酒開不了車,的確誤事,耽誤掙錢。

她抿了下唇,到底是老實坐著了。

鄒辛看到袁雙不坐過來,表情略微失望,隨後又看見她和楊平西舉止默契,一個遞碗,一個添飯,目光不由轉為審視。

這頓午宴其樂融融,很多人雖然彼此素不相識,但幾杯酒下去就能聊熱乎了。有些會來事的住客還學著苗家的節日習俗,對唱幾句情歌民謠,比劃兩下舞蹈動作應景。飯桌上你來我往,說說笑笑,好不歡樂!

一頓飯吃了近一個小時,所有人酒足飯飽,臨下桌前有個住客提了一杯,說是代表所有的客人向老板和老板娘致謝,感謝款待。

袁雙一聽,立刻擺手解釋:“誤會啦,我不是老板娘,這頓飯要謝就謝楊老板,是他請的客。”

那位住客一愣,說:“我看你們坐一塊兒,一起招待客人,袁小姐你還幫楊老板喝酒,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兒呢。”

“是啊,你們看著登對得很。”有人附和。

袁雙搖頭,“我就是店裏幫忙的。”

“所以袁雙你和楊老板是……”問話的是鄒辛。

袁雙覷了眼楊平西,咳了下說:“‘鳳凰傳奇’知道吧,我和楊老板就是他們那樣的關係。”

一句話,鄒辛的眼睛亮了,楊平西的表情變了。

袁雙都這麽說了,飯桌上也就沒人再拿她和楊平西打趣。

午後黎山寨的蘆笙場上有表演,吃完飯,楊平西喊大雷帶著住客們下去觀看,他則留在店裏收拾桌子。三張大桌,一個人收拾起來費勁,袁雙很自覺,婉拒了鄒辛的邀約,幫著一起收拾。

“這幾天我在平台上分享‘耕雲’的日常,反響還可以。”袁雙收著碗筷,開口說。

“……”

“有幾個網友私信我說想過來玩,我讓他們在網上預訂了房間。”

“……”

“他們下午就會到,你到時候去接一下。”

“好。”

袁雙說了幾句話,就得到了一個“好”字,不由蹙眉,轉頭看向楊平西。他頭也不抬,專心在擦桌子,好像在幹什麽細致的活兒。

她直覺他和平時不太一樣,身上那股子散漫勁沒了,整個人氣壓低沉。

“楊平西。”

“嗯。”

袁雙走過去,抬手就想去摸一下楊平西的額頭,“你是不是早上洗冷水,病——”

袁雙的手還沒挨近楊平西的額頭就被他捏住了。

楊平西抓著袁雙的手,直起腰,垂下眼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要是被人看見,該誤會了。”

“你說是不是——”楊平西了無意味地嗬笑一聲,“‘玲花’?”

袁雙:“……”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