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楊平西才開旅店那會兒,一群好友從五湖四海來藜東南給他捧場,耕雲才開業時沒什麽生意,他們就獻策似的給他支招兒。有個在新疆開旅店的朋友告訴他,得文藝,不僅店要布置得文藝,人也得文藝,要常常45度角仰望天空。

楊平西雖然不是特別糙的人,但也不是心思敏感的人,學不來文藝青年的姿態,那朋友就給他想了個法子,讓他讀詩寫詩。好友說了,“讀詩使人靈秀”,等詩寫多了,他身上自然而然就會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憂傷,這就是文藝了。

楊平西當時信了,現在再看,是信了邪了。

“楊老板,你這筆名挺中二啊。”袁雙笑得不能自抑,單薄的雙肩瑟瑟顫動。

楊平西記得自己之前就把書架上的詩集收起來了,袁雙不可能翻得出來,他一想就知道是大雷幹的好事。

“隨便取的。”詩的確是楊平西寫的,他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袁雙合上書,問楊平西:“你現在還寫詩嗎?”

“不寫了。”

“為什麽?”

楊平西半開玩笑說:“江郎才盡了。”

袁雙捧腹大笑,“你這水平還有才盡的下限?”

楊平西看她笑得歡,忍不住搖了下頭,繃不住也笑了。

“吃早飯了嗎?”楊平西問。

“吃了。”

“那走吧,帶你去景區裏轉轉。”

“我身份證呢?”

“我托人給你帶過來。”

袁雙問:“沒身份證我能進景區?”

“可以。”楊平西說:“你跟著我就行。”

袁雙點頭,起身說:“你等著,我上樓拿包。”

“嗯。”

袁雙上了樓,剛從兜裏掏出鑰匙要開鎖,就聽到這一側另一頭的房間裏傳來“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麽重大物體掉落在地,整棟樓都晃了下。

袁雙被嚇了一跳,回過神立刻走過去,趴在門上聽了下,房間裏有人在呻/吟。

她眉心一緊,立刻走到樓梯邊往底下喊:“楊平西,楊平西!”

楊平西早在聽到動靜時就上了樓,袁雙喊他時他就和閃現一樣出現在了走廊上。

“裏麵的人好像出事了。”袁雙語氣短促道。

楊平西神色嚴峻,敲了敲門,喊道:“李先生?”

裏麵的人沒有回應。

袁雙說:“會不會暈過去了?”

楊平西沉下眼,沒怎麽猶豫,就側過身用力往門上撞。他傾盡全力撞了幾次,總算是把門撞開了。

袁雙探身往房裏看,就看到李先生癱倒在地,口吐白沫,渾身正在不住地**抽搐,人看上去已經不清醒了。

“是癲癇。”袁雙當機立斷,立刻進了屋,蹲下身觀察了下李先生的情況。

她把李先生的兩隻手一上一下地搭在他胸前,又屈起他的腿,同時和楊平西說:“讓他側臥。”

楊平西沒質疑袁雙的話,立刻蹲下,從背後推了李先生一把,讓他側躺著。

樓上的動靜吸引了很多住客上來圍觀,有客人見著房間裏的情況,駭了跳說:“‘羊癲瘋’?”

外邊很多人吸了口冷氣,又有人說:“聽說‘羊癲瘋’犯病時掐人中有用。”

“姐,要不要試試?”大雷問。

“不行。”袁雙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個法子,她把李先生襯衫的扣子解了,轉過頭對著門外的人喊道:“都散開,讓房間裏通氣兒。”

楊平西給大雷使了個眼神,大雷立刻轉身把圍觀的人勸退,又回過頭問:“是不是要叫救護車來?”

楊平西剛要點頭,就聽袁雙說:“暫時不用。”

他轉過頭,袁雙抬眼很冷靜地說:“先觀察下。”

她抬頭看了眼房間裏的掛鍾,問楊平西:“帶手機了嗎?”

“嗯。”

“你給他錄個視頻。”

楊平西不解,但沒有質疑她的話,而是照做。

癲癇發作有自限性,一般幾分鍾就會自行終止,但要是超過了五分鍾,那就是大發作,必須要人為幹預了。

袁雙抽了幾張紙幫李先生把嘴邊的白沫擦了,她掐著時間觀察著,心裏發緊。約莫過了兩分鍾,李先生不再抽搐,人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這才長鬆一口氣。

“是癲癇小發作,現在沒事了。”袁雙抬頭對楊平西說。

楊平西低頭看著袁雙,眼眸深深。

沒多久,躺在地上的李先生恢複了意識,慢慢睜開眼。他見自己躺在地上,房間裏還有別人,開口就問:“我是不是犯病了?”

袁雙點了下頭,又問了他名字、年齡和職業,李先生都一一回答了,她這才確定他是真的清醒了。

李先生坐起來,楊平西伸手把人扶到**休息,沒過一會兒,房間裏走進了一個女人,是李先生的太太。

她進門就急忙走到床邊,問李先生:“你沒事吧?”

李先生疲憊地搖了搖頭。

李太太和李先生說了兩句話,這才轉過身看向楊平西和袁雙,歉然道:“我早上出門去寨子裏逛了下,沒想到我老公會犯病,給你們添麻煩了。”

袁雙給了李太太一個安撫的笑,輕聲道:“您先生這次發病時間大概是三分多鍾,我們拍了視頻,您到時候可以拿給醫生做診斷用。”

李太太又道了謝,看著袁雙說:“你很專業啊,一般人碰到我先生犯病,早被嚇住了,你居然還知道要怎麽急救。”

袁雙淡然一笑,隻說:“以前工作需要,學習過。”

之後袁雙又把李先生發病的情況和李太太說了遍,楊平西也說再有什麽事可以找他,李太太聽了後又是千謝萬謝。

人沒事了,楊平西和袁雙就走了,出門前袁雙特意看了眼門上的插銷,眼神若有所思。

走出房間,袁雙喊住楊平西,“我有事和你說。”

楊平西點了下頭,回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他們一起下了樓,到了大廳,袁雙找了張空桌坐下,楊平西倒了杯水給她,然後坐在對麵。

“你先說。”楊平西抬眼示意。

袁雙喝了口水潤了潤嗓,放下杯子看著他說:“你得把旅店的門鎖都換了。”

她正色道:“今天還好李先生隻插了一個插銷,如果他全都插上,你是撞不開門的,就是隻有一個插銷,你也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及時地撞開,以後要是再遇到客人有突**況,你進不去,會出事的。”

這棟房子當初改造的時候,楊平西就和設計師好友商量過要把房間門鎖換掉的事,但好友覺得老式門鎖扣有特色,留下一些“過時”的老物件反而能讓住客有入住吊腳樓的體驗感。

楊平西當時就沒有堅持換鎖,隻是讓人在門後多安了兩個插銷,覺得這樣住的人也能更有安全感。旅店之前沒出過今天這樣緊急的情況,楊平西也就忽視了插銷的風險,現在袁雙這麽一提,他覺得是有必要把店裏的門鎖全換了。

楊平西看著袁雙,眼神又深沉了一分,他問:“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袁雙:“幹嘛突然問我這個?”

“醫生?”

“我像嗎?”

楊平西輕點了下頭,說:“你剛才很專業,也很冷靜。”

袁雙笑了,“就這樣你就猜我是醫生?”

“我不確定,所以問你。”

袁雙見他問得誠心,也就不賣關子,坦誠道:“我們算是同行。”

楊平西訝然,“你也開旅店?”

“沒有,不過也差不多。”袁雙說:“我之前在酒店工作的,急救是入職培訓必修的課程。”

楊平西豁然,又抓住關鍵詞問:“之前?”

“嗯。”袁雙聳了下肩,訕訕地說:“前不久辭了,這次出門就是辭職旅行來的。”

楊平西聞言像是如釋重負般,揚起唇笑了。

袁雙見他幸災樂禍,不滿道:“怎麽,我沒工作你很高興?”

“嗯。”

“楊平西!”

楊平西微斂起笑意,目光定定地看著袁雙幾秒,忽問:“袁雙,你要不要留在我這?”

“啊?”

“留在‘耕雲’。”

袁雙著實愣住了,反應了幾秒才明白楊平西的意思。

“你讓我來藜東南,是真的想騙我來給你打工啊?”

楊平西沒否認,雖然之前他隻是有這個想法而已,但今天這個念頭非常強烈——他想留下袁雙。

袁雙不為所動,搖了下頭,緩緩道:“我堂堂一個大堂副理……”

楊平西:“不就是職位,你來‘耕雲’,就是總經理。”

“……”袁雙無語,直白道:“你店裏就幾個人啊,有部門嗎?還總經理,光有個名頭有什麽用?”

“我給你分成。”楊平西直接說福利。

袁雙雖然沒被打動,但還是好奇問:“多少?”

“三成。”

“三成!”

“不然……四成?”

楊平西說分三成的時候,袁雙就已經很驚訝了,他說四成的時候,她可以說是震驚了。

她一個沒入股的人,他要把旅店賺的錢分給她四成?

“大雷呢?”袁雙穩住心神,問:“你給他多少分成?”

“他拿的固定工資。”

“萬嬸也沒有?”

“嗯。”

也就是說分成就隻是針對她的?

袁雙狐疑,問:“為什麽單單給我分成?”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楊平西坦誠說:“我覺得你很有能力,又是做酒店的,有你加入‘耕雲’,旅店會更好。”

袁雙被誇得有些飄飄然,但還沒失去理智。

楊平西的為人她還是相信的,他既然說了給她分成,那就是作數的。

因為職業病,她昨天晚上就大致算過了,按照前台標注的價格,如果旅店每天都能滿房的話,那營業額還是很可觀的。

楊平西是真舍得“孩子”,袁雙要說一點兒都不動心,那是騙人的,除了金錢的吸引力,她內心深處有一塊地方隱隱被觸動到了。

但是留在藜東南,留在“耕雲”?她下不了決心。

楊平西像是看出袁雙還有顧慮,也不緊逼,他看了眼時間,起身說:“走吧?”

“嗯?”袁雙還有些懵。

“說了要帶你去景區轉轉,再不去今天就逛不完了。”楊平西說完一笑,垂眼道:“先玩要緊,我不急著要你的答案,隻要你一天在藜東南,我的邀約就一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