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意外

正在書房閱覽的李長夙, 忽聽前院傳來陣熱鬧,心中一閃而過淡淡的厭煩,麵無波瀾地抬頭望去。

好巧不巧, 便見到了跟在林閬身後, 被自己妻子挽著臂膀走進院子的林皎月。

少女峨眉淡掃,目若清泉,

他捧書的手指尖微蜷。

這是他頭一次看到對方同自己的妻子走得這麽近, 有了對比, 更襯得林皎月麵若桃李, 明豔動人,

甚至連她身上穿得製式尋常的對襟拽地的淡粉色裙子,都宛若活了過來, 跟在她身後綻放滿路。

相較之下, 自己的妻子確是更尊貴,但眉眼間那怎麽都□□不下的膚淺與傲慢, 則讓他一眼都不想多看。

李長夙吸了口氣, 將眼神挪開, 告誡自己,不論如何,這是自己的妻妹,而妻子再如何不好,起碼此刻, 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與他共榮辱。

她不犯大錯,他便不會對她如何, 也不該動旁的心思, 讓她難堪。

片刻後, 下人進來同他匯報,說是前些日子世子妃約母家親眷來王府,便是今日了,特來知會世子一聲。

李長夙聞言輕嗯了一聲,頓了頓,又道:“給世子妃送一筐冰荔枝去。”

下人應聲而去。

可李長夙發覺,自己看到了一半的書,如何都再看不下去。

另一頭,得了冰荔枝的林覓雙受寵若驚,卻又不想大驚小怪,顯得自己平日裏沒受過這等寵愛,隻迤迤然剝開個光滑水嫩的荔枝,故意歎了口氣笑,說她也是沾了姐妹們的光呢。

林家眾人倒是沒接住她極力想證明自己受寵的意思。

林妙柔雖說還沒高門夫家,可也是伯府嫡女,其父在朝中雖官職不高,但多少也能說得上話,金貴物件沒少見過,

而林閬雖是庶子,可伯府人丁稀薄,這一代唯有這麽一個男丁,周氏也不敢當著南坪伯的麵真虧待他,該有的也沒怎麽缺過,

甚至連林皎月,她看著那筐荔枝,想到的也不是嫡姐在故意炫耀,而是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夫人身子不適嗎?”

阿環見其他人沒留意到夫人的異樣,便微微俯身下來,悄聲問。

林皎月側目看了她一眼,乖巧的小丫頭滿是不安地看著自己。

她不動聲色地搖搖頭,將捧在手中的杯子放了回去,又故作輕咳,將未咽下的水偷偷哺在帕子上。

“三妹妹怎得不吃,是不喜歡嗎?”

林覓雙注意到她有小動作,故意點了出來,林閬與林妙柔也立即關切地看過來。

林皎月笑起來,先謝過了嫡姐與姐夫寬厚,再道今日確實身子不適,故而這生冷果品也可惜了不能多吃。

林妙柔便恍然點了點頭,心中想著,賤命就是賤命。

沒人注意,林皎月盯著那幾盤冰荔枝,盯得眼中幾欲燃起火焰。

重生回來,她極力避免重走老路,也不知該說她運氣好還是老天開眼了,除了最初在伯府花朝節那日,往後當真沒叫她再重遇任何舊事,她本以為一切都已經慢慢變好了。

可一遭來了王府,重見舊景,心中已然悶悶發堵,見到這簍子冰荔枝,更仿若將她直接拉回了那一日。

前世,似乎也是這段日子,府中宴請賓客,十分熱鬧,宮裏恰時賞了荔枝,李長夙憐她不能出門見客,便給她的小院送了一盤過去。

她欣喜若狂,以為李長夙重新記起她了,自己終於能得寵了,故而什麽都沒在意,從早開始便將自己打扮得嬌豔又俏麗,安安心心等著世子前來。

誰知,最後來是來了個男人,卻不是世子,而是府中侍衛。

那侍衛恐怕早已盯上她院子多日,知道她身份尷尬,是個不受寵的妾,當天恰好府中又來人,四處忙碌著顧不上這方小院,猝然瞧見她打扮得如此好看,終於生了熊心豹子膽,不知在何處給她下了藥……

林皎月閉上眼,呼吸都帶著顫抖。

她頭一次有了殺人的心,知道男人身上的弱點是何處,便在那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所以瑞王府那日,馮坤要對她與長姐欲行不軌,她的殺心才來得如此果敢,如此決絕。

可惜後來問起顧玄禮那藥的由來,對方隻道是尋常的助興藥,並不難得,所以林皎月至今也無法確定,前世那遭,是人為,還是意外。

但不論如何,今日舊地重遊,舊景重現,她都不會讓舊難再演。

午膳時,林皎月麵上不顯,卻未叫阿環走遠,而是就近服侍,在屋外等著伺候的習秋見狀,不由朝裏多看了眼自家夫人。

林覓雙自然沒察覺出異常,她今日熱情得仿佛換了個人,前前後後照應著姊妹兄弟。

李長夙中途也出來了一趟,他雖然身份尊貴,可待人一向溫潤謙和,妻子邀請母家姊妹兄弟,他來打個招呼也應當。

也因著李長夙出來了,林皎月猶豫片刻,這才動了筷子——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寧王世子也動了筷,那桌上的吃食起碼無虞。

林閬不喜歡二姐,對這位姐夫卻尊敬有加,幾個姐姐便聽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學問,甚至當林閬說起自己最近習武時,李長夙都能指導上幾句。

林覓雙的笑容宛若焊在了臉上,全程維持,卻不達眼底。

若林閬是她的親弟弟,她自然樂見這副場景,可惜……

她暗暗朝林皎月看去,隻見林皎月垂著眼眸,從頭到尾都沒看李長夙一眼。

林覓雙有幾分可悲地想,或許林皎月對李長夙當真沒有什麽別的心思,

可自己作為李長夙的枕邊人,卻能明顯察覺,李長夙每每聽到關於這位庶妹的事時,都會有不同尋常的反應,

甚至她還打聽到,他去東珠坊的那日,林皎月恰巧也去了!

李長夙不是為了林皎月,還能為誰去!?

她覺得十分荒唐,亦有惡心,她的夫君,竟然在肖想一個太監的夫人……

可她已經嫁過來,沒有退路了,一旦後麵李長夙真因為庶妹厭棄了她,不論如何緣由,旁人都會覺得是她有錯在先,除了成為個深閨棄婦外,她百口莫辯。

不能走到那一步!

林覓雙努力撐著笑,聽他們談天說地,眼神卻藏著狠光,幽幽看向林皎月。

當日瑞王世子妃沒能將她怎樣,反而自己落到那般慘狀,要說不是九千歲報複的,誰信呢?

林覓雙心中亦是又驚又感歎,所以今日咬緊牙,定要將事做絕。

隻要林皎月失了清白,叫世子不恥,叫她那位惡鬼夫婿也嫌厭,就無人再會幫她了。

一個庶女,便該活在泥地裏,而不是越發風姿耀人,讓自己在府中都能聽到傳聞,說是那位九千歲對夫人又多好多好了。

憑什麽,她都沒得過這種令人豔羨的體麵,卑賤的庶女憑什麽能得到?

這般堅定了想法,她越發裝作親親熱熱,就連李長夙都看出來了。

“世子妃今日很高興?”

飯後,李長夙難得帶著幾分真心的笑意,看向這位世子妃。

林覓雙連忙回道:“因著確實太久沒見過姊妹們了,從前一道在伯府還不覺,如今才知家人溫情。”

這般乖順姿態,終於叫李長夙稍微覺得,她像個寬宏大度的世子妃了,於是也溫和地點點頭:“如此,日後可多走動走動。”

林覓雙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可很快恢複如常:“是。”

她朝身側瞥了眼,習秋明白了意思,自請去給姑娘們再送些飯後茶果,先行退下。

寧王是當今聖上唯剩的兩位叔父之一,身份尊貴不用多說,故寧王府自也恢弘浩大,回廊接著院落,在細密精致的草木間隱著假山假水,樹石聳峙。

習秋從小徑緊張地走到一處月門下,見到了那個早早等著的侍衛。

“習秋姑娘,你來啦。”對方笑嘻嘻地看著她。

習秋不安地瞪了那人一眼,快速道:“我正要去臨香苑送茶果,你快隨我一道過去。”

侍衛點點頭,目光自上而下掃量過一圈習秋,看得習秋頭皮發麻:“看我作甚!今兒有你的甜頭!”

說完,也不敢同這人再待在一處,腳後跟著火似的離開了原地。

那侍衛嘿嘿笑兩聲,跟上去低聲道:“這事兒你讓別人幹,別人也不敢呐。”

那可是九千歲的媳婦兒哩~

九千歲的媳婦兒此刻正在想理由,打算說服長姐與弟弟早些離開。

林妙柔猶豫片刻,輕聲問:“三妹,你今日來寧王府,好像一直心神不寧,是出什麽事了嗎?”

林閬原本還有些不願離開,因著李長夙先前同他說,下午尋個空可讓他的侍衛統領與林閬切磋一番。

可聽到長姐的話,他心裏咯噔,連忙去仔細林皎月的反應。

林皎月頓了頓,有些懊惱自己急躁被看出,怕造成多餘的影響,叫姐弟倆人擔心,隻好故作茫然地笑了笑:“無事呀,當真隻是身子有些不爽利。”

為顯得可信,她還湊到林妙柔身側悄聲道:“再過兩日就要來葵水了。”

不是假話,前世這會兒,她心緒紛雜,葵水時不時推遲,極不規律,不像現在,日子安寧,葵水便也來得規律了。

林妙柔了然,微微抿了抿唇,扭頭同林閬打趣轉開了話題。

林皎月笑起來,心想自己不能再表露太多驚惶,惹得長姐和閬哥兒都不安,至多還有半日就能離開了……

“姑娘們安好,世子妃派奴婢來給諸位送些茶水點心。”

習秋人未至,脆生生的笑聲先到。

想是林皎月上午多次借口身子不爽利,叫府內的眾人也記著,所以這次習秋端來的茶果點心,都是性溫且沒冰鎮過的。

習秋笑吟吟地請他們稍作休憩,用些點心,世子妃同世子說過話就來。

林閬有些躍躍欲試:“那世子什麽時候叫人來和我切磋啊?”

少年赤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林皎月與林妙柔都擔心他冒失莽撞,原本習秋就不是個好說話的。

誰知習秋眼珠子微動,笑道:“小公子莫急,奴婢這就回去替您問問。”

林閬當即高興地不知所以,回頭自信滿滿地同林皎月道,他這幾個月進步飛快,待會兒就給她們露一手!

林皎月與林妙柔相視一笑,宛若在督公府那日看林閬放肆打拳一般,就看看不說話。

習秋去了很快又回,道府中的侍衛統領正在校場,小公子即刻便能去了。

林閬一躍而起!

林皎月與林妙柔本也欲一道去,可習秋卻攔住了她們,道校場煙塵大,又都是些外男,今日不便,若她們們想去,擇日請人來院中表演便是,今日確是不湊巧了。

林妙柔心猜,閬哥兒年紀小無所謂,恐怕寧王府校場中更有別的,不能叫她們這些懂了事的外人看見,便也不勉強。

倒是一直安靜的林皎月,此刻好似更安靜了,她靜靜看著習秋,一字不出,久到連林閬的熱情都漸漸有些涼下來。

“那,要不,我不去了……?”林閬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親姐。

習秋垂著頭,死死壓著急促的呼吸,生怕被看出來異樣。

若是林皎月不同意,少不得她還得再說兩道借口,才能將林閬調走,可那樣就有些刻意了。

幸好,沉默過後,林皎月輕輕搖了搖頭,扭頭道:“去吧,注意安全,不要托大傷了自己或是旁人。”

“那是自然!”

林閬喜笑顏開,習秋也跟著悻悻笑起來,得了習秋回來匯報的林覓雙則笑得更明媚動人。

她反複想了許久,時不時就補充著問:“藥都放進去了可是?”

“你親眼看著她吃的?”

“那侍衛也已經吃下了?”

習秋一一應答,道趁著林皎月不備,已經將藥加在了她從飯桌上親自謹慎帶下來的水杯中,那侍衛原本答應了今日來成事,沒想她們還會給他下藥,自然無所顧忌就喝了習秋給過來的水。

林覓雙雖也奇怪林皎月今日怎得如此戒備,可習秋的回答很快讓她激動不已,交疊得雙掌都跟著發顫,些許奇怪也很快便忘了。

她不像瑞王世子妃那麽蠢,都要害人了,還隻下個藥效軟綿的助興藥,她要用就用最烈的,出其不意,叫那男男女女癡纏在一塊死活都不能分開!

等了不多會兒,她又有些緊張:“長姐那邊你可安排好了?可別將她牽扯進去。”

嫁到寧王府之後,她也若有所感,大伯父同公爹關係不菲,若是牽連了長姐,百害無利。

“夫人放心,奴婢已遣人去支開大姑娘了。”習秋趕忙回道。

也不好總是她去,剛剛她都有些擔心林皎月看出不對勁了。

林覓雙立刻瞪向她:“這種事你怎敢讓旁人去做!萬一找了個嘴不嚴實的,之後一問便問出來了該如何!”

不等習秋解釋,林覓雙暴怒著打了她一巴掌。

今日之事,她做了多日準備,連著那出手的侍衛和他府外家眷都約束齊了,萬一在這種小事上鬧了紕漏,真是得不償失!

她恨恨看著這丫頭,怒不可遏地趕她親自去,習秋被打得瞬間紅了眼,連連哽咽著點頭倒是。

待她走了,林覓雙才稍稍冷靜下來。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過了今日,她林皎月就又是自己腳下的爛泥,李長夙也會看清,一個嫁了太監卻不安分,還四處勾搭男人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算著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林覓雙在自己屋中迤迤然坐起身,整理了容妝後,昂首挺胸地走去了書房。

書房裏,李長夙看她過來還有幾分疑惑,問她怎不去同姐妹們敘舊,林覓雙隻乖順笑道,除了閬哥兒,姊妹們都有午休的習慣,便隻叫丫鬟去送了些點心,待會兒便去看看。

聞言,李長夙也不再說什麽,卻沒想,夫妻倆閑談不過兩三句,外頭突然傳來丫鬟驚叫。

丫鬟得了通報,神色惶然地跑進來,眼神躲閃地看向主子:“世子,世子妃,出,出事了……”

林覓雙強壓心頭興奮,成了!

兩人腳步匆匆地趕到臨香苑,進門便看見長姐林妙柔失神地站在院中樹下,清秀的臉上慘無血色。

站得再遠,都聽得清屋內傳出來的聲音,未遮掩完全的門,更是將屋內那交纏在一塊、寸絲不掛的男女身影隱約透露出來。

“呀!這是怎麽回事!”

林覓雙故作震驚,趕忙過去拉住長姐,不停輕拍她的背,又將她目光拉偏,好似真不願被她瞧見這種駭人場麵。

林妙柔卻丁點兒都沒被安慰到,她顫抖地再度扭過頭死死盯著屋內,想發聲,可一個字都發不出。

她現在當如何,該如何做?

那男子究竟是何人?

而那女子……她卻根本想都不敢想!

李長夙看著抱作一團難掩愕然的姊妹倆,又扭頭看向屋內,眼中湧現陰霾,當即便要邁步上前。

林覓雙眼中得逞一閃而過,卻不料林妙柔掙脫了恐懼,嘶啞而顫抖地攔住李長夙:“世子留步!”

李長夙隱於袖間的手掌瞬間握緊,難掩冷意地看向失了魂的林妙柔。

“世子還請,還請在外稍作等待,喚,喚兩個婆子來即可,此處,此處外男得避讓……”

她有些語無倫次,甚至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勸阻。

若屋裏的女子真是她三妹,她顧不上什麽身份尊卑,隻想著攔住李長夙,攔住所有要進屋的男子——

李長夙難得厲聲嗬斥:“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避讓!”

他麵冷心寒,短短瞬間,腦海中湧出無數複雜紛亂的情緒。

氣氛凝滯如冰,院外聽到動靜的下人們也紛紛躲到一旁,伸長脖子偷偷打量究竟出了何事。

林覓雙也故作苦惱地攔住長姐:“大姐姐,不論如何得先將人拉開啊,這會兒去喚旁人,一來一回,若是,若是……”

她說半留半,意思卻很明顯——若是耽擱了,偏遇巧合,叫三妹懷上了可如何是好呢?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她心中都笑得要壓不住。

若是懷上了,三妹那位沒種的夫君,還能寵她,還能替她出氣兒嗎?怕是回去便要將人生生捏死了吧。

林妙柔嘴唇顫抖得再說不出話,是啊,若是沒及時……

她該怎麽辦,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她不過是出了趟院子,為何回來便會生出這般橫禍?

林覓雙見林妙柔漸漸失了主意,趕忙扭身對李長夙道:“世子,請,請您快些去看看吧,那若真是妾身的妹妹,也得趕緊將兩人分開啊,否則督公豈會善罷甘休!”

她惡意地提點,林皎月可是九千歲的夫人,又給這不守婦道的行為加上一層危及王府的嚴重性。

李長夙氣息不穩,眼中寒意更甚。

“放開我!讓我進來!我去!”

得到消息的林閬也衝進院子,眼急得冒火,二話不說便要越過李長夙。

他同大姐姐想得一樣,哪怕屋裏的那人真是他姐,那也得他去將人分開,而非個外男看去了他姐姐的清白!

林覓雙驚聲大叫:“閬哥兒回來!這哪是你能看的!”

“我為何不能!”

“她是你姐姐啊!你怎可,怎可……”林覓雙的聲音尖銳得幾乎劃破院空。

“不可能!”

林閬咬緊牙,可前腳剛邁進屋裏,便察覺身後一陣力道襲來,若非如今武藝傍身,他可能當場就要被踢斷腿。

饒是如此,他仍被一腳踹上背心。

“世子爺!”林閬險險避讓到一旁,屋中的櫃架被他撞到在地,瓷器碎裂書卷散落,一地狼藉。

李長夙卻冷著臉,看都沒看他一眼。

動靜這般大,那光天化日糾纏的男女仍不知羞恥得沒能分開。

林妙柔捂住嘴,淚水簌簌滑落,若非林覓雙死死拉著她,她也要奔過去,攔住李長夙,叫他走開,別看!

林覓雙暗自得意地掃過院外偷看的家仆們,故作憐憫地還流了兩滴淚。

李長夙眼中躥火,狠狠一腳踹開了伏在女子身上的男人——

*

碎瓷紮進手掌,惹得顧玄禮皺了皺眉。

他將瓷片拔出,宮人們立刻膽戰心驚地過來給他遞上帕子,又將地上的狼藉清掃開。

過了片刻,椒台殿寢殿內的太醫終於走出來,見九千歲目光沉沉地坐在外麵,抖了抖,笑道:“督公放心,貴妃娘娘身子無虞,反倒是有了件喜事。”

顧玄禮漠然看向對方,今日來就是因宮裏傳話,說貴妃娘娘身子抱恙多日,請他過來說說話。

他微微不耐地想,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就要走了,喜什麽喜,有什麽好喜的。

“娘娘有喜啦!恭喜娘娘,恭喜督公!”

顧玄禮張了張嘴,陰沉神色到底揮去些許,可他說話一貫不好聽,哪怕如此喜事,也隻是麵不改色地點點頭:

“是喜事,可恭喜咱家作甚?你瞎了眼?”

太醫一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請罪,得了顧玄禮的寬恕,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去匯報聖上。

內殿裏的段貴妃輕輕笑他:“阿洪,你又嚇人了。”

顧玄禮垂著眼,心道這隻是個實話,娘娘是剛孕就傻了麽,同他那小夫人一般不禁嚇。

想到小夫人,他頓了頓,隨即心中升起股說不清的濃稠情緒。

如同想拖拽著他,讓他回頭,讓他沉淪。

他略顯不適地想壓下這股陌生。

也是巧了,說什麽來什麽。

殿外匆匆跑進個蕃子,臉色略有幾分凝重地附耳過來。

顧玄禮猛地從座椅上站起,麵如惡鬼般攥緊了受傷的手掌,才剛剛打掃幹淨的宮殿地麵上被他的血,一滴一滴又沾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