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教訓

林皎月舉著傘,冒著大雨跑向顧玄禮,裙擺如水中的魚尾,波瀾晃動。

“督公,您怎麽淋著雨回來呀?”

她小口小口喘氣,把傘舉到顧玄禮頭頂,抬著胳膊努力替他擋雨。

可一把小傘擋不住兩個人,甚至擋她一個都夠嗆。

走近了,顧玄禮才看到林皎月的黑發已經濕了大半,黏在她的臉上,像不知饜足的蛇纏著冰冷的白玉,而她的身子是另一塊更完整,更婀娜的玉。

顧玄禮垂著眼情緒莫測,陰翳的眼瞳,比她的黑發還要黑。

林皎月頓了頓,剛剛怕被雨聲蓋過聲音,所以拔高了幾分,此刻微微弱下去:“督公,不回府嗎?”

她的試探很輕盈。

“你在做什麽?”顧玄禮的聲音比平常低,但因著語氣冰冷,在喧囂的雨聲中如若雷震。

林皎月有些害怕,但還是誠實道:“我在等督公回家。”

顧玄禮緩緩咧開嘴角:“在巷口等,真殷勤啊,可旁人怕咱家,搬出巷子,不真代表整條巷子都是咱家的。”

林皎月早就做好了被冷嘲熱諷的準備,畢竟早上他們剛剛不歡而散,所以對方此刻說什麽,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她也沒有領會顧玄禮看向自己的眼神,像個喋血的野獸發現了新獵物,正一寸一寸地掃視衡量。

她認真道:“我怕督公坐馬車或者騎馬,到府裏就直接回後院,見不到您了,所以站在前頭些等。”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眼兒,也不演了,直接就告訴了他,她想被他看見。

顧玄禮聞言頓了頓,像發現了有趣的獵物,嘴角咧得更開,

他終於伸出手,捏住了小姑娘纖長細嫩的頸脖。

“林皎月,你真的很大膽。”

他磨牙低語,疼痛讓他覺不出自己使了多大手勁兒,但他看見,這個大膽的小姑娘終於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渾身的骨骼都在戰栗,在叫囂,讓他快點捏死眼前這具脆弱的身體。

可他又看見,林皎月臉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惶恐,甚至舉著傘柄的手都沒有顫抖,隻紅唇翕合,有些難撐地將手抵在了顧玄禮的肩頭。

她的力道輕輕的,比打在他們身上的雨都要輕。

這算什麽反抗?

顧玄禮湊近逼問她:“真不怕咱家殺了你?”

林皎月艱難抬起眼,目光卻熾烈,艱難地喘著氣,一小口一小口地回答他:

“我是督公的夫人,當然,不怕督公呀。”

顧玄禮微微睜眼,手掌宛若被灼燒,不經意地鬆開。

林皎月得到鬆氣,說不上是被雨澆得,還是汗浸透,整張臉泛著慘白,踉蹌兩步,栽上顧玄禮胸膛。

小姑娘的身子在冰冷的雨天,靠過來時感觸更清晰,她比貓兒還柔軟。

顧玄禮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卻也因這瞬間,遠離了渾身的痛——

因為被林皎月抱住的地方,被她所觸碰到的全部地方,都宛若燒起來了。

他啞口,喉嚨眼宛如被人撕扯繃緊,質問他,殺啊?!

為什麽不繼續了?!

顧玄禮額角青筋凸起,咬緊牙——

伸手將人死死按進懷裏。

太柔軟了,一捏就要碎了,怎麽殺啊。

最後,林皎月為她的魯莽,也終於付出了代價:她傷寒發燒了。

大夫過來看診,把完脈一回頭便見到顧玄禮那張冷臉,頓時嚇得支支吾吾,一會兒夫人心氣鬱結,一會兒春天受寒也很正常,顛過來倒過去半天都沒說清。

顧玄禮蛇一般的眼神看過去:“心氣鬱結是被刺客嚇的,春日受寒是她自己跑出去淋了雨,看咱家作甚?”

大夫趕忙解釋沒看沒看,是他眼斜總愛撇。

顧玄禮涼颼颼:“能不能治?不能就將你的眼一道挖了。”

大夫磕頭,能,能。

那就一切好說,顧玄禮看了眼偷跑進屋的小珍珠,拿腳尖絆了幾下,絆得小胖喵仰起快看不見的脖子張牙舞爪,嘴裏罵罵咧咧。

他知道它想來吃林皎月帶回來的小魚幹。

白眼狼,白嫖精,哪裏有吃的跟誰好,他都沒得著回報,它休想吃到小魚幹。

臨走前,大夫顫顫巍巍看到孫嬤嬤,想起先前的事兒,也被嚇得藏不住,直接說出來:

上次夫人送來的那藥方,他粗略過看了。

顧玄禮沒抬頭,腳尖的動作稍稍慢下些。

大夫說,夫人詢問的那個是補身子的好方子,用的藥也不難尋,日常都可以溫和調理著,待夫人醒了,還請嬤嬤代為轉達能用,不必擔心,孫嬤嬤連忙應聲。

顧玄禮垂著眼眸,將小珍珠抱起來,喂了條小魚幹。

大夫走後,門房又來了一趟,見督公在,嚇了一跳。

顧玄禮挑了挑眉,讓他有什麽事先同自己匯報,心中卻想著,詭計多端的林皎月,這才幾天,他的府邸都快成她的了。

可他驀然想到林皎月似哭似笑看著自己,說她是自己的夫人,那……這府邸確實也算得上是她的。

顧玄禮頓了頓,看不出什麽臉色地一隻手搭在了桌上,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小珍珠。

門房伏地:“本也是要再同督公匯報一次的,夫人說,往後不論誰來找她,或是她往外傳什麽消息,都要再與督公說一遍的——這次夫人讓小的去伯府,傳她近日不去了的口信兒,小的已經傳到了。”

門房告退,屋裏輕悄悄的,隻有小珍珠嚐到了小魚幹,發出一陣安逸的咕嚕嚕。

顧玄禮垂著眼,拍了把它的屁股——它最近恰好不鬧了,屁股便不翹了,隻回頭不滿地喵了一聲,尾巴一掃,吃幹抹淨走了。

阿環暗暗感歎好可愛,冷不丁聽到顧玄禮涼颼颼開口:“它是不是個膽大妄為的小白嫖精?”

阿環一抖,看了一圈才發現督公在問她,幹巴巴回道:“也,也沒有吧,夫人說,小貓咪就該被寵著。”

顧玄禮冷笑一聲:“確實,還有人比它更白嫖。”

以為賣些乖就夠了?

不僅要他幫忙做事,提各種麻煩要求,如今還登堂入室,將他的家仆當自己的使喚,甚至將自己要殺人的心都給摁了下來。

雖說藥方的事兒他明白了,可除了補藥,她就不能想點別的法子來回報自己?

嘖,學小珍珠翹個屁股也成啊。

她倒好,哪片逆鱗不能觸,她跳到那片鱗上翩翩起舞,大雨天的舉著把自己都護不住的傘來礙眼。

……偏偏自己真被她摁下來了。

顧玄禮手背上青筋慢慢凸起,雨天沒能紓解的疼後知後覺衝上腦子。

他眼底發紅,意識有些混亂地想,督公夫人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騎到督公頭上了?

人確實不方便殺,但他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點兒教訓,讓她知道,不要以為可以隨意拿捏男人,

太監也不行。

他看了眼還在睡著的林皎月,拍了拍衣服起身,孫嬤嬤去送。

顧玄禮揮揮手:“回去把人照料好了,什麽時候醒了知會一聲。”

孫嬤嬤忙應是。

回到了後院,梅九迎上來,一見他的模樣,有幾分訝異:“督公沒殺人?”

顧玄禮默了會兒,煩躁地點了點頭。

想殺,沒殺成。

梅九更訝異了:“難道是夫人勸住您了?”

“什麽意思?”顧玄禮立刻冷聲質問。

梅九便把昨日林皎月來問他的事兒如實告知了,他們倆湊一塊討論了很久督公喜歡什麽,最後發現,太監該喜歡的,督公一概不喜歡——

什麽玩鳥啊盤核桃啊抽煙杆兒啊,通通都不如下雨天和殺人來得帶勁兒。

顧玄禮陰惻惻地壓低了眉毛:“她知道咱家下雨天喜歡殺人?”

梅九理所應當:“應該不知道,我分開說的?”

顧玄禮頓了頓。

原來,林皎月冒雨來接自己,是她滿心以為,這就是在細密溫柔地回報自己了,而她之後作出的反應,不說有幾分演得成分,起碼是她視死如歸的表態。

麻煩。

腦袋又開始一鑿一鑿得疼,顧玄禮嘶了聲,扭頭給自己揉了揉,轉瞬陰森森地問梅九:“你知道咱家為什麽不愛抽煙杆兒嗎?”

梅九茫然搖頭。

“因為咱家怕燒著你這草包。”顧玄禮狠狠抽了把他的後腦勺。

*

一夜雨停。

林皎月醒來後,阿環高興不已,連忙叫廚房給熱了暖烘烘的粥點和易克化的小菜,孫嬤嬤也趕忙將大夫交代的事項以及先前藥方的事一一告知林皎月。

她一邊笑眯眯地聽著,一邊吃飯,錯過了幾頓飯,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吃得比平時還多了些。

“夫人好像心情很好。”孫嬤嬤去給督公報信兒去,阿環接手在一旁照料。

林皎月揚唇點點頭:“病好了,當然心情很好呀。”

阿環也跟著樂:“真好,我都很久沒見夫人這麽開心了。”

林皎月這倒詫異了:“多久?”

“嗯……大概有一個月吧。”

林皎月想了想,一個月前,差不多正是她偷聽到自己要嫁個宦官的時候,那會兒愁是為了此事,現在高興,卻也因此。

昨日隱約猜測顧玄禮下雨天愛殺人,雖然上趕著過去十分危險,卻也是最好的機會叫對方看到自己的決心——

她縱使有算計,有謀求,可早已將自己看作與他一體,是他的夫人,甚至於,可以將自己的性命與他捆綁在一道,隻要他願意,她也不做掙紮,引頸受戮。

當然,她有賭的成分,顧玄禮這麽久沒殺她,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活著還有價值。

她沒有太多時間去打動對方,如果拖延太久,很有可能祖父和母弟都會再次殞命,所以不得不用這般激烈的法子,去取得對方的哪怕一丁點兒信任和憐憫。

她什麽都沒有,隻有自己,但幸好,顧玄禮沒有直接拒收這份誠意。

有些後怕,又有些慶幸地想,這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不一會兒,孫嬤嬤歡天地喜地回來,對她說:“夫人,督公準您叫伯府的大姑娘和小公子來府裏探望啦,說日後若您有想去的地方,不必請示他!”

林皎月還沒來及高興,孫嬤嬤又笑著說:“還有,下月初,瑞王府有春老宴,督公也請您一道去呢。”

作者有話說:

督公:(磨牙)咱家要給小夫人整個厲害的教訓!

皎皎:(開心)督公要約我出門談戀愛啦!

——《和神經病談戀愛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