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雨

林皎月被顧玄禮劈頭蓋臉指責完了,恍恍惚惚地回來,十分委屈地想,她就想見一見長姐和弟弟……他幹嘛罵人呀?

真說起來,她同他,誰嫖誰,怎麽嫖啊!

她撇了撇嘴,不由覺得外人罵他的話也有幾句在理,特別是罵他喜怒無常,神經病。

但這話她隻敢藏心裏,畢竟對方隻譏諷她兩句,讓她完完整整走回來,搞不好已經是讓她“白嫖”了,她得感恩戴德。

院子裏,嬤嬤同阿環正嘮得開心。

回門一事後,林皎月便找管事請求,將這位姓孫的嬤嬤帶到了身旁,一是覺得對方熟絡府中事宜,有個老人提點對自己也好,二是對方當真和善,那日回門用心幫了自己許多。

顧督公喜怒無常,府中卻都是些和善的人。

阿環見林皎月回來,高高興興地將放在桌上涼的安神湯端過來,這是下人按照府裏的方子煎的,用得都是些溫補食補的藥材,孫嬤嬤擔心林皎月被那日巷戰驚擾,連著給她喝了幾日。

林皎月乖巧接過,一邊喝,一邊想起來問:“孫嬤嬤,先前托人送去給大夫看得藥方,有消息了嗎?”

孫嬤嬤笑著搖搖頭:“還有幾日才能捎回消息,夫人再等等吧。”

林皎月嗯了一聲。

不是她不信吳大夫的醫術,隻是前世祖父身子同現在一樣硬朗,後來卻猝然不好了,實在叫她心頭難安,所以這次聽到祖父喝補藥,她自然得多留心一下藥方的安全。

阿環等她們說完,眨眨眼:“夫人定好何時去見大姑娘和小公子了嗎?”

林皎月頓了頓,溫和笑道:“近來先等等吧,你去找門房,讓他們給伯府說一聲,我有空再去拜會。”

林皎月想了想,又交代她,以後但凡是外麵有人來找她約她,都過一道督公那邊,叫他知曉。

阿環點了點頭,她完全沒想過,才回過門的夫人,沒得到督公再出門的許可,也沒聽出林皎月語氣中淡淡的堅毅。

交代完這些,林皎月輕聲道,這安神湯喝了幾日嘴巴都苦了,勞煩阿環去廚房給她拿些點心過來。

孫嬤嬤見狀,心中也有幾分計較,畢恭畢敬地等著林皎月發問。

院子裏隻剩一老一少二人,林皎月抿抿唇:“嬤嬤可知,先前府中有女子服侍過督公嗎?”

眼見嬤嬤訝異,她連忙小聲道:“我不做別的,我是想請教請教……侍奉。”

尋常女子出嫁,母親都會教導教導,可饒是經驗豐富的沈姨娘,也教不了她該如何侍奉宦官,哪怕大家都知道個大概,可真要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加上顧玄禮又同尋常宦官不同,別人笑起來是因為高興,他卻可能是想殺人,所以如果有前人上過他的塌……她也好取取經,早做準備。

孫嬤嬤了然,隨即看了眼周圍,諱莫如深道:“督公從未……起碼從未往府裏帶過女子。”

“夫人不必多擔心,”孫嬤嬤以為林皎月心中害怕,不想侍奉,便小聲安慰她,

“督公事務繁忙,平時連回府的時候都少,哪怕回來,也就偶爾在後院待幾日,極少極少時候才有空閑回主屋住一住。”

也就是說,他其實沒什麽工夫碰林皎月,先前不叫她同寢,可能不是假話。

林皎月捧著碗,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愁。

經曆過前世,她心中對男子的情愛其實已無多少期盼,罔提顧玄禮可能根本沒有這種東西,但她心中清楚,她無法靠著自己一人,去抗衡這庭院深深的高門大戶。

她想越過南坪伯府,護住祖父母弟,想推開宣平侯府,叫對方不要禍害自己長姐,更想狠狠打李長夙一巴掌,發泄前世一整年的悲憤哀怨,但她做不到。

無權無勢,無錢無人,連出趟門都夠嗆,長到如今年歲,最大的財富是那一百零八抬嫁妝,而且大部分還是顧玄禮替她要來的,如今也充了督公府的庫。

她如今可以依仗的,隻有這位督公,而且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

林皎月纖細的手指盤緊碗壁。

孫嬤嬤見她低落,想了想,終是忍不住悄聲提點,如果夫人想多了解督公,可以向督公身旁的梅掌班請教。

林皎月遲疑一瞬,認真點點頭。

本以為見梅九很麻煩,沒想到中午,恰好顧玄禮被詔進了宮,梅九單獨留在了府內。

聽聞林皎月來意,梅九以為自己被督公折騰出了幻覺。

“夫人是問……督公喜歡什麽?”

林皎月撐著端莊,假裝不知道這人也看過自己被顧玄禮抱著嗚嗚大哭的場麵:“沒錯,督公終日辛勞,我既然進了府,便想著能不能做些事,叫督公欣慰高興。”

看著眼前隻有十六歲的小姑娘,梅九睜大眼,腦海中隻有,督公說夫人膽子大,果然所言非虛。

他想了想,真誠提議:“督公喜歡殺人。”

林皎月:“……”

梅九咳嗽兩聲:“那除了殺人,就……喜歡下雨天吧。”

畢竟下雨天愛殺人,不也就等於喜歡下雨天嗎,梅九覺得自己換算得沒有問題。

況且除此之外,督公哪還有什麽喜歡的?喜歡發瘋也不算啊。

林皎月若有所思。

而很喜歡殺人的顧玄禮,此刻倒是身如修竹,怡然自得地穿過皇宮,一路昂首闊步,不論是皇親貴胄還是當朝重臣碰上,他都眼眨也不眨,目下無塵地跨過去。

被他忽視的人隻有將惡狠狠地咒罵咽回肚子裏,盼著這狗東西早日歸西!

文帝約他在椒台殿見,這是段貴妃的寢宮,可段貴妃今日卻沒在殿中。

文帝袞服冠冕襯著年輕英俊,頗有威儀,見了顧玄禮,卻比誰都更快地紅了眼,一把起身,從上首走下來。

“督公,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顧玄禮沒說話,側目掃了眼周圍,宮女內宦們戰戰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想,自成婚後,這還是督公第一次進宮來,督公今日定是要大發雷霆的,就連文帝心中也有忐忑,麵色從剛剛開始便一直僵硬著。

他心中糾葛,顧玄禮若是殿前失儀,他自當有借口再懲處人一番,可又害怕顧玄禮的失儀沒個限度,真叫他這皇帝下不來台。

誰知顧玄禮神色自始至終未變,待眾人走後,才微微欠身:“陛下已是獨當一麵的明君了,這般情感外放,小心被奴才們看了笑話。”

文帝趕忙搖頭:“我與督公的感情豈是旁人可以領會的,貴妃也因著擔憂督公遇刺,一病不起,今日本想同我一道來見督公,都沒能起身。”

顧玄禮笑了笑:“奴才謝陛下與貴妃娘娘體恤。”

口口聲聲奴才奴才,卻也沒勸勉自己要自稱一聲朕,文帝垂眸隱去眼中波濤,歎了口氣:“就怕好心辦了壞事,這次賜婚,也讓我與貴妃忐忑不已。”

隨即又是一頓賣慘,說那些大臣逼得自己與貴妃都睡不好,且貴妃回頭又憐惜,督公確實孑然一身已久,才動了賜婚的念頭,可謂是一波三折。

“督公心中,可還有怨?”說了一通,文帝小心翼翼地試探。

顧玄禮想了想今早看到的畫麵,他的小夫人雖然心眼多還白嫖他,但蹲在花園中逗貓的畫麵,倒也渾圓……好看。

與其殺了大鬧一頓,讓旁人順心,養著叫自己賞心悅目,給旁人添堵確實更好。

他便道,奴才不怨,多謝陛下娘娘,奴才才能得此賢妻。

這便是……不計較先前賜婚之事了?

文帝見他滿臉真誠,一口氣猛提,終於顫悠悠鬆開。

加之早時聽到他陪夫人回門又奪嫁妝,看起來好似真挺喜歡的,這才完全放下心來,義憤填膺地說起了灑金巷的刺殺案。

年輕的皇帝已經查清緣由,原來是他的瑞王叔早早豢養了一批武藝高強的死士,見此次寧王世子對督公有怨,便趁熱打,派出了一隊人馬借刀殺人。

顧玄禮安靜聽著對方滿口為他不忿,又無能為力,看了半晌皇帝精疲力盡的演說,才慢慢點了點頭,總結:“瑞王果真其心可誅,長此以往,不僅對奴才,更是對江山社稷都有威脅啊。”

文帝熱淚盈眶,就是就是。

顧玄禮終於搭茬,這個活,便等同於接下了。

無所謂是誰要殺他,反正瑞王,早晚要死。

顧玄禮這廂剛要告退,殿外突然刮起大風,眼看要狂風暴雨,文帝猶豫了會兒,便問他可要在宮裏歇下,正好也可以等貴妃好轉了見見。

顧玄禮身上的骨頭已經隱隱作痛,便勾唇笑了笑,謝過了文帝好意,拂袖離去。

文帝笑容僵了僵,轉身進了殿內裏間,段貴妃倚坐在床頭,麵色微微泛著白,見他來了,謙卑柔美地看向他。

文帝原本心中的些許埋怨,漸漸被安撫下去了。

罷了,他想,連自己都忌憚顧玄禮這把刀,又何必勉強段貴妃時刻堅強。

他撫著段貴妃的烏發,有一下沒一下地喃喃:“若非陸將軍戍守邊關難得回京,朕何至於……連把趁手的刀都沒有呢。”

顧玄禮出宮時,天下瓢潑大雨,他全身的骨頭沒有哪一塊不疼,特別是腦子裏,似乎有什麽要炸裂,所以他沒有騎馬,也沒有上下馬車,而是一步一步走進了雨幕。

冰冷的雨水極好地麻木疼痛,一如十五年前他倒在血泊裏,渾身骨頭都碎裂時那般,雨水冷著,就不那麽疼。

可還是疼啊,不僅僅他一個人疼,這麽些年來,死掉的那麽多人,他們的疼,都在他身上啊。

雨水順著顧玄禮的臉凝下來,從尖瘦的下巴落上濕漉漉的衣襟。

他咯吱咯吱地磨牙,心想,要不現在就去瑞王府殺人吧?

說去就去,他晃了晃脖子,邁大步子,繡著金邊紋縷的黑靴毫無顧忌地踩進髒汙的水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出了幻覺,他在路過灑金巷的時候,向來空****的巷口,今日卻站著個舉著傘,一身鵝黃水仙散花裙的小姑娘。

作者有話說:

皎皎:我是來談戀愛噠!

梅九:(突然預感不妙怎麽回事)(身後督公拔出了40米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