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嫖

第二日一大早,林皎月被阿環匆忙叫起來。

她差點以為顧玄禮想了一夜,重新回頭打算來要她性命了,結果阿環說,門外來了許多人,都是南坪伯府的!

進了灑金巷,等同於進了顧督公的範圍,南坪伯府的人無一不膽戰心驚,隻求快些將差事辦好。

巷外也早已蹲滿了人,尋常老百姓,隻要管好自己的嘴,不主動招惹是非,其實也不太擔心顧督公會要他們的命,那這熱鬧誰不愛看?

於是,堵在巷口的人越來越多,管事隻好去請夫人過來。

林皎月匆匆出門,一眼便見到,周氏的大丫鬟凝秀站在隊伍前列,見了林皎月,臉上除了白就是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你來做什麽?”

林皎月有些狐疑,覺得對方應當沒膽子打督公府的主意。

凝秀微微一顫,想笑,卻又比哭還難看,緩緩跪下身子,像被人掐住了喉嚨,逼迫她大聲說話般硬著頭皮喊:“奴婢奉夫人的意思,來給督公夫人補嫁妝!”

高亢嘹亮!

喝,看熱鬧的百姓們瞬間亮了眼鏡,這場麵,他們不就愛看了麽?

凝秀梗著脖子:“因著婚期匆忙,故而夫人出嫁時,嫁妝隻抬了八箱,如今時間充裕,我家夫人便將剩下的嫁妝給督公夫人補齊了來!”

別說是外麵百姓看大戲似的一驚一乍,就連林皎月自己都愣了。

前麵半個月都沒給足嫁妝,才回門第二日就補齊了?

林皎月看了眼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有幾分疑惑:“……多少?”

“包括夫人已經帶到府裏的,共一百零八抬!”

林皎月眼瞳微睜,不為此刻外麵有一百抬嫁妝,而是林覓雙嫁給李長夙才不過八十八抬,一百零八這數字,恰與聘禮相對。

想起了某些可能後,她臉色有些奇異……

“世子是世子,咱家是咱家,世子娶妻多尋常,咱家一個宦官,娶了個伯府姑娘,多稀罕呐不是?”

顧玄禮昨日便是這麽慢條斯理講狡理的,別人多以為督公殺人不眨眼,殊不知,他光是一張嘴就能將人氣吐血。

“再說了,貴妃娘娘親手選的聘禮,一百零八抬,可見是聖上的意思,夫人讓內人抬了區區八抬嫁妝過去,是看不起聖上,還是看不起咱家呢?”

周氏死死掐著人中,幾乎要同這閹人拚命了!

南坪伯府拿是拿得出來這些,可讓她為了個庶女和太監的婚事付出這麽多,她如何樂意?

偏偏不樂意也不行,顧玄禮見她不願,眼神便落到了她女兒的身上。

“聽說世子妃出嫁,八十八抬啊,也不知那八十八抬裏麵,可有什麽好東西能入咱家的眼?”他笑吟吟地看過去,一雙鳳目寒光凜凜。

周氏哆哆嗦嗦拉住女兒,泣淚無聲:“督公放心,該補給夫人的,妾身定當給到。”

顧玄禮這才勾起唇角,滿意了。

林皎月雖不知昨日顧玄禮同嫡母具體說了什麽,但今日這一百抬嫁妝,她卻已經明白是如何來的了。

不僅僅是她,外麵看熱鬧的百姓,也全都明白了。

光是昨日九千歲陪新婦回門,就足夠聳人聽聞,沒想今天還有後續呢!

各種各樣的議論便紛至遝來,有人說看不出這閹人還挺疼媳婦兒,

有人說那是自然,你們也不多瞅幾眼這夫人長得多好看,閹人再閹,骨子裏也是貪財好色的男人,

但更多的還是在唾罵顧玄禮無法無天,往前數了幾百年,也沒聽過女婿上門逼要嫁妝啊!

阿環狠狠震動,幾乎喜極而泣地看著她們家夫人。

林皎月抿了抿唇,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可同昨晚一樣,對顧玄禮的看法,卻愈發清晰分明了。

他能護住自己,他也願意提拉一把自己,這幾日的種種,她看在眼裏。

比起表麵謙和的寧王世子,比起很多見死不救的人,反而是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權宦,頭一次叫自己感覺到了可以依傍。

林皎月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唇角,揚起挑不出錯的端方笑容:

“那便辛苦諸位了,還請管事幫忙安置一番,還有……”

她看向巷外看熱鬧的百姓,頓了頓,笑容更甚了些,“今日是我與督公成親的第四日,前幾天忙於庶務不得慶祝,今日便有勞管事,以我的名義向周圍的百姓散些喜糖喜錢,就從今日這些嫁妝裏算錢銀好了。”

管事一愣,剛想說夫人不必浪費,外頭那些百姓不會領情的,可見到林皎月柔美的笑容,還是將話咽了回去,點了點頭。

凝秀聽了幾欲要氣死,拿著他們府裏的錢,在這兒裝什麽大好人啊!

而府裏的顧玄禮聽了,也放下碗嗤了聲:“咱家辛辛苦苦要來的嫁妝,她倒是眼都不眨就送那群罵咱家的人。”

梅九在一旁默默想,不論這嫁妝是誰要來的,常理來說,都是女子家的。

當然,他一個廠衛司蕃子,和一個廠衛司督公,兩人也沒必要嘮這個嗑,便轉了個彎提醒顧玄禮:“督公快喝完吧,這碗是要熱著喝的。”

顧玄禮覺得這藥難以入口,聞著都心梗。

他忍不住想,他撿回條命的小夫人確實應該好好給自己熬點補藥。

待喝完了藥,梅九才似想起什麽,同顧玄禮匯報,他們查清楚了,夫人同寧王府和寧王世子間沒什麽關係,隻有前些日子,夫人不知緣何打探了一番寧王世子之事,可後來也不了了之了。

顧玄禮心不在焉地想著,沒什麽關係?

也不是沒可能,花朝節那日他親耳聽到小夫人言之鑿鑿地告誡丫鬟,確實像不想同對方沾染丁點兒關係。

可若是無緣無故,她又為何私下打探,又如此厭嫌寧王世子呢?

他突然想到李長夙娶的世子妃是林皎月的嫡姐,想必兩人是有幾分相似的,可伯府的這兩個女兒,不論哪個,其實都不夠格成世子妃。

他驀然眯起眼,古怪地想,這李長夙該不會……一廂情願喜歡他的小夫人吧?

休息了幾日,顧玄禮從後院出來。

小花園裏,林皎月恰就蹲在了後院往前廳的必經之路上,晌午的陽光散在她身上,她今日穿了條鵝黃拖地的水仙散花裙,蹲下來被染成一朵柔美的花。

實則是故意的,提前打聽到顧玄禮這幾日便會出門,她有事沒事就會過來晃一晃,意圖偶遇。

此刻她背對著對方,心中雖然有幾分緊張,可還要故作輕鬆柔和,將她最漂亮的姿態舒展出來。

顧玄禮腳步微頓,看她青蔥玉指捏著條小魚幹,引得小珍珠一雙藍眼兒滴溜轉,歡快不已地從這頭繞到那頭——

啪嘰滑了一跤,但是勝利奪得小魚幹,小粉爪捧著,胖嘟嘟的小嘴嚼得香噴噴,高興不已地壓在她裙擺上。

她的細腰還有渾圓臀線便被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春日衣衫薄啊……

顧玄禮慢吞吞走過去,一腳把狸奴踹打了個滾。

小珍珠不高興地衝他喵喵喵起來,他嗤了一聲:“養不熟的玩意兒,也不看看誰對你好。”

林皎月連忙起身看他,總覺得對方話裏有話。

她鼓起勇氣露出笑臉:“督公,您休息好了?”

顧玄禮看她的笑,像藏了八百個心眼子。

可一想到她在林家老頭子麵前說的那些話,又覺得,這種心眼子,也不是不行,而且她生得好看,再刻意都像精心雕篆的。

誰不喜歡被美人恭維呢?她軟綿綿捧著碗湯藥來服侍他,不美嗎?

反正他喜歡,他喜歡旁人一切屈服順從的舉止。

他扯了扯嘴角:“再不好,怕你把咱家的庫房都給花空了。”

林皎月臉頰一紅,趕忙解釋:“隻花了一點點,一小點點……”

“不說都是咱家的?一小點點就不是了?”顧玄禮勾著眼反問她,她啞口無言。

半晌,林皎月直著眼望地認錯:“妾身錯了。”

她乖順的樣子,透著叫人心疼的軟綿。

顧玄禮餘光掃了眼,耳尖也微微動了動,花園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便上前兩步,戲弄似的捏了捏她的耳垂。

他微微俯身,聲音低柔戲謔:“自己連根像樣釵子都沒有,還將錢財散給罵咱家的人,林皎月,咱家倒不知自己娶了個觀音菩薩啊。”

林皎月轟得紅了臉,險些將人推開往後退。

可她不敢,過了很久,她才低著頭,臉頰像浸了蔻丹汁水一般,幾欲滴血道:“妾身隻是希望,那些人,起碼能對妾身說一句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顧玄禮垂眸睨著她,想起原先嫁妝才隻有八抬,恐怕確實無人給她說過幾句好話。

可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他好笑,他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哪裏賞得了她百年好合。

手指從林皎月的耳垂滑到她的下巴,顧玄禮把小姑娘的臉抬起來:“百不百年不知道,但咱家提前恭祝夫人,生不能同寢,死定賞你同槨。”

林皎月的眼睛倏然睜大起來,顧玄禮滿意地看著她被嚇到。

卻聽小姑娘磕磕盼盼地問:“為,為什麽不能同寢?”

他們是夫妻了,哪怕顧玄禮是宦官,那,也是有法子……的吧?

至於死同槨,想必也是恩愛夫妻的最終夙願,她沒察覺哪裏不對。

顧玄禮頓了頓,有些被問到了。

半晌,他才點點頭:“你,確實膽大得超出了咱家的想象。”

林皎月意識到自己被譏諷了,頓時又羞又氣,卻又什麽都不敢說。

還是顧玄禮涼颼颼地提點了她一句:“拐彎抹角這麽久了,究竟想說什麽?”

林皎月偷偷看了他一眼,有被發現的窘迫。

但顧玄禮看起來也不似惱怒,反而已經做好了接收什麽的準備。

她隻好輕聲詢問,她長姐與弟弟可否來府裏看她,或者她可否出府與他們見麵?

回門那次她提前問了管事,管事替她問的顧玄禮,但這次不算什麽正事,且她也想摸一摸顧玄禮對自己的態度,便隻有壯著膽子自己來問。

顧玄禮搭著眼皮,不置可否:“還有呢?”

林皎月訝異了一下,眼中遊移不定:“還有……我給閬哥兒請了師傅教他練武,督公若有空,可以一起來看看他打拳?”

實則是想,若顧玄禮看了能給些指點,再好不過,但此刻她與顧玄禮畢竟還沒熟絡到這個地步,貿然提出這種要求未免逾越,還是不說得好,隻請對方看看樂子便是。

顧玄禮眉頭蹙了蹙,沒說什麽,隻又問了句:“還有呢?”

林皎月更詫異了,心想,還可以有嗎?

可她暫且想不到,而且貿然提太多,就不聰明了,便誠懇地搖了搖頭。

誰知顧玄禮的臉色突然沉下來,冷冷笑了笑:“林皎月,咱家前腳剛替你要了一百抬嫁妝回來,這會兒又有新要求,你還真是一刻不歇?”

林皎月沒反應過來對方的突然變臉。

對方冒著冷氣兒,最後打量她一遍,似乎在確認著什麽,最後涼絲絲道:“哪怕當了咱家的夫人,白嫖咱家,也得有個限度。”

作者有話說:

小顧:(氣抖冷)這麽多天了,這麽多天了,熬唐僧肉也熬熟了,咱家不配嗎!

皎皎:每日三問,督公為什麽又生氣了?