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決心

魚龍混雜的酒肆茶寮是京中貴人們最不屑駐足的地方, 因這些地方多開在碼頭和不富庶的地帶,一碗茶水酒飲不過一兩個銅板,去的客人不是大汗淋漓的纖夫馬奴就是窮酸人家, 自然入不了王孫士族的眼。

可偏偏也是這種地方, 人來人往什麽人都可能接待,但凡有心人投下一粒種子,在朝廷看不見的地方, 那顆種子便會在人群中滋生壯大——

這些人每日最先想的是填飽肚子, 他們才不管顧玄禮殺了哪個王爺還是大官,

對他們來說, 頭頂上那群大腹便便的官老爺死一個還是死十個都大差不差,反而最不在意顧玄禮的恣意妄為飛揚跋扈。

也是這些人, 平日裏想法簡單, 心思也更單純耿直,最為欽佩那些為國為民的大英雄,

一旦聽到說法, 說十多年被指謀反的宣威大將軍宣曜竟有可能是被構陷的, 三十七日的艱苦對敵後國之猛將最後竟死得那般淒慘,連在京中的妻子都跟著一道投了湖,北街一戰,督公更放出驚天炸雷,將當年的始作俑者和人證一道抖出,

匹夫豈可冷眼旁觀!?

去,去將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叫人更多人知道,去, 去京兆尹去大理寺擂鼓訴冤, 叫聖上給宣將軍沉冤昭雪!

怕最怕這等平日裏無聲無息的人, 在無形間擰成一股繩,京兆尹和大理寺漸漸難以對付這些刁民,便不得不將實情呈報上去,文帝這些日子便在為此上火。

給宣家滿門和八萬將士沉冤昭雪倒非難事,難就難在,若證明宣家無罪,那麽有罪的便是瑞王,死有餘辜的也是瑞王,顧玄禮時任廠衛司督公,執文帝親頒得詔令——

可出入任何府邸不需通報請示、可先斬後奏任意督公裁定罪行的罪人,不論白身官身,

那麽顧玄禮當街格殺瑞王,便是無罪!

皇帝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要講究一個證據確鑿,不能隨心所欲殺人,否則民心不穩,

可好不容易等到這無法無天的閹狗傷重伏法,且還願意待在牢房裏,若最後要親手將他放出來,文帝如何能忍?

故而,文帝上火好幾日了,今晚驀然聽見貴妃竟也在勸他網開一麵,自然連龍種的麵子都顧不上,衝著段貴妃發了好大一頓火拂袖而去,徒留貴妃在殿中哭泣不已。

林皎月知曉大概後,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李長夙看她許久,見她當真不似有什麽小心思,便收住了這個話題:“是長夙多言了,夫人哪怕再憂心督公,也不知那種地方的事,夫人先前在北街亦受了大驚,不知如今可恢複好了?”

他那日看得清楚,她的肩被劃破了,鮮血淋漓。

林皎月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世子對妾身似乎有些過分關心了。”

李長夙啞口,怔愣地看向她,當真好似個端方君子乍然察覺逾禮。

林皎月微微一笑:“妾身知世子寬厚,且又是您的妻妹,但畢竟妾身已為人婦……”

何須他來指點關心?

李長夙很快回神,卻不似往常那般立刻澄清,而是定定看向她:“夫人是在意這些的人嗎?”

這番倒是林皎月頓住。

她不是,否則也不會敢作顧玄禮的夫人,且甘之如飴,至今還在堅守。

但李長夙的反問,問得撲朔又大膽,叫林皎月心中忍不住翻湧,若非在宮門口,她都想斥責他:

我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但你又是什麽意思,想做什麽?

不等林皎月想出如何回答,倒是李長夙先行退讓了,他仿若沒有察覺自己剛剛反問中的深意,輕聲解釋他並無他意,不過向來關心伯府中的諸位,包括林皎月而已。

林皎月強忍著心中波瀾,自然順著台階沉默而下,最終率先行禮離去。

李長夙側目看她遠去的背影,眼中情緒深邃撲朔。

久久等在一旁的屬下走過來請問:“世子,既然現如今處處都難以切入,為何不先從督公夫人下手,也好叫顧督公在牢獄中亂神,或是強行認罪也有可能……”

話未說完,便得到李長夙一個冷到幾欲凝成霜雪的眼神。

“你忘了瑞王是怎麽死的了嗎?”

那屬下噤聲低頭。

李長夙漠然扭頭,慢慢邁步,

“他當日原本是可以不殺瑞王的,所有的路都鋪好了,可瑞王犯蠢惹了他夫人,他便用一條王爺的命來發瘋,告誡旁人,莫要再對林皎月動什麽歪心思,”

“況且誰也不知顧玄禮當日是不是真因重傷不敵才受捕,他進了牢房第一天便殺了十多個自以為翻身了的獄卒,如今在牢獄中安安分分待著,不過是等一個沉冤昭雪,若是此刻他的夫人在外頭出了什麽意外,你覺得,他不會再發一次瘋?”

越獄不過爾爾,若等外頭那數萬私兵真湧入皇城,拉著所有人玉石俱焚,可就得不償失了。

顧玄禮太清楚旁人的忌憚,所以他才敢拿自己的命為要挾,將她好生生留在外頭。

瘋狗就是瘋狗,一邊讓人苦惱他的跋扈訴求,一邊又讓人謹防他發瘋。

屬下大駭,後背冒出一身冷汗:“是屬下失慮,可那位夫人……您覺得她當真不知,外頭如今沸沸揚揚地要求重審當年之案嗎?”

李長夙沉默片刻,吩咐道:“派幾個人,盯著有哪些小商小販接觸過督公府。”

“是!”

林皎月出了宮,阿環早在外頭來回急不可耐等了許久,見她回來,趕忙迎上去,將披風給林皎月圍上,護著她上車。

“夫人,裏頭放了炭盆和手爐,您趕緊暖暖。”阿環難過的嗓子都哽咽了。

林皎月進宮時尚是晌午,雖然天陰但也不至於太冷,她便將披風留在車上,免得進宮後在貴妃麵前還顯得矜貴折騰,沒想這一去就去了整日,回來時,她的臉頰都凍得微微泛白了。

手掌握到手爐,林皎月甚至有幾分麻木,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暖意,順著手掌緩緩蔓延到手臂乃至全身。

阿環忍著哭,忍著忍著忍不住,小聲抹著淚:“督公不在,這些人都在欺負您,一個個看著道貌岸然的,都是些什麽人呐……”

林皎月顫顫巍巍笑了下,心想,罵得好。

一個個的,都是些什麽人啊,被顧玄禮好好嗬護了大半年,她險些都忘了,這些人有多討厭。

可她卻不會沉溺於自憐中,今日進宮,沒想竟真叫她打聽了不少事,等稍微暖起來些後,她才輕聲問阿環:

“今日乘風可來過府上了?”

阿環忙吸口回:“來了,孫嬤嬤借著來給奴婢送飯帶了信,乘風侍衛說今日的口信兒已經都散出去了,眼下外頭的聲勢越發浩大了。”

林皎月點點頭,心中安定了不少。

跟在顧玄禮身邊良久,多少也聽過,當今聖上繼位不久,最忌憚得便是龍椅坐得不穩,而民心所向,自然也是對方最在意的東西。

既然現在已經叫聖上知曉且頭疼了,她就要替顧玄禮,再逼他一逼!

但李長夙今日的敏銳倒叫林皎月嚇了一跳,她趕忙用兩人的關係作掩護,才將這個話題掩蓋過去。

她捧緊了手上的手爐,心跳似乎還未能平息下來,她略微沉吟,再次輕聲吩咐阿環,明日再多叫些小商小販來府上,就說田莊裏都來送年貨了,他們府上也要抓緊置辦起來了。

李長夙是個多疑的人,但好在重活一世,林皎月比旁人更熟知他的品性,也有了能與對方周旋的人與能力,

他曾羞辱她與人私通,暗度陳倉,那她便、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度給他看!

於是翌日,李長夙派來的探子當真傻了眼——這麽多小攤小販,盯哪個啊!

督公府招來得人賣什麽的都有,山珍野味,百貨皮草,甚至連小孩兒們玩兒的玩具都購置了一小攤。

問就是夫人心善,自己沒孩子,體恤府中下人要養小孩兒的,過年也得都送個禮物。

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多派了人手來盯,可他們各個大眼瞪小眼,愣是一個有鬼的人都沒發現。

探子們終於忍無可忍,借著好事者的身份湊過去,逮著個剛從督公府出來的貨郎問:

“督公夫人,嘩啦啦叫你們這麽多人進府,就真買東西啊?”

那貨郎瞪他一眼:“那不然叫我們去唱戲?”

正值年節,有人如此心善且闊綽,他們高興來不及,且都知道督公如今也不在府上,自然高高興興就去賣貨了。

探子啞口,絞盡腦汁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好奇……那,那家男人不都進天牢了,他婆娘怎麽還一個勁兒的買買買呢?”

小販心情好,切了他一聲:“進天牢怎麽了?那是大英雄宣將軍的兒子!夫人說了,她男人肯定能出來,所以要把府裏捯飭得一一當當等著,哎你到底買不買東西,不買東西就讓開別擋到我賣東西!”

揚州來的小攤販口齒那叫一個伶俐,堵得探子啞口無言,隻得讓路。

探子無法,繼續打探,可十數日如一日,一丁點兒有用的都沒打聽到,外頭的流言卻越發凶猛。

文帝焦頭爛額,李長夙入夜趁大雪而來。

“陛下見諒,臣弟父親突然又咳重了些,故而應召來遲……”

“行了,朕還不至於不體恤寧王叔的病,今日召你來,是要和你一道商議,陸遠帶著大軍已到城外三十裏,不日便能進京,”

文帝麵沉如水,眉心蹙起了個淡淡的川,

“他當年同宣曜是好友,若知曉內情,恐不會果斷處決顧玄禮。”

李長夙早就猜測到今日進宮所要商談內容,故作沉吟許久,若有所指道:

“陛下多慮,陸將軍不是徇私之人。”

“但你聽聽,現在外頭都傳遍了!陸遠進京,隻需稍稍查驗便能知曉當年真相!”

文帝這些日子已經被氣暈了頭,顧玄禮雖說不在了,可朝中原本被對方壓著的眾人卻都開始探頭了,一個個口上老臣老臣,實則都是在觀察考量他的反應,看他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換句話說,倒了一個顧玄禮,更多的人在等著拿捏他這位年輕的皇帝!

他越發覺得,當日被貴妃打斷了好事,沒能當夜下令冊封陸盼盼進宮很是失策,哪怕貴妃如今腹中懷了他的孩子,也漸漸不能抵消這份怨憤。

李長夙不緊不慢地笑了下:

“陛下也說了,陸將軍或要明確查驗當年真相,但當年真相,哪有那麽容易查證呢?就憑一個瘋瘋癲癲的人證,和一封不知何時仿製的聖旨?”

那人證不能死,否則就太過明目張膽,

但他若是瘋得更厲害,人都識不清了,口中證詞哪還有信服力呢?

文帝眉頭漸漸鬆開,是,顧玄禮如今既然膽大妄為先禮後兵地施壓天家,要求個清白,不如就先壞了他的禮,等他要動兵時,恰好再等陸遠來破他的兵。

於是翌日便有傳言流出,說大理寺眾人審犯人時,不知問到的哪個問題,對方忽然崩潰,較先前精神恍惚時更為瘋癲,連一句連貫的話都說不出了。

這還如何審!

哪怕民間意願再盛,沒有人證,空有個誰都能仿造的物證,能證明什麽呢?

“父親!您就聽聽兒子的吧!已經等了這麽久,陸將軍都要進京了,那閹……督公的事兒還沒審出一二來,若真是他自己發瘋隨扯了個什麽理由殺了王爺,咱們家作為姻親,可是要跟著一道誅九族的啊!”

南坪伯被林茂年氣得狠狠拍桌:“那你就要舍了你的侄女兒不顧嗎?她都已經外嫁了,你連族譜上的名字都要去掉?”

“怎就舍了月兒呢?”林茂年急不可耐,

“不過是將她暫且開出族譜,斷絕關係而已,若是往後督公沉冤昭雪,咱們再將她加回來也不遲啊!”

“那若是未能沉冤昭雪嗎?”南坪伯問完,覺得心口都跟著發痛。

梅園的小廝趕忙替他撫背順氣,又端來水杯服侍,南坪伯連著緩了好一會兒才堪堪緩下。

林茂年見狀心中亦難受:“父親,我知您心疼月兒,可您就不心疼柔兒和閬哥兒嗎?若是未能沉冤昭雪,伯府更可能被株連,您的孫兒們可就一個都不剩了!”

南坪伯聽不得這話,直接叫人將他哄走。

林茂年無可奈何,但這次卻不願就此算罷,老爺子偏心寵愛林皎月,他卻得顧全整個南坪伯府,於是很快便私下背著眾人請來族老,毅然便要將林皎月從族譜除名。

南坪伯聽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險些氣不穩了,沈姨娘和林妙柔以及閬哥兒慌不擇已,哪怕時局再不該,林閬還是毅然決然去督公府請林皎月回來一趟。

林皎月得知後,一瞬間白了臉色。

才一進伯府,她險些被林茂年安排的家仆們給轟出去,多虧督公府的管事心細,多派了不少人跟著,加之林閬如今亦有功名在身,一路扛著,才叫林皎月能暢通無阻見到祖父。

祖孫二人多日不見,皆痛哭不已,可林皎月卻知道,哪怕大伯父再自私,再欺軟怕硬,眼下的做法也是挑不出錯的。

原本她以為不同伯府接觸便能保護好家人,但自從人證情況不好起來,壓在她心頭的不安也越發濃重。

她按捺了許久,才終於止住哭,同祖父道:“好了祖父,我們不說那些傷心的了,您看看,月兒沒受委屈呢,這些日子雖然督公不在,可月兒過得很好,無人敢來欺負。”

南坪伯自然看到,可終歸難掩心疼,老淚縱橫說不出話。

林皎月便又繼續同祖父說出了她的打算——

她希望祖父借今日之事,再作一場徹底與她決裂的戲。

南坪伯怒視:“不可能!”

“祖父!您聽我說!”林皎月艱難拉住祖父,

“我沒同任何人說過,督公一定會沒事的,他已經想出了萬全的法子,所以也無人敢對我做什麽,但伯府不一樣,大伯父隻是五品官,旁人不敢動我,萬一動了您,動了母親和姐姐還有閬哥兒,你讓我心中如何自處呢?”

“隻需這段時間,待風頭過了,月兒就回來了,可好?”

林皎月笑得勉強卻完美,似乎當真看不見丁點兒傷心。

她會說很多好聽的話,深知她身邊的每個人愛聽什麽,

所以對著祖父說,對著母親說,對著長姐和閬哥兒都舌燦蓮花,叫他們邊哭,邊還是都漸漸深信不疑。

可等到祖父終於含淚答應與她作這出戲,命人將她轟出南坪伯府,叫不知道多少人圍在府外看了笑話時,林皎月還是在回到馬車後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其實她有一點說謊了,督公雖然同她說別擔心,他一定會出來的,但她不知道督公究竟有沒有萬全之策,他會不會在牢房中吃盡苦頭,到底在要在裏麵待多久。

可她別的話都沒說錯,顧玄禮哪怕如今入獄了,除了那位段貴妃,也無旁人敢真正對她如何,他早料到這點,隻要他活著一日,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她要相信他。

她會把一切都打點妥當的,隻是這會兒真的太傷心了,她就躲在馬車裏哭一小會兒,等回了府她還是那個四平八穩的督公夫人。

可沒想馬車拐了個彎,她忽然聽到阿環在外低叫了一聲“小公子”!

林皎月心頭一驚,隻怕林閬衝動,忍不住追過來找她,壞了他們一家好不容易在府門口演得戲,便突然聽到林閬在馬車外狀若憤怒地大吼一聲——

“你別回來了最好!”

林皎月一怔,隨即一包略硬的東西從馬車外頭砸進來,落到她裙擺邊,堪堪散落,掉出幾顆漏出來的小梅幹。

那是她當姑娘時,在家裏慣常備著的小蜜餞。

林皎月捧著那一包梅幹認出來,又哭又笑,將頭深深埋進膝蓋間,

本該家和團圓的,可小年都快到了,他怎還不回來啊……

砸進馬車裏的是什麽外頭無人知曉,可流言如寒風,很快便刮過整個京城。

段貴妃去到天牢裏看顧玄禮的時候,便是這麽梨花帶雨開口的:

“你若真有法子,便趕緊使了出來吧,你知不知道,你那夫人如今都受足委屈了?”

任誰看了不覺得段貴妃是真的心疼督公?

雀音跟在段貴妃身後,一邊忌憚這牢房幽深,陰寒浸骨,一邊又覺得,貴妃哪怕先前怪罪過督公,可為了督公,去找聖上求情被罵,此刻又親自來到這裏,可是真的仁至義盡了呀!

可反觀督公呢,他倒是日日被天牢裏這些獄卒們小心伺候著,衣冠依舊整潔,好吃好睡得無人敢怠慢,連著娘娘過來與他說話,他都不屑於走過來,竟隻坐在另一頭的粗布草席上淡淡撇過來一眼。

“娘娘既然心疼咱家的夫人受委屈了,自去多關照關照便是,咱家是聖上親自關起來的罪人,哪有本事隨意進出。”

段貴妃以為他仍在說氣話,便孜孜不倦地繼續勸服,甚至如今她知道了阿洪是真的留心他那夫人,便隻針對著林皎月的話說,甚至信口拈來,道她自然關照了,前些日子宣林皎月進宮,見林皎月都瘦了!

顧玄禮靠坐在那草席上,閉著眼聽了很久,全程一動不動,直到最後,才冷冰冰睜開眼似笑非笑:“娘娘說了這麽多,看來是真的急了,”

段貴妃一頓,剛要繼續勸,說本宮急什麽,該急得是你的夫人啊,便聽顧玄禮繼續道,

“那咱家就給娘娘指一條明路——趁早當咱家死了,”

“左右您肚子裏的孩子再過兩三月就要出生了,您也找太醫私下驗了,八成是個龍子,屆時他就是您的新倚仗,比咱家這個死閹人要牢靠穩固,也好掌控得多,”

顧玄禮咧唇,“否則,若聖上當真娶了鎮國公府的姑娘,哪怕小殿下再可愛,再聰慧,聖上也不會看中一個和他一樣,要倚靠閹人的皇子。”

段貴妃驀然瞪大眼,這些話如同驚天霹靂劈進她腦海中。

她現如今最怕的,確就是陸盼盼,特別是近來顧玄禮地位不穩,她憂心失去儀仗便去向文帝求情,沒想文帝頭一次對她發了那麽大的火,讓她越發堅信,若有機會,對方必然會重提封陸盼盼進宮之事,

可眼下,顧玄禮所說得這些,又讓她不得不再多考慮更多。

她走得跌跌拌拌,雀音亦惶然不安地將她牢牢扶著,生怕娘娘不小心在牢獄裏摔著——那可真如督公所說,娘娘唯一的倚仗都沒了呀!

待人走了,顧玄禮才緩緩籲出口氣,一直壓抑著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

放鬆一瞬,胸腔中卻驀然湧起熱意,一股腥甜猛地衝到他的嗓子眼。

顧玄禮死死咬緊牙,不讓嘴角溢出哪怕一絲絲血跡,目光如蟄伏的末路之狼似的凝住外頭所有活口——

他在牢房中已度過了一月,按照齊大夫的話來說,驀然停藥必死無疑,可幸好,他兩種藥一道停了,算不幸中的萬幸。

饒是如此,也不過是將必死無疑變為九死一生,猝然想戒斷這兩味藥幾乎不可能,他的胡須還未長出,代表那冷藥的藥效還在體內發作,同熱傷藥暗暗拮抗,

吞噬筋脈一般的痛苦會時不時襲來,要焚燒他的意誌,摧毀他的身體。

可他不能倒下,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

隻是今日段貴妃說得那些話如同鐵錐,根根紮進他看似波瀾不驚的心底,哪怕他心中清楚,林皎皎表現出來的可憐委屈,或許大部分是給外人看的,但仍舊足夠他撕心裂肺。

再裝模作樣,她此刻也必定十分害怕,十分彷徨無助,段貴妃是個自私的人,她根本不會幫林皎皎,顧玄禮心知肚明。

隻有他活著,那些人才會心懷忌憚,林皎皎才能安然無恙,所以他連一口血,一聲咳嗽都不能叫外頭的人看見聽見。

顧玄禮偶爾會忍不住想,如果一開始就堅定不移地將她推走就好了,這會兒她也不用跟著自己受這個罪。

可他又頓了頓,咧開嘴角,在蒼白薄唇下,露出染滿了鮮血的森白牙齒。

小夫人若是聽到他這般說,定又會大膽地掐一把他的大腿,哭哭啼啼罵他怎能不要她。

沒錯,他怎能不要她?

哪怕下地獄,他也會緊緊拽住她,然後用自己這具身子墊在下頭,讓她隻能蜷縮在自己懷裏,哪兒都不能去。

是她非要來招惹自己,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他允諾了,就不會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